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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滿架薔薇一院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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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北地苦寒,此時已是蕭索時節。天陰了一整天,傍晚時分終於下起雪來。雪珠子簌簌砸在青磚瓦頂,不消片刻便塗了一層白。透過窗子縫望去,半空裏白花花的落雪有如扯絮一般,映襯着昏黃低沉的一片天,微有些壓抑之

外頭天昏地暗,桃花塢裏卻是一片明亮燻暖。

香籠裏點着百合香,牀榻側面擱着一座紅泥小爐,呼呼的熱氣燻化了窗花,模模糊糊的宛似一幅暈開了的水墨畫。

花飛雪斜倚在榻上,正在穿針引線縫補着什麼,微低着頭,神極是認真的。一縷烏黑碎髮散落在額前,更襯得一張粉面白皙似玉。洛千夏推門進來,她也未抬頭,只道“這大雪天還往這兒跑,東西都收拾好了嗎?”洛千夏下天青羽緞,彈了彈上頭的雪珠,隨手擱在一旁,笑道“你看都沒看我一眼,卻怎知是我?”花飛雪剛縫完一條邊,皓腕輕轉在半空中打個結,俯身輕輕咬斷了線頭,説“鹽幫北苑這季節裏本來就沒什麼人,我這桃花塢也不是尋常人能來的地方。這個時辰閒着沒事做的,也非你洛大少爺莫屬了。”鹽幫北苑是鹽幫集中訓練幫眾武功的一處別院,教官是個姓秦的盲人,以嚴苛出名的。學生一年一屆,來秋走,這個季節剛走了一撥人,正是比較閒的時候。

洛千夏拿起銅爐上的青花瓷茶壺,斟了兩杯熱茶,遞一杯給花飛雪,輕輕嘆了一聲,道“只怕我們走了以後,這桃花塢就再無人來了。…秦叔叔,也要寂寞一陣子了。”説完他抬眼瞧她,只見她美麗面龐表情如常,並無太多惆悵之,兩頰因燻了暖氣而微微泛紅,着了胭脂一般,一雙秀目低垂,舉起手中剛縫好的寒衣,細細疊了,淡淡地説“這幾件棉衣是縫了給秦叔叔禦寒的,希望明年開的時候,我們就能回來了。”洛千夏放下手中的茶杯,叩在案上,鈍鈍的一聲輕響,他直直看着她,説“花飛雪,你真的以為,我們這次出了北苑,還可以再全身而退嗎?”花飛雪將手邊的繡花針一一收好,淡淡道“洛千夏,不進則退,這句話你聽説過吧?”她抬起頭來看他,一雙眸子極美,凝水生輝,深處卻是冷淡的,説“你以為,像我們這樣的人,真可以在這桃花塢裏躲一輩子嗎?——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有什麼不可以?如果我們自己不想,誰又能我們離開這裏?”洛千夏反問道。其實心底裏,他真是不想離開北苑的。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大到隨時都有可能讓他們二人分散。

花飛雪微揚角,説“你本是乾坤門的三少爺,卻作為質子在鹽幫北苑住了十年。這是你自己可以選擇的嗎?”洛千夏一怔,眼中瞬間閃過一絲被刺痛了的心緒。

“你我從小長在鹽幫,幫主夫人一向待我們不薄,撇去這些情分不説,她是主,我們是僕,難道她的話,我們可以不聽麼?何況,如果我們違背了她的意思,又將置秦叔叔於何地呢?——其實人活着就是這樣,進退生死,總是由不得自己的。”花飛雪拽了拽他的袖子,放輕了聲音,言語中頗有安之意。

洛千夏望着眼前這個有如從畫裏走出來的女子,有片刻的怔忡。

十年了,他們相依為命,一起習武,詩,作畫,跟秦叔叔學各種用得上的技能。可是他好像從來就看不懂她。那張絕容顏背後,似乎有個極深極深的靈魂,好像什麼都不在乎,又什麼都在乎。

