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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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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翟志耘成為彰原市著名企業家,已經是九十年代初了。

在翟志耘復員的最初幾年,由於周曉曾的幫忙,好歹有了一份工作,有了一份固定的收入,並且有了一套兩室一廳的住房,子倒也安逸。忽如一夜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市場經濟一搞活,先是陳梅所在的文化站門庭冷落,經濟效益不好,上級撥款減少,工資發不出來,站裏只好動員讓大家自謀出路,搞演出,拉贊助,成立婚禮公司,組織嗩吶隊下鄉,五花八門,還是入不敷出。接着,翟志耘所在的工廠因產品大量積壓,也面臨着破產,處於半下崗狀態。

那時候,周曉曾已經是北郊區橋頭街道辦事處主任了,周曉曾就勸這兩口子,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趕快想辦法,把文化站排練廳承包下來,辦文藝輔導班。周曉曾給他們算了一筆帳,説北郊區有多少多少待業青年,有多少多少職業學校,有多少望子成龍的家長和成不了龍的青少年想走文藝的捷徑,如果把輔導班辦好了,可以擴大為職業藝校。

翟志耘兩口子一合計,這倒是一條出路,因為陳梅是文化站的職工,內部承包有許多優惠條件。再説陳梅在彰原市文藝界也算個知名人物,有不少朋友老師,師資力量不成問題。於是就承包了,翟志耘大義凜然地辭去了車間主任的職務,甘心給老婆當下手,負責招兵買馬收錢送人。這一承包,才嚐到甜頭,首批就招了六十多個學生,每人每年學費四百元,除去上的納税的付工資的,承包第一年兩口子就成了萬元户,那時候萬元户還是個稀罕呢。有了這第一桶金子,翟志耘的心就大了,又把文化站臨街的一幢小樓承包了,辦了個歌舞廳,歌舞廳那年頭也是新鮮事物,一旦被市民接受了,生意就勢不可當,頓時財源滾滾。岑立昊和範辰光等人從邊境線上執行任務歸建的時候,陳梅的名下已經有了三處歌舞廳和一個康樂球俱樂部,年薪一算,每人都是兩萬元以上。

這幾年大家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戰地軍官見習團從前線回來之後,岑立昊擔任266團參謀長,然後進入國防大學學習。劉尹波在副教導員的位置上幹滿三年之後,按部就班地調了正營,到團政治處當副主任。範辰光在前線直接提拔為十一連指導員,但是他並沒有到任,而是在團政治處幫助工作,兩年之後提前提升為副教導員。

軍官們風光固然風光,但是兩袖清風,跟翟志耘一比,就是窮人了,岑立昊和劉尹波的工資幾經調整,也才在每月一百元上下,範辰光工資還不到一百元,翟志耘的收入比他們多出二十倍還要多。如此一來,翟志耘的心理就得到了極大的平衡。

這個時期,金錢成了時代的最強音。

岑立昊從國防大學回來之後的一個星期天,翟志耘在彰原市最好的酒樓漳州飯店擺了一桌,被請的人有除了原四大金剛,還有劉尹波的子李蓁,範辰光的未婚馬新,周曉曾夫婦。

請周曉曾夫婦是有道理的,除了四大金剛同周曉曾的歷史淵源,還有範辰光這層關係。範辰光從前線回來之後就跟馬新訂婚了,這兩年以未婚的身份享受已婚待遇,實際上就是馬師傅的女婿了,也是周曉曾的連襟。

除了周曉曾夫婦,這次的客人又多出了一個名叫林林的漂亮女孩,是軍直通信團的副連長,她是跟着李蓁來的,公開的身份是李蓁的下屬。本來翟志耘還想請鍾盛英和辛中嶧的,但是被劉尹波制止了,劉尹波説“老翟你幹什麼?你這是戰友聚會呢呢還是巴結首長?你把他們請來了,我們還敢講話嗎?”於是只好作罷。

現在的翟志耘更加滋潤了,西裝革履,進口領帶,領口還彆着飾花。陳梅也是一身新打扮,珠光寶氣,還抹了口紅。兩口子倒是熱情,忙裏忙外,來送往。但他們沒想到,他們心策劃的酒會,又變成了一條看不見的戰線。

岑立昊本來是不想參加這個酒會的,尤其是當翟志耘又打出四大金剛這個招牌,讓他不舒服,隨着職務越來越高,他越來越反四大金剛這個提法,覺得不倫不類,好像江湖結拜兄弟似的。再説這四大金剛關係微妙,尤其是岑立昊和劉尹波、範辰光之間,似乎從來就沒有親密過,從來就沒有形成整體,反而互相攀比爭鬥,以四大金剛為由頭把這幾個人撮合在一起,有點牽強附會。但是想法歸想法,他又不能不來,因為現在這幾個人中,他的職務最高,不來就是架秧子擺譜了,那更會成為範辰光乃至劉尹波的話柄。再説,翟志耘今天舉行這個活動,讓林林公開出面,也有首次推出閃亮登場的意思,所以他不僅要來,還得小心翼翼。

