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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一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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稹文友與白居易最善。後進之士,最重龐嚴,言其文體類己,保薦之。

龐嚴者,壽人。父景昭。嚴元和中登進士第,長慶元年應制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策入三等,冠制科之首。是月,拜左拾遺。聰絕人,文章峭麗。翰林學士元稹、李紳頗知之。明年二月,召入翰林為學士。轉左補闕,再遷駕部郎中、知制誥。嚴與右拾遺蔣防俱為稹、紳保薦,至諫官內職。

四年,昭愍即位,李紳為宰相李逢吉所排,貶端州司馬。嚴坐累,出為江州刺史。給事中於敖素與嚴善,制既下,敖封還,時人凜然相顧曰:“於給事犯宰相怒而為知己,不亦危乎!”及覆製出,乃知敖駁制書貶嚴太輕,中外無不嗤誚,以為口實。初李紳謫官,朝官皆賀逢吉,唯右拾遺吳思不賀。逢吉怒,改為殿中侍御史,充入蕃告哀使。嚴復入為庫部郎中。

太和二年二月,上試製舉人,命嚴與左散騎常侍馮宿、太常少卿賈餗為試官,以裴休為甲等制科之首。有應直言極諫舉人劉蕡,條對切,凡數千言。不中選,人鹹以為屈。其所對策,大行於時,登科者有請以身名授蕡者。嚴再遷太常少卿。

五年,權知京兆尹,以強幹不避權豪稱,然無士君子之檢,貪勢嗜利。因醉而卒。

白居易,字樂天,太原人。北齊五兵尚書建之仍孫。建生士通,皇朝利州都督。士通生志善,尚衣奉御。志善生温,檢校都官郎中。温生鍠,歷酸棗、鞏二縣令。鍠生季庚,建中初為彭城令。時李正己據河南十餘州叛。正己宗人洧為徐州刺史,季庚説洧以彭門歸國,因授朝散大夫、大理少卿、徐州別駕,賜緋魚袋,兼徐泗觀察判官。歷衢州、襄州別駕。自鍠至季庚,世敦儒業,皆以明經出身。季庚生居易。初,建立功於高齊,賜田於韓城,子孫家焉,遂移籍同州。至温徙於下邽,今為下邽人焉。

居易幼聰慧絕人,襟懷宏放。年十五六時,袖文一編,投著作郎吳人顧況。況能文,而浮薄,後進文章無可意者。覽居易文,不覺門禮遇,曰:“吾謂斯文遂絕,復得吾子矣。”貞元十四年,始以進士就試,禮部侍郎高郢擢升甲科,吏部判入等,授秘書省校書郎。元和元年四月,憲宗策試製舉人,應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策入第四等,授盩厔縣、集賢校理。

居易文辭富豔,尤於詩筆。自讎校至結綬畿甸,所著歌詩數十百篇,皆意存諷賦,箴時之病,補政之缺。而士君子多之,而往往中。章武皇帝納諫思理,渴聞讜言,二年十一月,召入翰林為學士。三年五月,拜左拾遺。居易自以逢好文之主,非次拔擢,以生平所貯,仰酬恩造。拜命之,獻疏言事曰:蒙恩授臣左拾遺,依前翰林學士,已與崔羣同狀陳謝。但言忝冒,未吐衷誠。今再瀆宸嚴,伏惟重賜詳覽。臣謹按《六典》,左右拾遺,掌供奉諷諫,凡發令舉事,有不便於時、不合於道者,小則上封,大則廷諍。其選甚重,其秩甚卑,所以然者,抑有由也。大凡人之情,位高則惜其位,身貴則愛其身;惜位則偷合而不言,愛身則苟容而不諫,此必然之理也。故拾遺之置,所以卑其秩者,使位未足惜,身未足愛也。所以重其選者,使下不忍負心,上不忍負恩也。夫位不足惜,恩不忍負,然後能有闕必規,有違必諫。朝廷得失無不察,天下利病無不言。此國朝置拾遺之本意也。由是而言,豈小臣愚劣暗懦所宜居之哉?

