卷一百一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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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李訓鄭注王涯王璠賈餗舒元輿郭行餘羅立言李孝本李訓,肅宗時宰相揆之族孫也。始名仲言。進士擢第。形貌魁梧,神情灑落;辭智捷,善揣人意。寶曆中,從父逢吉為宰相,以訓陰險善計事,愈親厚之。初與茅匯等中傷李程,及武昭事發,訓坐長嶺表,會赦得還。丁母憂,居洛中。
時逢吉為留守,思復為宰相,且深怨裴度,居常憤鬱不樂。訓揣知其意,即以奇計動之。自言與鄭注善,逢吉以為然,遺訓金珍寶數百萬,令持入長安,以賂注。注得賂甚悦,乘間薦於中尉王守澄,乃以注之藥術,訓之《易》道,合薦於文宗。守澄以訓縗,難入中。帝令訓戎服,號王山人,與注入內。帝見其指趣,甚奇之。及訓釋服,在京師。太和八年,自人補四門助教,召入內殿,面賜緋魚。其年十月,遷國子《周易》博士,充翰林侍講學士。入院,賜宴,宣法曲弟子二十人就院奏法曲以寵之。兩省諫官伏閣切諫,言訓,海內聞知,不宜令侍宸扆,終不聽。
文宗守正嫉惡,以宦者權寵太過,繼為禍胎,元和末弒逆之徒尚在左右,雖外示優假,心不堪之。思芟落本,以雪讎恥,九重深處,難與將相明言。前與侍講宋申錫謀。謀之不臧,幾成反噬,自是巷伯尤橫。因鄭注得幸守澄,俾之援訓,冀黃門之不疑也。訓既在翰林,解《易》之際,或語及巷伯事,則再三憤,以動上心。以其言論縱橫,謂其必能成事,遂以真誠謀於訓、注。自是二人寵幸,言無不從;而深秘之謀,往往聞於外。上慮中人猜慮,乃疏《易》義六條,示於百辟,有能出訓之意者賞之,蓋知上以師友寵之。九年七月,改兵部郎中、知制誥,充翰林學士。九月,遷禮部侍郎、同平章事,仍賜金紫之服。詔以平章之暇,三五一入翰林。
訓既秉權衡,即謀誅內豎。中官陳弘慶者,自元和末負弒逆之名,忠義之士無不扼腕。時為襄陽監軍,乃召自漢南,至青泥驛,遣人封杖決殺。王守澄自長慶已來知樞密,典軍,作威作福。訓既作相,以守澄為六軍十二衞觀軍容使,罷其旅之權,尋賜鴆殺之。訓愈承恩顧,每別殿奏對,他宰相莫不順成其言,黃門軍拜戢斂。訓本以纖達,門庭趨附之士,率皆狂怪險異之。時亦能取正人偉望,以鎮人心。天下之人,有冀訓以致太平者,不獨人主惑其言。
訓雖為鄭注引用,及祿位俱大,勢不兩立;託以中外應赴之謀,出注為鳳翔節度使。俟誅內豎,即兼圖注。約以其年十一月誅中官,須假兵力,乃以大理卿郭行餘為邠寧節度使,户部尚書王璠為太原節度使,京兆少尹羅立言權知大尹事,太府卿韓約為金吾街使,刑部郎中知雜李孝本權知中丞事,皆訓之親厚者。冀王璠、郭行餘未赴鎮間,廣令召募豪俠及金吾台府之從者,俾集其事。
是月二十一,帝御紫宸。班定,韓約不報平安,奏曰:“金吾左仗院石榴樹,夜來有甘,臣已進狀訖。”乃蹈舞再拜。宰相百官相次稱賀。李訓奏曰:“甘降祥,俯在宮。陛下宜親倖左仗觀之。”班退,上乘軟舁出紫宸門,由含元殿東階升殿,宰相侍臣分立於副階,文武兩班,列於殿前。上令宰相兩省官先往視之。既還,曰:“臣等恐非真甘,不敢輕言。言出,四方必稱賀也。”上曰:“韓約妄耶?”乃令左右軍中尉、樞密內臣往視之。