他低了頭,忽然有些歉疚,説“其實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那年幫主夫人來北苑瞧我,她就不會發現你。——如今認了你做義女,還要把你當做鹽幫的籌碼,秀女似的送上乾坤頂…是我連累了你。如今你花飛雪芳名遠播,以後想再過平凡人的子,怕是很難了。”那件寒衣針腳密而整齊,棉花壓得密密實實,手工用料都屬上品。領口處用銀線繡着兩隻蝙蝠,取雙福之意,巧細緻,栩栩如生。花飛雪沒有再接茬,只舉起疊好的寒衣遞給洛千夏,説“一會回去你幫我這個帶給秦叔叔吧。我沒什麼本事,就是繡花針使得好,希望他老人家能喜歡。”洛千夏只得收了,問“你怎麼不親自送過去?”花飛雪沒有回答,走過去打開窗子,一陣冷風吹進來,稀釋了屋子裏濃濃的暖氣。此時雪已經停了,夜幕高遠,天反倒不似傍晚時昏暗,滿院積雪映得半空明亮一片。她仰頭長舒一口冷冽的空氣,問道“你在北苑住了這麼久,一定聽説過‘冰鏡雪蓮’吧?”洛千夏微微一怔,也是心思捷的人,只這一句就猜出了她的意圖,驚道“你想去尋冰鏡雪蓮來給秦叔叔治眼睛?”冰鏡雪蓮是生長在冰浴崖上的一種奇花,除去底下的葉片,花盤上頭共有九片大花瓣,剔透如玉。據説每十年的時間才能長成一片花瓣,因此開出整朵花就需要將近一百年的時間。冰鏡雪蓮是收了崖頂冰雪寒氣的靈物,對治療眼疾有奇效,可使盲了許多年的眼睛復明。

不過這種雪蓮深藏在峭壁的石縫中,傳説只在每年的初雪之夜探出頭來。因此,人們一年只有一次機會能找到它,機會微乎其微。

而且雪後的冰浴崖上奇寒無比,峭壁光滑如鏡,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他們二人從小在北苑長大,本該最清楚早年時曾經有多少人為了尋找冰鏡雪蓮而送命。後來漸漸不再有這樣的事端,是因為冰浴崖屬於鹽幫的管轄範圍,屢出人命總是影響不好,於是前幾年鹽幫下令封山,索將北苑擴建。如今整座山都被圈成了鹽幫北苑的訓練場地,非鹽幫的人不可以再踏入山中一步了。

花飛雪沒有答他,只道“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吧。再過幾我們就要啓程前往鹽幫總部,到時候奔波勞碌,就不知何時能再睡個好覺了。”洛千夏哪裏肯走,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道:“花飛雪,我知道你知道的心思!秦叔叔教導我們這麼多年,如今老了,雙眼又盲,我們卻要走了,不能報答他的養育之恩了,你覺得對不起他,所以要為他尋冰鏡雪蓮去,是不是?”花飛雪無奈,只得揚眸看他。眼前這男子一襲青衣,眉目英,雙目中有昭然的關切,到底是個少年郎,半點兒沉不住氣的,晃着她的手腕,説“使不得的!萬萬使不得的!以你現在的武功去攀冰浴崖,實在是太危險了!”頓了頓,洛千夏又補一句説“就算秦叔叔不盲,以他的武功都未必能上得到崖頂,何況是我們呢!”花飛雪拍了拍他的手背,輕輕拂開他的手,柔聲道“洛千夏,你不必這麼緊張,我只是隨口説説的。原本想探探你的口風,心想如果你也有興趣,我們可以結伴去崖上找找。但既然你這麼説,我也就此作罷了。——我花飛雪膽小如鼠,絕不會去做自不量力的事。你認識我這麼多年,你知道的。”洛千夏想了想,心道,這句倒是真話。從小她就很膽小,從不冒險,也從不勉強自己,幾乎完全沒有什麼好勝心。雖然懶散,卻又規行矩步,從不行差踏錯的。想到這裏,他略微放了心,又囑咐兩句,這才拿起擱在地上的天青羽緞,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桃花塢。

2。

天邊掛着一鈎殘月,映着漫山積雪,散出明亮而冷的光輝。

冰浴崖底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也可算是北地的一道奇景,彷彿一通天冰柱平地裏陡然拔起,孤零零的聳立在雪峯之上,無遮無擋,滑不溜手,縱使是猿猴也決計不能攀援而上。此時初雪剛霽,一層白細沫堆在崖腳。