林林參加這個活動有兩重身份,公開的身份是李蓁的部下,星期天跟着李教導員到彰原市來玩,其實這個玩也不是隨便玩的,李蓁帶她到彰原市來玩,主要是跟岑立昊玩。

翟志耘的四大金剛聚會擺得很闊氣,也很講究。這些年在商場拼搏,在際場上摸爬滾打,翟志耘練就了一身遊刃有餘的本領,但這天排座次他犯了難,按職務吧,應該是岑立昊第一,劉尹波第二,範辰光第三,但是如果這樣排下去,老範心裏要是不痛快,幾年前在劉尹波家上演的那場鬧劇又有可能重演,老範這老兄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雖然職務低了點,但他誰也不彆扭了,他張嘴就能出個難題。後來翟志耘耍了一個花招,説岑立昊你是參謀長,你參謀參謀,把座位排一排。

本來這些當兵的漢子不大在意吃飯的座次問題,平時聚在一起都是想坐哪裏就坐哪裏。但今天讓翟志耘把場合搞得太正規,又把座次問題鄭重其事地提了出來,不是問題也變成了問題。

岑立昊經過短暫而又緊張的思考,把李蓁隆重推出了,理由是李蓁兵齡最長。這個提議看似完美,大家便一致起鬨讓李蓁坐在首位。李蓁大大咧咧,倒也不謙虛,坐就坐了。

再往下,翟志耘就剝奪了岑立昊的建議權,開始自己排座位。第二是岑立昊,第三是林林,第四周曉曾,因為周曉曾同翟志耘的關係特殊,所以周曉曾和翟志耘都沒把他的座位太當回事,第四也是合適的。第五是是劉尹波,第六是範辰光,然後是馬新姐倆。作為東道主,翟志耘和陳梅坐在最下手。

然後就開喝。翟志耘主持,歷數四大金剛的光榮歷史和艱難創業的輝煌成就,為四大金剛的過去幹杯,為四大金剛的今天干杯,為四大金剛的明天干杯,為四大金剛的賢內助乾杯,最後,為四大金剛的朋友、四大金剛的美名的重要促成者之一週曉曾乾杯。

再往後,是男人敬女人,女人敬男人,你敬我老婆,我敬你老公,幾圈下來,三瓶瀘州老窖就底兒朝天了。本來,岑立昊在赴宴之前就拿定主意控制酒量的,但是到了這種場合,一高興就忘乎所以了,站起來跟李蓁兩口子較了勁,還動員林林也喝了兩杯,把個漂亮的小臉蛋紅得豔若桃花。

那邊岑立昊還在氣貫長虹,這邊範辰光的心裏吹響了戰鬥的號角,首先他對今晚的排座有看法,座位問題是個小問題,但是這個小問題一上升到政治的高度就是大問題,國際外都很重視座次。自從轉了幹,這兩年範辰光特別注意位置的問題,位置問題絕不是一個小問題,不僅在中國不是個小問題,在外國也不是個小問題,不僅在地方不是個小問題,在軍隊也不是個小問題,不僅在官場不是個小問題,在民間也不是個小問題,不僅在正規場合不是個小問題,在自由活動的時候也不是個小問題。一言以蔽之,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一個位置的問題。座次不僅是一門藝術,還是一門科學,來不得半點馬虎。一個機關幹部,要是把座次排錯了,最輕的挨頓批評,次輕的會影響進步,嚴重的後果會殃及飯碗甚至會影響終身。這麼嚴肅的問題,不認真行嗎?

在範辰光覺裏,今天的座次排得很不科學。尊重婦女尊重老兵,讓李蓁坐了頭座,範辰光打心眼裏擁護,這個風光與其給岑立昊,不如讓李蓁壓住。讓岑立昊坐在第二位,範辰光雖然心裏也不舒服,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職務和軍銜在那裏擺着,岑立昊是副團中校,他是副營少校,沒法抗衡。問題出在哪裏呢,就在林林那裏。大家都看出來了,林林和岑立昊的關係就是那種關係,林林坐在三號座位帶來的後果是一系列的,一是她同岑立昊分開了,二是周曉曾的位置是太靠後,就年齡而言,今天這個場合周曉曾最大,就關係而言,他是地方領導,如果岑立昊謙虛的話,周曉曾坐在二號位置上似乎更合適一些,現在一下子降到了四號位置,過分了。第三,林林在三號位置上,她同其他女賓拉大了距離,説到底就是同馬新姐妹拉大了距離。如此一算,範辰光就心酸了,因為位置排在最後的除了東道主,就是他們姐妹連襟了。