既去,訓召王璠、郭行餘曰:“來受敕旨!”璠恐悚不能前,行餘獨拜殿下。時兩鎮官健,皆執兵在丹鳳門外,訓已令召之,唯璠從兵入,邠寧兵竟不至。中尉、樞密至左仗,聞幕下有兵聲,驚恐走出。閽者扃鎖之,為中人所叱,執關而不能下。內官回奏,韓約氣懾汗,不能舉首。中官謂之曰:“將軍何及此耶?”又奏曰:“事急矣,請陛下入內。”即舉軟輿帝。訓殿上呼曰:“金吾衞士上殿來,護乘輿者,人賞百千。”內官決殿後罘罳,舉輿疾趨。訓攀呼曰:“陛下不得入內。”金吾衞士數十人,隨訓而入。羅立言率府中從人自東來,李孝本率台中從人自西來,共四百餘人,上殿縱擊內官,死傷者數十人。訓時愈急,邐迤入宣政門。帝瞋目叱訓,內官郄志榮奮拳擊其,訓即僵仆於地。帝入東上閣門,門即闔,內官呼萬歲者數四。須臾,內官率兵五百人,刃出閣門,遇人即殺。宰相王涯、賈餗、舒元輿、方中書會食,聞難出走,諸司從吏死者六七百人。
是,訓中拳而僕,知事不濟,乃單騎走入終南山,投寺僧宗密。訓與宗密素善,剃其發匿之。從者止之,乃趨鳳翔,依鄭注。出山,為盩厔鎮將宗楚所得,械送京師。至昆明池,訓恐入軍別受搒掠,乃謂兵士曰:“所在有兵,得我者即富貴,不如持我首行,免被奪取。”乃斬訓,持首而行。
訓弟仲景、再從弟户部員外郎元皋,皆伏法。
仇士良以宗密容李訓,遺人縛入左軍,責以不告之罪。將殺之,宗密怡然曰:“貧僧識訓年深,亦知反叛。然本師教法,遇苦即救,不愛身命,死固甘心。”中尉魚弘志嘉之,奏釋其罪。
鄭注,絳州翼城人,始以藥術遊長安權豪之門。本姓魚,冒姓鄭氏,故時號魚鄭。注用事時,人目之為“水族”元和十三年,李愬為襄陽節度使,注往依之。愬得其藥力,因厚遇之,署為節度衙推。從愬移鎮徐州,又為職事,軍政可否,醖與之參決。注詭辯陰狡,善探人意旨,與愬籌謀,未嘗不中其意。然挾任數,專作威福,軍府患之。時王守澄監徐軍,深怒注。一,以軍情患注白於愬。愬曰:“彼雖如此,實奇才也。將軍試與之語;苟不如旨,去未為晚”愬即令謁監軍。守澄初有難,及延坐與語,機辯縱衡,盡中其意,遂延於內室,促膝投分,恨相見之晚。翌,守澄謂愬曰:“誠如公言,實奇士也。”自是出入守澄之門,都無限隔。愬署為巡官,齒於賓席。
及守澄入知樞密,當長慶、寶曆之際,國政多專於守澄。注晝伏夜動,通賂遺。初則讒巧之徒附之以圖進取;數年之後,達僚權臣,爭湊其門。累從山東、京西諸軍,歷衞佐、評事、御史,又檢校庫部郎中,為昭義節度副使。既以陰事誣陷宋申錫,守道正人,始側目焉。
太和七年,罷邠寧行軍司馬,入京師。御史李款閣內彈之曰:“鄭注內通敕使,外結朝官,兩地往來,卜財貨,晝伏夜動,幹竊化權。人不敢言,道路以目。請付法司。”旬內,諫章十數,文宗不納。尋授注通王府司馬,充右神策判官,中外駭嘆。八年九月,注進藥方一卷,令守澄召注對浴堂門,賜錦彩。召對之夕,彗出東方,長三尺,光耀甚緊。其年十二月,拜太僕卿、兼御史大夫。
注起第善和裏,通於永巷,長廊複壁。聚京師輕薄子弟、方鎮將吏,以招權利。間入軍,與守澄款密,語必移時,或通夕不寐。李訓既附註以進,承間入謁;而輕浮躁進者,盈於注門。九年八月,遷工部尚書,充翰林侍講學士。召自九仙門,帝面賜告身。時李訓已在庭,二人相洽,侍君側,講貫太平之術,以為朝夕可致昇平。兩合從,天子益惑其説。是時,訓、注之權,赫於天下。既得行其志,生平恩仇,絲毫必報。因楊虞卿之獄,挾忌李宗閔、李德裕,心所惡者,目為二人之黨。朝士相繼斥逐,班列為之一空,人人惴慄,若崩厥角。帝微知之,下詔諭,人情稍安。
