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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離亂長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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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曙,白雲成列,一重重地自墨藍的天際掙了出來,隨之便有些微冷寂的霞光在雲彩上漸漸擴開。殘旗風招展,而那晨風卻已有了些燥。看來又是一個大太陽天。城頭上的典軍們不由詛咒一聲。兵刃在青石上打磨發出“滋滋”的聲音,傷兵們捧着一碗水,萬般不捨地細細咂舌。他們無奈地看着南漢軍一隊隊魚貫而出,於城下排列齊整。車輪轉動的“咯吱”聲後,一些重龐大的攻城器械也被陸續推到城下。

高平晗肅然立於陣前訓話道:“方才西王已傳下帥令,若是今再攻不破此城,便退後三里結營長時圍困,你們若想早歸故里,那便看今了!”風威冷聽了這話,不由望了高平晗一眼,覺得這話似是説給他聽的。前幾戰事之中他一直都只是守在高平晗身側護衞,有數次已攻上城頭纏戰,高平晗都頻頻看他,指望他能於此要緊關頭助上一臂之力,可風威冷都裝作看不到。只不過高平晗也未以言語強他。其實風威冷心中一直在戰,到底是打還是不打?只是一直沒能拿定主意。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十來只牛皮大鼓在軍後排成一列,赤着上身的鼓手如癲似狂,無窮無盡的殺氣恨意經這一聲聲鼓點傳進了列陣者的耳中。風威冷聽這鼓聲,也不由得覺得心跳加快,竟似與那鼓聲齊律。再看軍士們,各人眼中也現出些悍意來。

“上!”號叫竟壓倒了鼓聲,早已備好的兵士們將大石搬進投石車中。機簧“砰砰”齊響,然後無數大石就呼嘯而去。風威冷站在高平晗身側遠望,只聽見城頭慘叫呼喝連聲,人影奔走不休,石屑紛飛,他居然不覺慘烈、反而有些可笑。

雖説起先已備了巨石築如小丘,可這麼密擲了一陣也將用罄,空中石頭漸稀。

“殺呀!”便有人打着旗子,後面跟着抬雲梯的兵士衝了上去。上面早已備了箭支滾油,不多時便有一個一個的兵士捂着臉從雲梯上摔下。

只不過方才一輪大石投下,城頭已砸出許多缺口,城上守軍也死傷枕藉。不過半個時辰,竟有三五處地方都有人攻了上去。城頭纏戰不休,有一處已有上十人衝了上去,不多時卻落下來頭顱手臂。

高平晗見有幾處守得極牢,便命投石手取小石瞄準了打。果然這一輪石頭擲過,再攻上時就已經順利許多。當中有一隊人,小校極是悍勇,居然雙手執刀,只以腳踏雲梯,比起旁人手足並用還要來得快。距城頭尚有丈許時雙足猛地使力,雙刀舞成一團雪花,隔着老遠都晃得人目眩。只落上城頭不一會兒,就有好幾名典軍喪命於他手。他身後的士卒見頭領如此神威也神大振,不要命似的衝上去。上面的人拿刀往下砍,下面的人居然赤手接了狂吼着上去。城頭守軍為他們氣勢所懾,不得已退開了些。一下子居然擁上了三十餘人,清出大約四五丈地,後面的兵丁見了,紛紛架了雲梯往上面爬去!

“好!”高平晗不由拊掌,面現喜。風威冷心頭也是一鬆,破城當就在眼前了。

突然城頭有一大張油氈被揭開了,一枝箭下。那箭漆作硃紅,迅捷有如電閃雷鳴,中一人,竟貫體而過,再中一人。箭串過兩人的身體勢猶未絕,居然接連撞倒了三五人。風威冷並不是十分驚訝,心道:“紅孩兒來了!”可他卻瞥見高平晗的面有點發白。風威冷再看去,馬上就明白自己方才想錯了。此時城頭赤箭如雨,非是雨點,而是一道道的雨線,前一箭殘像未絕,就又有一箭,絕非一人之力可行。這時眼前所見居然是紅多青少,那城牆竟被這箭光給淹沒了。箭雨密處正是方才那小校所登上的城頭下方,總有上千人擠擁於左近,等着攀上去。萬箭齊出之下當真是箭無虛發,如方才那般一箭連中二人三人的也不在少數。下面嚎聲震天,眾軍紛紛逃竄,卻是自相踐踏,互阻道路,終免不了一死。整個戰場上的人都呆呆地看着這一幕,城頭上本有典軍和南漢軍正在戰,刀槍舉在手中,居然忘了斷續打下去。