位置問題儘管是個嚴肅的問題,但範辰光還是三緘其口,沒把這個問題點出來,他也覺得,岑立昊和周曉曾誰坐二號位與科學的安排差距都不是太大,而要把矛頭對着林林那麼一個小女孩,有可能會被人看成無聊,譏笑為小肚雞腸,打擊為缺乏男人風度。這種蠢事他是不會做的。

機會終於來了。岑立昊這小子太傲慢,他只給李蓁和劉尹波敬酒,其他人面前假裝矜持。周曉曾給岑立昊敬酒是站着的,這小子給周曉曾回敬的時候是坐着的。羣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酒場上的每一個細節都被範辰光看在眼裏記在心上。

突破口在馬新的身上。馬新本來話就多,一來她原來談的對象是個志願兵,沒想到兩三年內河東轉河西,老公一下子成了營級幹部,簡直是天上掉下來一個大餡餅。二來今天參加這種場合,男女搭配,氣氛熱烈,加上她有點酒量,滿腹的話找不到機會説,就見縫針敬酒,端着酒杯挨個地敬,敬李蓁,敬林林,敬陳梅,都是一句話,説看看你們都有福,嫁個老公要麼當官,要麼有錢,都是一起參加工作的,就我們家老範落後。

其實馬新講這話並沒有貶低範辰光的意思,完全是為了活躍氣氛,為了讓大家高興。但是這話範辰光不愛聽。

範辰光嘿嘿一笑説“怎麼啦,嫌我老範落後,那還來得及啊,結婚證還沒領啊,你想嫁個當官的有錢的,也得看看你自己有沒有那個命。”範辰光這樣一説,酒桌上的氣氛頓時急轉直下,馬新一愣,臉就拉下了,回到自己的座位,放下酒杯,差點兒就抹淚了。

岑立昊心裏暗暗叫苦,得不好這老兄要發難了。今天有林林在場,他可不想跟範辰光手。岑立昊飛快地檢點自己今天又有什麼地方冷落或者得罪了範辰光,想來想去可能就是個座位問題,還有就是向範辰光敬酒不主動。發現了問題,他就趕快採取行動,把自己的杯子倒滿,站起來端到範辰光的背後,拍着範辰光的肩膀説“老範你別瞎説,拿自己人出什麼氣?我看馬新實際上是為你幸福得衝昏了頭,你還不能讓人家謙虛一下。”範辰光也把酒杯端起來,哈哈一笑説“你是首長,我一直等待機會給你敬酒,動作還是慢了一步。首長敬我,我失禮了,你喝一杯,我喝兩杯。”岑立昊説“老範你不夠意思,什麼手掌腳背的,今天是我們四大金剛聚會,你排第一。現在,外圍都掃清了,該我們兩個人粉墨登場了。來,我們喝給大家看看,三杯。”範辰光説“謝謝首長抬舉,你喝三杯我就得喝六杯。不過,喝三杯也得有個説法。我的未婚連敬你三次,每次都是她一飲而盡,你卻只沾沾嘴。首長,你架子好大啊!”岑立昊一怔,臉一下子就變了,但轉身又恢復了,哈哈一笑説“老範,我才不會上你的當呢,馬新跟我喝,我能喝嗎?她是你派過來的先頭部隊,首先對我進行火力壓制,待我失去了戰鬥力,你小子趁虛而入對我一舉摧毀之,我不上你的當,我就是要養蓄鋭,跟你決戰。”説完,又轉身向酒桌“你們大家説我説的有沒有道理?”酒桌上一片響應,李蓁叫得最響,説:“岑參謀長言之有理,你們大男人鬥吧,不要拿我們女人墊背。”岑立昊很為自己的隨機應變而得意,趁大家議論的當口,把嘴巴貼在範辰光的耳朵邊,低沉地、惡狠狠地説“範辰光我你媽,你要是再裝瘋賣傻,我就把你在前線偷看宋曉玫洗澡的事情捅出去。”範辰光像是股上猛地捱了一腳,吃驚地看着岑立昊,也壓低嗓門惡狠狠地説“岑立昊我也你媽,你空口無憑血口噴人我不怕你,你瞎捅更好,反正我也沒結婚,沒準我還會娶宋曉玫呢。”岑立昊一看範辰光這狗的死豬不怕開水燙,硬的不行就來軟的,説:“老範你行行好,就算我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明天再説吧。沒看見我正在談對象嗎?我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高抬貴手行善積德吧,今晚別讓我難堪了,求你了。”範辰光聽着,若有所思地點着頭,臉上出了勝利的光芒,嘿嘿,階級鬥爭,一抓就靈。範辰光大度一笑説“我怎麼讓你難堪了?我不就是跟你喝酒嗎?你自己多心了。”兩個人剛嘀咕了幾句,那邊就有陳梅和李蓁等人咋呼,説:“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在搞什麼,把一桌人晾在這裏!”岑立昊説“你們哪裏知道,三年前我和老範一起到前線去,差點兒翻車掉進萬丈懸崖,我們是生死之啊。好了,不説了,喝酒。我跟老範喝六杯,六六大順也。”範辰光説“好,首長咋説咱咋做。就來六杯。”岑立昊背過臉低聲吼道“叫我老岑,你再喊我首長我還你媽。”範辰光低聲回敬道“你再賴酒我也你媽。”轉過身去,岑立昊就是一臉笑容,拿起一隻大碗,拖過酒瓶,咕咕咚咚到了一杯,再從杯子倒進碗裏,倒一杯,説一句:“第一杯,向馬新表示歉意;第二杯,為我和老範生死與共;第三杯,為周曉曾同志促成了四大金剛;第四杯…老範,該你説了。”範辰光起將軍肚,滿面風,慷慨陳詞:“第四杯,為了我和老岑大難不死,今天都訂了媳婦;第五杯,祝在座的女士小姐更加年輕漂亮,祝林林同志和老岑早把事辦了;第六杯,祝老翟和陳梅發財發財發大財,這樣的活動每年搞他三五次。”這麼鄭重其事地一搞,氣氛又上來了,岑立昊和範辰光是六杯,每人都是半碗,局外人也都情盎然,紛紛加盟,於是乎喝得昏天黑地。除了林林,大家都是好酒量,五瓶瀘州老窖喝完了,又喝啤酒,直到男人們全都搖搖墜為止。