況臣本鄉校豎儒,府縣走吏,委心泥滓,絕望煙霄。豈意聖慈,擢居近職,每宴飲無不先預,每慶賜無不先沾,中廄之馬代其勞,內廚之膳給其食。朝慚夕惕,已逾半年,塵曠漸深,憂愧彌劇。未申微效,又擢清班。臣所以授官已來僅經十,食不知味,寢不遑安。唯思粉身以答殊寵,但未獲粉身之所耳。

今陛下肇臨皇極,初受鴻名,夙夜憂勤,以求致理。每施一政、舉一事,無不合於道、便於時者。萬一事有不便於時者,陛下豈不聞之乎?萬一政有不合於道者,陛下豈不知之乎?倘陛下言動之際,詔令之間,小有闕遺,稍關損益,臣必密陳所見,潛獻所聞,但在聖心裁斷而已。臣又職在中,不同外司,竭愚誠,合先陳。伏希天鑑,深察赤誠。

居易與河南元稹相善,同年登制舉,情隆厚。稹自監察御史謫為江陵府士曹掾,翰林學士李絳、崔羣上前面論稹無罪,居易累疏切諫曰:臣昨緣元稹左降,頻已奏聞。臣內察事情,外聽眾議,元稹左降有不可者三。何者?元稹守官正直,人所共知。自授御史已來,舉奏不避權勢,只如奏李佐公等事,多是朝廷親情。人誰無私,因以挾恨,或假公議,將報私嫌,遂使誣謗之聲,上聞天聽。臣恐元稹左降已後,凡在位者,每舉職,必先以稹為誡,無人肯為陛下當官守法,無人肯為陛下嫉惡繩愆。內外權貴親黨,縱有大過大罪者,必相容隱而已,陛下從此無由得知。此其不可者一也。

昨元稹所追勘房式之事,心雖徇公,事稍過當。既從重罰,足以懲違,況經謝恩,旋又左降。雖引前事以為責辭,然外議喧喧,皆以為稹與中使劉士元爭,因此獲罪。至於爭事理,已具前狀奏陳。況聞士元蹋破驛門,奪將鞍馬,仍索弓箭,嚇辱朝官,承前已來,未有此事。今中官有罪,未聞處置;御史無過,卻先貶官。遠近聞知,實損聖德。臣恐從今已後,中官出使,縱暴益甚;朝官受辱,必不敢言。縱有被凌辱毆打者,亦以元稹為戒,但聲而已。陛下從此無由得聞。此其不可二也。

臣又訪聞元稹自去年已來,舉奏嚴礪在東川枉法,沒入平人資產八十餘家;又奏王沼違法給券,令監軍押柩及家口入驛;又奏裴玢違敕徵百姓草;又奏韓皋使軍將封杖打殺縣令。如此之事,前後甚多,屬朝廷法行,悉有懲罰。計天下方鎮,皆怒元稹守官。今貶為江陵判司,即是送與方鎮,從此方便報怨,朝廷何由得知?臣伏聞德宗時有崔善貞者,告李錡必反,德宗不信,送與李錡,錡掘坑熾火,燒殺善貞。曾未數年,李錡果反,至今天下為之痛心。臣恐元稹貶官,方鎮有過,無人敢言,陛下無由得知不法之事。此其不可者三也。

若無此三不可,假如朝廷誤左降一御史,蓋是小事,臣安敢煩瀆聖聽,至於再三!誠以所損者深,所關者大,以此思慮,敢不極言!

