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高郵碼頭的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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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高郵碼頭的伏名齊粟娘安靜地睡着,生存的狂喜與徹夜的****皆讓她筋疲力盡。陳演撫摸着她的臉,看向船窗外的千里漕河,“粟娘…”陳演的嘆息聲,和着河水拍打着船弦波濤,船伕劃漿的吱呀聲和遠遠縴夫的號子,如漁家情歌,悠然揚起,久久沒有停息。
“陳大哥,咱們還有幾天到高郵?”齊粟娘擁被倚在牀頭,一面下陳演餵過來的桂花圓子,一邊歡喜問道。
陳演把碗放回几上,從袖中摸出帕子替她擦了擦嘴,笑道:“還有五天,咱們就到了高郵城。下了船,咱們先找個地方把行李放下,回村裏後再慢慢來運。”齊粟娘連連點頭,笑道:“我原是想把那些傢俬都賣了,拿着銀錢上路就好,相姐姐卻罵我不該無事變賣嫁妝,説不吉利。只好花錢租了一整條小客船,好在清河離高郵也不算太遠,費用多不了許多。”陳演又端起碗,笑着餵了她一勺,“是不吉利,咱們反正不着急,等到了高郵城,咱們在城裏逛幾天再説。你若是喜歡住城裏,咱們就在城裏買所小宅子,若是喜歡鄉下,咱們再回去。”齊粟娘眉開眼笑,身坐起,“陳大哥——”陳演連忙放下碗,把她按回牀上,哄着道:“再躺會,雖是沒有發燒了,但還是再養養好。”齊粟娘一撇嘴,“我上船來就沒有下過牀。都怨你,明知道我着涼,還膩着要那樣。都和你説了被子落地上了,你就當作沒聽到。”陳演陪笑道:“我那不是正…正…嗎?一時沒聽到,可不是故意的,你説地話,我哪句當作沒聽到過?”靴****將她連人帶被抱在懷中。
“你看,我也不下牀。就陪着你,我從來就是你説什麼我做什麼,絕不和你對着幹的。”齊粟娘聽他説得可憐,笑啐了他一口,“這話兒聽着是好聽,話裏頭兒是什麼意思呢?你是一家之主,你説這話是在埋怨我像個母老虎麼?”陳演哈哈大笑。忍不住親了她一口,“你就是個公老虎,我都不在乎,何況還是個母老虎?”齊粟娘愕然失笑,擰着他的胳膊,“你這話裏還有話,你是嫌我不像個女人還是怎的?我天天穿裙抹粉,一步三搖。受了多少罪,你還不滿意?”陳演被她擰得連連呼疼,一邊躲一邊笑道:“我的姑,你就是個挑刺的主,我也不説了,你就饒了我。我下回再不敢把你的話當作沒聽到了…”説罷。已是笑倒在牀上。
齊粟娘笑趴在陳演上,停了手,咬了他一口,“你就不承認,我那時明明見你瞟了一眼地上,我還指着你把被子撿上來,結果你——”陳演笑得氣,“我那不正是要緊地時候麼,怎麼停得下來,我要停得下來。我就不是個男人。我——”説話間,一把抱住齊粟娘。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笑着道:“除了這個,我還有什麼地方不聽你的?只有你不聽我地…”齊粟娘紅着臉,瞪了他一眼,陳演凝視着她,慢慢低頭吻在她上,呢喃道:“…為什麼不走呢…我明明叫你走的…”兩人一路****着,終是到了高郵城,天氣向六月裏去,已有些熱,高郵城的碼頭比清河大了五六倍,仍是被擠得放不下腳,人人擠得一身臭汗。成十上百的挑夫持着扁擔爭搶活計,幾十個青衣店夥拿着一張張紅紙,搶着向下船的客人手裏,紙上寫着“五味樓”
“玉堂”
“盛德客棧”等字兒,吵鬧成一片。
陳演叫齊粟娘在船頭坐着,自個兒先下了駁板,要去和挑夫商量搬行李,就聽得有人叫道:“姑,姑。”齊粟娘聽着耳,轉頭一看,竟是齊強的小廝伏名,大是意外,連忙走下船來,拉着陳演走了過去。伏名如今也有十七八,上留了些胡茬,穿着一身萬字紋藍繭綢單衫子,鴉青杭緞子靴,左右手各戴了個金馬蹬戒指,趕上來給齊粟娘請了安。