訓、注天資狂妄,偷合苟容,至於經略謀猷,無可稱者。初浴堂召對,上訪以富人之術,乃以榷茶為對。其法,以江湖百姓茶園,官自造作,量給直分,命使者主之。帝惑其言,乃命王涯兼榷茶使。又言秦中有災,宜興工役以禳之。文宗能詩,嘗杜甫《江頭篇》雲:“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始知天寶已前,環曲江四岸,有樓台行宮廨署,心切慕之。既得注言,即命左右神策軍差人淘曲江、昆明二池,仍許公卿士大夫之家於江頭立亭館,以時追賞。時兩軍造紫雲樓、彩霞亭,內出樓額以賜之。注言無不從,皆此類也。
九月,檢校尚書左僕、鳳翔尹、鳳翔節度使。蓋與李訓謀事有期,中外協勢。十一月,注聞訓事發,自鳳翔率親兵五百餘人赴闕。至扶風,聞訓敗,乃還。監軍使張仲清已得密詔,而勞之,召至監軍府議事。注倚兵衞即赴之,仲清已伏兵幕下。注方坐,伏兵發,斬注,傳首京師,部下潰散。注家屬屠滅,靡有孑遺。初未獲注,京師憂恐。至是,人人相慶。
注兩目不能遠視,自言有金丹之術,可去痿弱重膇之疾。始李愬自雲得效,乃移之守澄,亦神其事。由是中官視注皆憐之,卒以是售其狂謀。而守澄自貽其患,復致衣冠塗地,豈一時之沴氣歟?既籍沒其家財,得絹一百萬匹,他貨稱是。
王涯,字廣津,太原人。父晃。涯,貞元八年進士擢第,登宏辭科。釋褐藍田尉。貞元二年十一月,召充翰林學士,拜右拾遺、左補闕、起居舍人,皆充內職。元和三年,為宰相李吉甫所怒,罷學士,守都官員外郎,再貶虢州司馬。五年,入為吏部員外。七年,改兵部員外郎、知制誥。九年八月,正拜舍人。十年,轉工部侍郎、知制誥,加通議大夫、清源縣開國男,學士如故。十一年十二月,加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十三年八月,罷相,守兵部侍郎,尋遷吏部。
穆宗即位,以檢校禮部尚書、梓州刺名、劍南東川節度使。其年十一月,吐蕃南北倚角入寇,西北邊騷動,詔兩川兵拒之。時蕃軍雅州,涯上疏曰:“臣當道出軍,徑入賊腹有兩路:一路從龍州清川鎮入蕃界,徑抵故松州城,是吐蕃舊置節度之所;一路從綿州威蕃柵入蕃界,徑抵棲雞城,皆吐蕃險要之地。”又曰:“臣伏見方今天下無犬吠之警,海內同覆盂之安。每蕃戎一警,則中外鹹震,致陛下有旰食軫懷之憂,斯乃臣等居大官、受重寄者之深責也。雖承詔發卒,心馳寇廷,期於為國討除,使戎人芟剪。晝夜思忖,何補涓毫?所以悽悽愚心,願陳萬一。臣觀自古長策,昭然可徵。在於實邊兵,選良將,明斥候,廣資儲,杜其謀,險其走集,此立朝士大夫皆知,不獨微臣知之也,只在舉行之耳。然臣愚見所及,猶布者,誠願陛下不愛金之費,以釣北虜之心。臨遣信臣,與之定約曰:犬戎悖亂負恩,為邊鄙患者數矣,能制而服之者,唯在北蕃。如能發兵深入,殺若干人,取若干地,則受若干之賞。開懷以示之,厚利以啗之,所以勸聳要約者異於他,則匈奴之鋭,可得出矣。一戰之後,西戎之力衰矣。”穆宗不能用其謀。
長慶元年,幽、鎮復亂,王師徵之,未聞克捷。涯在鎮上書論用兵曰:伏以幽、鎮兩州,悖亂天紀,亭育之厚德,肆豺虎之非心。囚繫鼎臣,戕賊戎帥,毒列郡,釁及賓僚。凡在有情,孰不扼腕?鹹橫戈荷戟,問罪賊廷。伏以國家文德誕敷,武功繼立,遠無不服,邇無不安。矧茲二方,敢逆天理?臣竊料詔書朝下,諸鎮夕驅,以貔貅問罪之師,當猖狂失節之寇,傾山壓卵,決海灌熒,勢之相懸,不是過也。