疏入不報。

又淄青節度使李師道進絹,為魏徵子孫贖宅。居易諫曰:“徵是陛下先朝宰相,太宗嘗賜殿材成其正室,尤與諸家第宅不同。子孫典貼,其錢不多,自可官中為之收贖,而令師道掠美,事實非宜。”憲宗深然之。

上又加河東王鍔平章事,居易諫曰:“宰相是陛下輔臣,非賢良不可當此位。鍔誅剝民財,以市恩澤,不可使四方之人謂陛下得王鍔進奉,而與之宰相,深無益於聖朝。”乃止。

王承宗拒命,上令神策中尉吐突承璀為招討使,諫官上章者十七八。居易面論,辭情切至。既而又請罷河北用兵,凡數千百言,皆人之難言者,上多聽納。唯諫承璀事切,上頗不悦,謂李絳曰:“白居易小子,是朕拔擢致名位,而無禮於朕,朕實難奈。”絳對曰:“居易所以不避死亡之誅,事無鉅細必言者,蓋酬陛下特力拔擢耳,非輕言也。陛下開諫諍之路,不宜阻居易言。”上曰:“卿言是也。”由是多見聽納。

五年,當改官,上謂崔羣曰:“居易官卑俸薄,拘於資地,不能超等,其官可聽自便奏來。”居易奏曰:“臣聞姜公輔為內職,求為京府判司,為奉親也。臣有老母,家貧養薄,乞如公輔例。”於是,除京兆府户曹參軍。六年四月,丁母陳夫人之喪,退居下邽。九年冬,入朝,授太子左贊善大夫。

十年七月,盜殺宰相武元衡,居易首上疏論其冤,急請捕賊以雪國恥。宰相以宮官非諫職,不當先諫官言事。會有素惡居易者,掎摭居易,言浮華無行,其母因看花墮井而死,而居易作《賞花》及《新井》詩,甚傷名教,不宜置彼周行。執政方惡其言事,奏貶為江表刺史。詔出,中書舍人王涯上疏論之,言居易所犯狀跡,不宜治郡,追詔授江州司馬。

居易儒學之外,尤通釋典,常以忘懷處順為事,都不以遷謫介意。在湓城,立隱舍於廬山遺愛寺,嘗與人書言之曰:“予去年秋始遊廬山,到東西二林間香爐峯下,見雲木泉石,勝絕第一。愛不能捨,因立草堂。前有喬松十數株,修竹千餘竿,青羅為牆援,白石為橋道,水周於舍下,飛泉落於檐間,紅榴白蓮,羅生池砌。”居易與湊、滿、朗、晦四禪師,追永、遠、宗、雷之跡,為人外之。每相摧遊詠,躋危登險,極林泉之幽邃。至於翛然順適之際,幾忘其形骸。或經時不歸,或逾月而返,郡守以朝貴遇之,不之責。

時元稹在通州,篇詠贈答往來,不以數千裏為遠。嘗與稹書,因論作文之大旨曰:夫文,尚矣,三才各有文。天之文三光首之;地之文五材首之;人之文《六經》道之。就《六經》言,《詩》又首之。何者?聖人人心而天下和平。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詩者,情,苗言,華聲,實義。上自賢聖,下至愚騃,微及豚魚,幽及鬼神。羣分而氣同,形異而情一。未有聲入而不應、情而不者。聖人知其然,因其言,經之以六義;緣其聲,緯之以五音。音有韻,義有類。韻協則言順,言順則聲易入;類舉則情見,情見則。於是乎孕大含深,貫微密,上下通而二氣泰,憂樂合而百志熙。二帝三王所以直道而行、垂拱而理者,揭此以為大柄,決此以為大竇也。故聞“元首明,股肱良”之歌,則知虞道昌矣。聞五子洛汭之歌,則知夏政荒矣。言者無罪,聞者作誡,言者聞者莫不兩盡其心焉。

洎周衰秦興,采詩官廢,上不以詩補察時政,下不以歌導人情。用至於諂成之風動,救失之道缺。於時六義始剚矣。《國風》變為《騷辭》,五言始於蘇、李。《詩》、《騷》皆不遇者,各系其志,發而為文。故河梁之句,止於傷別;澤畔之,歸於怨思。彷徨抑鬱,不暇及他耳。然去《詩》未遠,梗概尚存。故興離別則引雙鳧一雁為喻,諷君子小人則引香草惡鳥為比。雖義類不具,猶得風人之什二三焉。於時六義始缺矣。晉、宋已還,得者蓋寡。以康樂之奧博,多溺於山水;以淵明之高古,偏放于田園。江、鮑之,又狹於此。如梁鴻《五噫》之例者,百無一二。於時六義浸微矣!陵夷至於梁、陳間,率不過嘲風雪、花草而已。噫!風雪花草之物,三百篇中豈舍之乎?顧所用何如耳。設如“北風其涼”假風以刺威;“雨雪霏霏”因雪以愍徵役;“棠棣之華”華以諷兄弟;“采采芣苡”美草以樂有子也。皆興發於此而義歸於彼。反是者,可乎哉!然則“餘霞散成綺,澄江淨如練”