“萬鈞神弩!”高平晗一下子死死地抓住了身側的帥旗,一字一頓道:“那便是為了明白華城可有此物方才犯險,誰知…到底還是瞞過了我!”已登上城頭的那名小校顯然是拼了命往弩弓處殺去,只是隨他上來的人到底只有三五十,被數百典軍困住,那刀光雖説矯夭如初,光圈卻也不得不愈縮愈小,想是已陷入苦戰中,自保也未必能夠,更不要説去毀了那排成一列的數十張弩弓。

高平晗還沉得住氣,他身邊的將領卻已叫嚷起來:“若是這回讓他們打下來了,氣勢一,今絕不能再有寸進!”另有一將勸他道:“他們看準我軍急於攻城,有意待我投石機的石料用罄,再祭出法寶來。哼,我軍哪裏着急了,今年華城外糧食大,駐下來一年半載也不礙事的…”這些言語一句句鑽進風威冷耳中,他心發急。風威冷突然從高平晗身邊跳開,只幾步就躍到了後面的巢車上,對那掌車的兵士道:“快往前推!”掌車兵士看了看高平晗,高平晗點頭示意。車兵們就將巢車按着風威冷的命令推動了起來。

風威冷早看出那些弩弓形體笨重,決不是可以輕易移動的。又是十餘架緊挨着排在狹窄城頭,定然不好換方向。於是令掌車兵士從箭矢相反的方位推過去。巢車如此高大,一動自然引人注目,當下就有典軍發覺了,便往這邊箭,可那箭都是些尋常弓箭,掌車兵士穿着極厚重的鐵甲,便是中也毫無用處。風威冷劍在手,但有箭來便隨手格開。

距城十餘步之處,風威冷着兵士將樁子打下去。這時典軍雖不知這麼孤零零的一架巢車來做什麼的,可也覺得不妙,正有一架弩弓要重新裝箭,便磕磕碰碰地轉了頭,向着巢車這邊擺過來。

這裏巢車已固定好。風威冷坐在車籠裏讓兵士們將他拉了上去。這巢車正與城頭相平。風威冷雙足在杆上一蹬,就向城頭飛來。

他凌空飛越,耳中聽得風聲呼呼,眼中只見碧空如洗,彷彿見表妹正在遠遠的雲端向他微笑,覺得此刻已去軀殼白飛昇一般。終於身子往下一沉,眼見到典軍污黑的面孔,驚怖的眼神,大張的嘴巴,吐得老長的舌頭,還有一簇簇的槍刃,惟獨就聽不到一絲的聲音。

高平晗看到風威冷躍至城頭,下面有一柄長槍擲出,風威冷身子憑空一折,那一刻真如一隻極盡輕靈的幼隼。他避過長槍,足尖在槍桿上一點,借這一點之力再度翻了一個筋斗。以鷹擊長空之勢下擊,手中長劍一出,城頭頓時憑空湧現一大片茫茫白霧。白霧所現之處,一片慘叫痛呼。

風威冷自己的覺倒沒有旁人看起來那麼風光。四下裏密密的刀刃一重重壓上來,雖然無人可抵他一招,卻好似大海生一般無窮無盡,尋暇抵隙無孔不入。若不是手仗利劍,只怕身上早被戳出多少個窟窿。他一面踩住襲向他左肋的大刀,一面奪過從他項後疾刺的長槍。手中寶劍貼着一人的槍桿削上去,矛尖飛,只見得兩聲慘叫,風威冷估算着是打瞎了右邊兩個牽着鋼鏈的兵丁眼睛,卻也無暇去看上一眼。此時又有一劍從下往上划來。風威冷以劍硬生生地一架,那劍立時斷了。可用劍的人卻身子驟矮,已從風威冷劍下逃出去。那人發力狂跑,幾無人。旁邊有人攔他,他叫道:“這人就是那殺了金槍王敗了紅將軍的…”三前之事城頭上不少人都已目睹,當下個個膽寒,再也不敢去攔風威冷,風威冷衝進弩陣。手中寶劍狂斫,弩弓紛紛斷掉,一張張價抵百金的弩弓就此毀去。弩兵們雖然心痛,奮力上前來攔,可是他們大多不於技擊,卻又如何攔得住。