伏名看了陳演一眼,見得他一身細葛布月白長衫,上的綠平絨纏帶分明是齊粟娘地手藝,連忙打了個千兒,“這位必是姑爺,小的伏名給姑爺請安。”齊粟娘忙把他拉起,笑着對陳演道:“他是我哥哥身邊的親信人,不知怎的到這裏來了,伏名,是我哥哥讓你來的?”伏名點頭笑道:“回姑的話,確是大爺讓小的來高郵的。”四面看了看,“這兒不方便説話。姑爺,姑,小地奉大爺命,已在城裏買了座宅子,還請姑和姑爺先去歇息,小的再細細稟告。”齊粟娘看着陳演,陳演笑道:“既是如此,便叫些人把行李抬過去再説。”伏名連忙應了,看了看船裏的傢俬器皿,轉頭在碼頭上尋了個挑頭,説好價錢,讓他領了一窩裏的挑夫挑到城西扇子巷裏。
陳演和齊粟娘上了紅油垂銀頂,天金重沿銷錦走水圍的四輪騾車。伏名坐在前頭趕車,壓着行李進了城,過了五味樓,繞過知州衙門,進了扇子巷,到了一處粉牆青瓦坐北朝南的小院門樓前。
伏名跳下車來,叫了一聲,“比兒,開門。”院門應聲而開,門口站着一個十五六歲地大丫頭。齊粟娘與陳演都是一愣,這丫頭纖細骨架,瘦高個,分明是個南方人,看着卻只比齊粟娘矮上兩分,容貌雖無相似之處,身形臉廓竟有五六分相近。她上穿藍綠綾夾襖,下穿白綾子裙,耳上一對白珍珠赤金耳丁,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滇白玉圈戒,裙邊垂下銷金邊白綾子汗巾,綠緞子藍洋蓮花繡鞋裏看着是一雙天足,周身的打扮和伏名一般兒的體面。只聽她嘴裏道:“伏管家回來了。”
“比兒,”伏名微微點了頭,“姑爺家的行李傢俬進來了,先去看着放好,再過來給姑爺、姑磕頭見禮。”那比兒低頭施了一禮,也不多話,便去了。
齊粟娘見着伏名這般管家派頭,不由失笑,“原來竟是伏管家了?説不得,就憑當初你和我在九爺府抱廈裏對錢對不上數時,你當時就敢刷刷改上幾筆的本事,這管家你是當定了。”伏名冷不丁被她提出這事,頓時急了,戴着金馬蹬戒指的兩隻手忍不住一陣亂揮,“哎喲,我的姑,那都是多早會的事了。再説,那事兒最後還不是姑親自動手,才把帳給改平了麼?沒有姑撐,就憑奴才這塊料,哪裏有膽子去改皇子府帳冊?”陳演聽得失笑,齊粟娘掩嘴笑着,“看把你急得,我可未説你有膽子改皇子府的帳,就一定有膽子改齊府的帳不是?”伏名聽她這話,更是急得冒汗,説笑間三人一起進了堂屋。
堂屋正中亦是一座神櫃,供着送子觀音。神櫃前是螺甸八仙桌,通向後堂天井處豎着大理石山形屏風,兩邊山水名畫,四款螺甸椅幾,牆上六扇紅漆格窗上湘簾微垂。
伏名請齊粟娘與陳演在椅上隔幾坐下,眼見着比兒捧茶走了進來,伏名陪笑低聲道:“姑行行好,好歹給奴才留點兒體面。”齊粟娘低笑道:“放心,你姑自不敢抹了咱齊府大管家地面子。”伏名哭笑不得,見她閉嘴不説話,方敢鬆了口氣,比兒恭敬給齊粟娘和陳演上完茶,退到一邊,道:“伏管家,姑爺家地傢俬器皿已在右廂房裏放好了,共置了兩間半屋子。常用的行李單放了半間。待得姑空了,奴婢再侍候姑去打點。”伏名點了頭,看向齊粟娘,“姑看這般可是妥當?”齊粟娘笑道:“全聽伏管家安排。”陳演在一邊忍不住輕笑。
伏名尷尬一笑,不敢再搭舊話,轉開道:“大爺説姑爺和姑不喜太過奢華,小地就選了這一處兩進小宅子,統共十四間房。四鄰皆是有有底的人家,後門水巷盡頭是高郵漕幫的壇口,姑爺和姑安心住。”又指着比兒道:“比兒是大爺使慣了的心腹丫頭,特意送給姑使喚的。比兒,過來給姑爺、姑磕頭,以後要叫老爺,了。”比兒走到陳演跟前,先磕了三個頭,“給老爺請安。”陳演連忙道:“請起。”她起了身,到齊粟娘面前,又磕了三個頭,“給請安。”伏名又道:“小的還尋一對老夫婦,劉公劉婆。他們原是高郵人,兒子在漕上械鬥丟了命,家貧無歸。不過替姑爺姑看看家。”齊粟娘原還沒想着找丫頭,聽得是齊強的心腹,又早見她一身打扮皆不似平常丫頭,卻不免動了好奇之心。聽着這比兒説話口音,竟是揚州府口音,也算是同鄉,便笑着拉她起來,握着她的手細看:額前是兩分的燕尾海,出中間白晰的額頭,腦後一烏黑長辮。面目雖不出眾,也算清秀,眼珠兒黑透透的,便是盯着看,也瞧不出一絲兒雜質。淡紅角兒時時抿着,未笑亦笑,叫人觀之可親。低頭垂眼,多一句話也未有。
--今一更,明二更,早晚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