“歸花先委,別葉乍辭風”之什,麗則麗矣,吾不知其所諷焉。故僕所謂嘲風雪、花草而已。於時六義盡去矣。

唐興二百年,其間詩人不可勝數。所可舉者,陳子昂有《遇詩》二十首,鮑防《興詩》十五篇。又詩之豪者,世稱李、杜。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迨矣!索其風雅比興,十無一焉。杜詩最多,可傳者千餘首。至於貫穿古今,覙縷格律,盡工盡善,又過於李焉。然撮其《新安》、《石壕》、《潼關吏》、《蘆子關》、《花門》之章,“硃門酒臭,路有凍死骨”之句,亦不過十三四。杜尚如此,況不迨杜者乎?僕常痛詩道崩壞,忽忽憤發,或廢食輟寢,不量才力,扶起之。嗟乎!事有大謬者,又不可一二而言,然亦不能不陳於左右。

僕始生六七月時,母抱於書屏下,有指“之”字、“無”字示僕者,僕口未能言,心已默識。後有問此二字者,雖百十其試,而指之不差。則知僕宿習之緣,已在文字中矣。及五六歲,便學為詩。九歲諳識聲韻。十五六,始知有進士,苦節讀書。二十已來,書課賦,夜課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矣。以至於口舌成瘡,手肘成胝。既壯而膚革不豐盈,未老而齒髮早衰白;瞀然如飛蠅垂珠在眸子中者,動以萬數,蓋以苦學力文之所致!

又自悲家貧多故,年二十七,方從鄉賦。既第之後,雖專於科試,亦不廢詩。及授校書郎時,已盈三四百首。或出示友如足下輩,見皆謂之工,其實未窺作者之域耳。自登朝來,年齒漸長,閲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每讀書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是時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屢降璽書,訪人急病。

僕當此,擢在翰林,身是諫官,月請諫紙。啓奏之間,有可以救濟人病,裨補時闕,而難於指言者,輒詠歌之,稍稍進聞於上。上以廣宸聽,副憂勤;次以酬恩獎,言責;下以復吾平生之志。豈圖志未就而悔已生,言未聞而謗已成矣!

又請為左右終言之。凡聞僕《賀雨詩》,眾口籍籍,以為非宜矣;聞僕《哭孔戡詩》,眾面脈脈,盡不悦矣;聞《秦中》,則權豪貴近者,相目而變矣;聞《登樂遊園》寄足下詩,則執政柄者扼腕矣;聞《宿紫閣村》詩,則握軍要者切齒矣!大率如此,不可遍舉。不相與者,號為沽譽,號為詆訐,號為訕謗。苟相與者,則如牛僧孺之誡焉。乃至骨孥,皆以我為非也。其不我非者,舉世不過三兩人。有鄧魴者,見僕詩而喜,無何魴死。有唐衢者,見僕詩而泣,未幾而衢死。其餘即足下。足下又十年來困躓若此。嗚呼!豈六義四始之風,天將破壞,不可支持耶?抑又不知天意不使下人病苦聞於上耶?不然,何有志於詩者,不利若此之甚也!

然僕又自思關東一男子耳,除讀書屬文外,其他懵然無知,乃至書畫棋博,可以接羣居之歡者,一無通曉,即其愚拙可知矣!初應進士時,中朝無緦麻之親,達官無半面之舊;策蹇步於利足之途,張空拳於戰文之場。十年之間,三登科第,名落眾耳,跡升清貫,出賢俊,入侍冕旒。始得名於文章,終得罪於文章,亦其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