酒場散後,範辰光嘟嘟囔囔地提出來要撒,岑立昊嘟嘟囔囔地提出要放水,劉尹波嘟嘟囔囔地提出要小便,翟志耘稍微清醒一點,就帶着他們去洗手間。進了洗手間,大家便摸摸索索地往外掏東西,普遍覺得有困難,一邊掏,岑立昊一邊嘟囔説“他媽的…翟志耘,你下次再搞什麼狗…四大金剛聚會,我要參加…我,我就是王八蛋。”範辰光搖搖晃晃説“冷眼向洋…看世界,熱風…吹雨灑江天,誰不讓搞誰是王八蛋…我,水龍頭怎麼長在手上了?”翟志耘説“我要再搞…我就是…王八蛋。老範你站好,別倒。”劉尹波説“四大金剛…算個球,你們統統…是個球。咦,我的球哪裏去了?啊?在這兒,走運,還沒…丟。”説完了,總算把東西掏出來了,剛開始,就聽見旁邊咕咚一聲,大家雙手掂着傢伙,回頭一看,範辰光已經仰面朝天,像翻過去的烏龜,兩隻手兩條腿都在肚子上比劃,腦袋也拼命地向上掙,但就是掙不起來。範辰光一邊比劃一邊嘟囔“你們這些…王八蛋,見死…不救,趕快…拉我…起,起來!起來,飢寒迫的人們…”大家朦朦朧朧地看範辰光在地上張牙舞爪,有心拉他卻騰不出空,每個人的雙手都沒閒着,都託着一個東西,那東西正在斷斷續續忽高忽低地向外噴體。

範辰光在地上翻滾了將近三分鐘,也罵了將近三分鐘,直到大家騰出手來,把他拽了起來。幾個人相互攙扶離開了洗手間,像是長征路上掉隊的一羣老紅軍。

二第二天是星期天,範辰光一覺睡到九點,起牀後胡亂吃了一個剩饅頭,推上自行車,到營裏轉了一圈,見副營長韓宇戈在宿舍裏寫論文,題目是《論現代戰爭中步兵的地位和作用》。這是岑立昊就任團參謀長之後佈置給團司令部機關幹部和各營連分管訓練的軍事幹部佈置的任務,每個月每人要一篇論文,題目事先報告,待司令部批准之後實施。範辰光拿過兩張文稿,看了一會兒笑道“這麼大的題目,這是一個營級幹部能夠説清楚的嗎?這是軍委和總部考慮的問題。”韓宇戈説“題目是大了一點,但是結合中東戰爭,還是有具體事例可以論證的。”範辰光説“一看就知道是岑參謀長的點子,他老兄經常站在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高度看問題想問題。”韓宇戈笑笑,未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