但以常山、燕郡,虞、虢相依,一時興師,恐費財力。且夫罪有輕重,事有後先,攻堅宜從易者。如聞范陽肇亂,出自一時,事非宿謀,情亦可驗。鎮州構禍,殊匪偶然,扇動屬城,以兵拒境。如此則幽、薊之眾,可示寬刑;鎮、冀之戎,必資先討。況廷湊亹茸,不席父祖之恩;成德分離,人多迫脅之勢。今以魏博思復讎之眾,昭義願盡敵之師,參之晉陽,輔以滄、易,掎角而進,易若建瓴,盡屠其城,然後北首燕路。在朝廷不為失信,于軍勢實得機宜。臣之愚忠,輒在於此。
臣又聞用兵若鬥,先扼其喉。今瀛、莫、易、定,兩賊之咽喉也,誠宜假之威柄,戍以重兵。俾其死生不相知,間諜無所入,而以大軍先迫冀、趙,次下井陘,此百舉百全之勢也。臣受恩深至,無以上酬,輕冒陳聞,不勝戰越。
洎涯疏至,盧士玫已為賊劫,陷瀛、莫州,兇勢不可遏。俄而二兇俱宥之。
三年,入為御史大夫。敬宗即位,改户部侍郎、兼御史大夫,充鹽鐵轉運使,俄遷禮部尚書,充職。寶曆二年,檢校尚書左僕、興元尹、山南西道節度使,就加檢校司空。
太和三年正月,入為太常卿。文宗以樂府之音,鄭衞太甚,聞古樂,命涯詢於舊工,取開元時雅樂,選樂童按之,名曰《雲韶樂》。樂曲成,涯與太常丞李廓、少府監庾承憲、押樂工獻於黎園亭,帝按之於會昌殿。上悦,賜涯等錦彩。
四年正月,守吏部尚書、檢校司空,復領鹽鐵轉運使。其年九月,守左僕,領使。奏李師道前據河南十二州,其兗、鄆、淄、青、濮州界,舊有銅鐵冶,每年額利百餘萬,自收復,未定税額,請復系鹽鐵司,依建中元年九月敕例制置,從之。
七年七月,以本官同平章事,進封代國公,食邑二千户。八年正月,加檢校司空、門下侍郎、弘文館大學士、太清宮使。九年五月,正拜司空,仍令所司冊命,加開府儀同三司,仍兼領江南榷茶使。
十一月二十一,李訓事敗,文宗入內。涯與同列歸中書會食,未下箸,吏報有兵自閣門出,逢人即殺。涯等蒼惶步出,至永昌裏茶肆,為兵所擒,並其家屬奴婢,皆繫於獄。仇士良鞫涯反狀,涯實不知其故。械縛既急,搒笞不勝其酷,乃令手書反狀,自誣與訓同謀。獄具,左軍兵馬三百人領涯與王璠、羅立言,右軍兵馬三百人領賈餗、舒元輿、李孝本,先赴郊廟,徇兩市,乃斬於子城西南隅獨柳樹下。涯以榷茶事,百姓怨恨詬罵之,投瓦礫以擊之。中書房吏焦寓、焦璇、台吏李楚等十餘人,吏卒爭取殺之,籍沒其家。涯子工部郎中、集賢殿學士孟賢,太堂博士仲翔,其餘稚小女,連襟繫頸,送入兩軍,無少長盡誅之。自涯已下十一家,資貨悉為軍卒所分。涯積家財鉅萬計,兩軍士卒及市人亂取之,竟不盡。
涯博學好古,能為文,以辭藝登科。踐揚清峻,而貪權固寵,不遠佞之,以至赤族。涯家書數萬卷,侔於秘府。前代法書名畫,人所保惜者,以厚貨致之;不受貨者,即以官爵致之。厚為垣竅,而藏之複壁。至是,人破其垣取之,或剔取函奩金寶之飾與其玉軸而棄之。
涯之死也,人以為冤。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三上章,求示涯等三相罪名,仇士良頗懷憂恐。初宦官縱毒,凌藉南司。及從諫奏論,兇焰稍息,人士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