花飛雪拿出一早準備好的松樹枝,掃開了地面上的雪,俯身細細看去,果見地上出一團紅的線頭,拾起來握在手裏,雖然凍透了,卻還是軟的。用力扯了扯,抖落了這些紅線上的浮雪,紛紛揚揚地自半空而落,猶似下了一場小雪。

這紅線,是她將數股藤條和蠶絲擰在一起,又在古方藥水中浸泡了一年的時間特製而成的。方能在冰寒之中久凍不脆,韌十足,雖然纖細,卻能承擔起千斤重量。所謂冰凍三尺,非一之寒,崖壁每一年都在逐步變厚,於是初時才刺入冰壁的繡花針,此時已經深深埋在其中,猶如長在了裏頭一般。

冰壁光滑,想攀上去本無從下手,任誰輕功再好,也必須有着力點才行。花飛雪初時將繡花針刺入堅硬的冰壁,以她的功力,費盡氣力也只能將繡花針刺入一寸,本承受不住一個人的重量。好在後來她發現冰壁逐年在加厚,如植物般也在生長,初時只刺到冰裏一寸去的繡花針,不消一個月就能再埋進冰壁裏半寸。一年來,花飛雪算準了時間,一將針埋進崖裏。——藉着上一針上紅線的力,盪到半空再將下一繡針飛出,如此這般,現已將最後一繡針釘入崖頂,只等初雪之夜來尋冰鏡雪蓮了。

握着一把長短不齊的紅線頭,花飛雪深一口氣,心想一年多的部署,能不能成事,就看今晚了。説着飛身躍上,藉着紅線的力,一下一下橫踩在冰壁上,身法快而輕盈,猶如蜻蜓戲水般飄逸靈動。

轉眼已到了崖頂,一陣冷風面吹來,直凍得她臉頰生疼。地上卻無半點碎雪,地面結着厚厚的一層冰,猶如打磨過的大理石一般,光滑如鏡。花飛雪稍微動了動,整個人就滑出去半尺,強自控制着平衡才沒有滑倒。此刻一身輕功本半點兒用不上,因為地面太滑,沒有摩擦,人本無法在此行走。崖頂並不大,稍有不慎,就會滑落到崖底去,粉身碎骨。

花飛雪再不敢妄動,小心翼翼站在原地,四下張望,果見不遠處有一朵九瓣蓮花綻開在冰縫之中,通體透明,玲瓏剔透,彷彿是一件巧奪天工的琉璃冰雕,月光之下綻放着幽白的寒光。花飛雪心中一喜,眼角卻忽然瞥見冰鏡雪蓮的花底盤踞着一團黑物。仔細看去,竟是一條手臂的小蟒,看樣子尚未長成,可是周身紫黑的花紋已經十分可怖。果然天下萬物相生相剋,能解毒的靈物旁邊總有至毒之物跟着。

花飛雪心道,雖未算到這一步,可是也不至於就因為它而前功盡廢了。伸手從袖袋中取出一支寸尺來長的銀笛,輕輕一吹,笛音低迴婉轉,十分動聽,片刻後只見懸崖的另一端飛出一隻通體潔白的雪鷲,直朝花飛雪飛來,唧唧叫着,神態十分親暱。花飛雪一指冰鏡雪蓮,將一早準備好的一袋脯拋給它,道“小針,去把冰鏡雪蓮拿過來。那小蟒一動不動,想是睡着了,當心些,莫要驚動了它。”被她喚作小針的雪鷲“吱”了一聲,繞着她飛了一圈,盤旋過去用爪將冰鏡雪蓮摘了下來,剛要往這邊飛,卻只見那小蟒忽地探起頭,嗤一聲朝小針撲去,眼看就要竄起咬住雪鷲的翅膀。花飛雪心中一急,揚手揮出幾繡花針往小蟒七寸刺去,整個人卻向前使了力而往後疾速退去。眼看就要掉落下崖去,卻見小針已經飛回過來,將冰鏡雪蓮放到她懷中,雙爪輕輕拽住她的肩膀,借力讓她停在了原地。