這邊弩弓一毀,城下壓力頓輕,高平晗親自上陣督戰。見勝利就在眼前,人人奮勇當前。兩下一較,典軍大勢已去。

風威冷見南漢軍已經殺上城頭,便忖道:“我既已入城了,還打個什麼,快些回家是要緊!”於是便混在典軍潰兵中擠下城去。跑在自幼長大的靖安長街上,風威冷不住有些動。誰知沒兩步,便差點跌了一跤。他低頭一看,原先平平整整的青石板道已被挖得滿目瘡痍,白浮的塵士中混着一些碎石殘片,正是午時,毒辣的頭將地面曬得發燙。

風威冷只怔了一怔就明白過來,石板自然是被典軍鍁了去修補城防。此時街上空無一人,家家關門閉户。幾扇開着的門口都晾着號衣,顯被徵作軍營了。此處鴉雀無聲,城頭的廝殺之聲不過隔了一條街,卻遙遠得好似另一重天地。風威冷不由地想:“城內的兵上哪裏去了?紅孩兒不在城頭上,他上哪裏去了?”卻又搖搖頭,覺得這些事與自己毫不相干。

一路上多見得有悉的招牌,只是此時歸家意切,也沒心思停下來打聲招呼。

風威冷方拐進利民巷,腳下就踩到了什麼黑乎乎的東西。低頭一看,他不由跳開一步,心“咚咚”亂跳。那居然是一個人頭!

“小五!”風威冷叫了一聲,這人正是他自幼一處玩的鄰居。

又聽到有人大聲詛罵着什麼,然後便是女人的哭聲,突然有重物“咚”的一聲砸下。風威冷加快了腳步趕過去。邊走邊匆匆掃視了幾眼。只見巷子裏的各家都門窗開,裏面被砸得稀爛,赤着身子的女人在嚶嚶地哭。幾具屍首倒在門檻上,鮮血不絕地淌出。

“怎麼回事?”風威冷頭腦有些發悶,腳步都浮了起來,“我分明是頭一個進城的人,難道西王在北門攻得還要早些?”一面想着,一面已看到自家的門,門板倒在地上。一個老女人撲在門板上雙拳狠砸,口中叫罵:“千刀殺的呀!混賬兵,爺呀你怎麼還不回來呀…”風威冷見到此情此景,已經不住渾身發寒。他一步一步走過去,盼着這只是在發一個噩夢,只要再過一刻就能醒過來。

他到門板前頭扶了老女人起來,老女人抬頭一看,一個巴掌打在他臉上,哭道:“你怎麼才回來呀!早幹什麼去了?姑娘讓他們搶走了!”老女人額頭上鮮血不停地湧出來,和眼淚混在一處。風威冷不躲不避地捱了這一掌,見地上有一塊紅布,隨手拾了起來想給她包上,卻一眼看出來是表妹的手工,便收在懷裏。另割了一段袖子幾下給老女人繫好,站起來道:“吳媽,姑娘是被什麼人搶走的?”

“是圍城的那些東西!”吳媽一手指着巷子的另一頭,一手死力地推他道,“快去,快去,姑娘讓他們搶走了!”

“別慌!”風威冷拔劍在手,對吳媽道,“我一定將他救回來!”這話一出口,他已飛奔而去,只覺得這一生都未曾跑得如此之快。

風威冷腦子裏急急思索,想道:“我是從東門進來的第一人,那搶走表妹的定是西王的人馬。他們定然是要送給將官,表妹一時只怕還沒有危險。這會子西王的大營一定還在北城外,他們肯定是往北城外送了。我往城外去找,要是找不到,我得先去找高大帥。今我立了這麼大的功勞,讓高大帥幫我去討一個女子,西王總不能不賣高大帥這個面子。”風威冷在這華城中長大,一衢一巷無不爛於心,抄了往北城門去的近路。走的雖是小道,卻還不時能見穿着南漢軍號衣之人四處亂竄。已有幾處房子起了煙頭,這多晴熱天氣,一場通城大火怕是免不了了。有一個斜披着衣裳的南漢軍從巷子裏闖出來,不知怎的看風威冷不順眼了,叫道:“小子,你幹嘛的?我看你就像細!”風威冷心緒正壞,不過是事急不想理會這些人,這兵丁居然自己找上來了。他當下劍尖一遞,就已抵在那人的肚皮上。那人倒似久經行伍的,居然也頗機靈,就地一仰,滾了出去。肚皮上卻已是皮開綻,鮮紅的腸子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