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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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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堂巷和渝字樓相距不足三公里,這會兒陳家來了一位客人,沒進門,就家鵠家鵠地喊。待走進院門,看見陳家鵠的父親躺在廊道的涼椅上看書,便喊了聲:“陳伯伯,您好!”來人叫石永偉,身上有股棉絮的味道,仔細看一定可以在頭髮裏發現棉花屑。這跟他的職業有關,包括他説話總是提着嗓門,高八度,也屬於他的職業病,要壓倒隆隆的機器聲呢。他是陳家鵠在本早稻田大學的同學,可以説也是惠子的校友。石永偉看陳父手上捏着書,亮亮堂堂地説:“陳伯伯,人都打仗去了,您還在做學問啊。”陳父哼一聲道:“現在誰還有心思做學問,國難當頭,學生們都忙着抗救國,沒心思上課。我一把老骨頭,學校讓我提前退休了,沒事幹,只能拿本書消遣消遣。”他晃晃手裏的書,笑了“這就是我一輩子打的仗,天塌下來了我也丟不掉,你是來…”

“看家鵠啊,”石永偉道“聽説他回來了。”

“回是回來了,可是…”陳父看看樓上,遲疑着。

石永偉是個急子,又搶過話頭“可是出門了是不?該不會是去看我了吧?”陳父支支吾吾“嗯,不清楚…不知在不在家…可能出去了…”陳家鵠一邊從樓上下來,一邊搭着腔:“爸,我在家呢,誰來了?”

“家鵠,是我!”

“啊喲,是你啊!”

“説,我是誰?看你還認不認識。”

“石永偉!”石永偉高興地一把抱住陳家鵠:“好,虧你還記得我。”陳家鵠對着他耳朵悄悄地説:“不但記得你名字,還記得你的綽號,石板橋。”石永偉哈哈大笑:“我也記得你的綽號,陳家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笑聲四起。石永偉的嗓門真是在機器聲中練出來了,連個微笑的聲音都響得在屋宇間亂竄。惠子本來在睡覺,被吵醒了,聽到樓下有客人便起了牀,準備下樓。走到樓梯口,陳家鵠母親喊住了她。母親在拆一件舊線衣,線散落一地,要繞成一個糰子,確實也需要有人幫個手:一人拆,一人繞。母親的房間正好對着樓下天井,樓下的聲音傳上來,惠子聽得清清楚楚。

“李政説你去成都出差了。”

“是去進貨,昨天夜裏才回來,所以沒去接你啊。”

“聽説你當大老闆了,手下有幾百個人。”

“所以忙啊,人越多越忙,我哪有你的福氣,人還在太平洋上,人家李政已經給你騰出了位置。”

“好嗎?”

“當然好囉,乾的是抗救國的大業,但又在大後方,不會曬雨淋,更沒有槍林彈雨。別猶豫,兵器部的待遇好得很,李政現在又是大權在握,去了保你滿意。”

“這些都是次要的,關鍵是他那邊用得上我。”

“他下面有個武器設計研究所,有你的用武之地。”石永偉突然想起“哎,惠子呢,不是也回來了,人呢?”陳家鵠説:“在睡覺,路上太辛苦了,我去喊她起來。”石永偉説:“就是,我不但是你的同學,也是她的同學呢。”惠子這才被陳母放下樓來,與石永偉見了面。往事並不如煙,但面前這個女人怎麼也勾不起石永偉對往昔的記憶,她穿得這麼樸素、老氣,一件完全中國式的印染花布襯衣,像泥土一樣抹在身上,頓時讓惠子顯得鄉氣、土俗。連陳家鵠都覺得怪異,不由得想發笑。衣服是陳母從箱子底下找出來的,惠子想融入這個家庭,討老人家歡喜,結果搞成戲劇了。陳家鵠忍住笑,湊近她,從頭到腳細細地觀察她,像在觀賞一件神秘的天外來物。終於還是忍俊不,以石永偉的口吻笑道:“惠子同學,你在搞什麼幽默,黑的還是藍的?”

“no!no!不該叫同學了。”不等惠子回答,石永偉接住話頭,對惠子説“在早稻田時你還算是我的同學,現在搖身一變,成了我嫂子了,該叫嫂子才對,是不是?”

“你還是老樣子,嘴巴這麼快。”惠子紅着臉説。

“可你變了,惠子,我要在街上碰到絕對不敢認你。”石永偉的眼睛繞着惠子轉了一圈,對陳家鵠説“哎,你發現沒有,惠子的長相變了。”

“是穿扮變了。”陳家鵠笑道。

“真的,我看她越來越像你了。”石永偉認真地説。

“你胡扯什麼。”

“我沒有胡扯,這是有道理的,俗話説相由心生,這説明惠子心裏裝滿了你。”

“你的意思是説我心裏沒有她,只有我自己。”

“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你們已經合二為一。”石永偉十分健談,聊了半個上午才走。陳家鵠要留他吃午飯,説李政待會兒可能也會來。石永偉卻擺擺手説:“不吃了,不吃了,我還有事,改天再聚吧。”他確實有事。他不是一般的老闆,而是一家軍用被服廠廠長,半個身子在前線,忙得很。

這會兒,李政在哪裏是陳家鵠怎麼都想不到的。這是個秘密:他在機房街七十號。這是八路軍重慶通訊處的辦公所在地,也是目前八路軍在重慶的最高組織機構,負責人是個寧夏人,回族,組織代號“北斗星”同志們都叫他“天上星”以後,該處將與武漢八路軍辦事處合二為一,改組為八路軍重慶辦事處,下設六組一科。一科就是外事特工科,主要負責外情聯絡和地下組織發展工作,由天上星擔任領導。這是個相對獨立的部門,工作保密度高,需要埋名隱姓。為此,同志們延續了老稱呼,依然叫他天上星。這是後話。

話説回來,李政怎麼會在這兒?

李政其實是延安的人,是打入國民黨內部的布爾什維克,發展他的人正是天上星。這會兒,李政和老錢正坐在天上星辦公室裏,等待天上星接見。天上星的秘書小童,正在給他們泡茶。他泡好了茶,遞給老錢:“來,喝茶,天上星同志接個電話,馬上就出來。”老錢象徵地喝了一口,笑道:“聽説大首長最近在重慶?”大首長指的是周恩來,這段時間他經常在武漢、重慶兩地跑。

童秘書笑着搖搖頭:“這是秘密,我不知道。”老錢説:“武漢要守不住了,我們可能都要過來了。”正説着,高大、魁梧、黝黑的天上星從裏屋出來,一見老錢,如見故人,很親切“你就是老錢啊,你好,你好,我們在電報上已經多次聯絡過,這次辛苦你了。”老錢緊緊地握住天上星的手“哪裏,哪裏,應該的,我沒有完成任務,沒能説服他去延安,慚愧哪。”天上星請老錢和李政都坐,自己也坐下,慢條斯理地説:“這沒什麼,在我們的意料之中,組織上本來就沒有這麼樂觀,安排你們接觸他一下,主要是想試探試探他,看他對延安是個什麼態度。”老錢説:“態度是比較消極的,我覺他對延安不是很瞭解。”

“不瞭解很正常。”天上星説,看看李政“他離開祖國已經好幾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