花飛雪心中歡喜,拍了拍雪鷲的頭,柔聲道“謝了,小針,你先回去吧,過陣子我再來瞧你。”雪鷲聽懂了一般,眼中雖有不捨之,卻也很聽話地撲稜撲稜飛回去了。花飛雪轉過身去,眼前瞬間閃過一道紅光,此刻也無暇顧及,只握緊了手中的冰鏡雪蓮,依照原路攀下崖去。

崖底此時起了霧,四下寂靜無聲,一切看似都與來時一般無異,卻讓她覺哪裏不對勁。

這時,背心忽然傳來一陣寒意,花飛雪直覺身後有人,猛地回過頭去,只見一位紅衣公子飄然立於半空,玉樹臨風姿態嫺雅,那樣輕佻的顏,穿在那人身上卻不覺不妥。霧氣很大,她看不清他的臉,正待凝目望去,卻見半空裏那人輪廓猶如水中的倒影般粼粼起皺,竟似鏡花水月般,憑空消失掉了。

花飛雪一怔,這時只聽背後幾聲風響,幾支飛鏢簌簌而來,她一一閃身避開,卻不忘將冰鏡雪蓮護在手裏,閃躲間衣袂翻飛,這時身後傳來一個清亮男聲“姑娘好俊的身手!”回過一看,只見一個陌生男子不知何時已站到身後,身穿藍布衣,身量很高,頭上盤着一方藍布,上頭嵌着銀飾,高鼻樑大眼睛,輪廓像是外族人,見到花飛雪的正臉,不由愣住了,半晌才自語一般説道“天下間竟有這般貌美的姑娘…”花飛雪無聲地打量着他,沒有説話,眼角瞥見那人身後的松林裏有十幾個同樣服飾的男女,正在暗處虎視眈眈地看着自己,想是藏在那林子裏許久了。花飛雪想了想,依照江湖規矩拱了拱手道“鹽幫花飛雪,未請教閣下高姓大名?”那男子卻未回禮,只怔怔地看向花飛雪,臉上微有由衷的讚賞,説“花飛雪,好名字!也只有你才配得上!”説着繞她一週,前後左右端詳一番,眼中有奇,道“如果你不跟我説話,我還以為你是從那畫兒裏出來的人物,不食人間煙火的!”花飛雪到底是女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別過頭去。手卻背在身後,細細摩梭着方才躲閃間接在手中的飛鏢,分量不輕,觸手寒涼,像是寒鐵做的,鏢把後頭刻着一個“連”字。花飛雪想了想,説“連公子謬讚了。”那男子微微一怔,道“你過去識得我的?”花飛雪長袖一揮,將手中鐵鏢釘到前方的樹幹上,説“連家寨寒鐵鏢,別家可做不出來。”那男子心道,這女子當真不簡單。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不但能躲過數十支鐵鏢,還能趁亂扣下一支,以此忖度他的身份。不由用一種重新審視的目光看她,月光下花飛雪面龐如玉,即使面無表情,依然明豔動人。

“在下連佩沙朗,見過花姑娘。”藍衣男子抱拳道“世人都説,長得太好看的女人總容易是草包,可是姑娘你似乎是例外呢。”讚賞之溢於言表,忽又出些為難之,道“我是來拿冰鏡雪蓮的,可是又實在不想與你動手。不如我們打個商量,你開個價,把它賣給我好不好?”花飛雪還未來得及回答,這時那男子身後忽然衝出來一位姑娘,與他相似的衣着打扮,臉孔也很像,同樣是高鼻樑白皮膚,眼睛裏有淺淺的藍,不耐煩道“哥,你怎麼見人家長得好看就沒完沒了的?沒聽説過什麼叫紅顏禍水嗎?”説着飛快地擲出數支飛鏢,較之方才那些勁力重了許多。花飛雪一躍而起閃身躲過,雙腳還沒落地,又有幾支鏢緊接着打過來,一瞬間避不過,只好從袖中飛出幾繡花針,繞住鏢身往旁邊一拉,將其噼裏啪啦地衝落到地上。身手極是利落漂亮,連佩沙朗在一旁看着,面上又出欣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