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還得申明瞭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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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本是想去怡紅院找寶玉,卻撲了個空。又想寶玉本無處可去,必是又去那園子裏無人之處看閒書野史去了,遂也園子裏找了起來。
剛看見寶玉在偷偷看書,正要藏起來唬他一跳,卻是寶釵跌了出來。寶玉寶釵那一幕便完完整整的被黛玉看了個通透。
見寶玉抱着寶釵走遠了,才走出來,看見地上散落的一本書,便撿了起來。也無心過目。只呆呆的站着,那眼淚就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簌簌落下。呆立了一炷香的功夫,自覺無味,方轉身回來,無打彩的卸了殘妝。
紫鵑雪雁素知道林黛玉的情:無事悶坐,不是愁眉,便是長嘆,且好端端的不知為了什麼,常常的便自淚道不幹的。
先時還有人解勸,怕他思父母,想家鄉,受了委曲,只得用話寬解勸。誰知後來一年一月的竟常常的如此,把這個樣兒看慣,也都不理論了。
所以也沒人理,由他去悶坐,只管睡覺去了。那林黛玉倚着牀欄杆,兩手抱着膝,眼睛含着淚,好似木雕泥塑的一般,直坐到二更多天方才睡了。一宿無話。至次乃是四月二十六,原來這未時芒種節。
尚古風俗:凡芒種節的這,都要設擺各禮物,祭餞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了,眾花皆卸,花神退位,須要餞行。
然閨中更興這件風俗,所以大觀園中之人都早起來了。那些女孩子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幹旄旌幢的,都用綵線繫了。
每一顆樹上,每一枝花上,都繫了這些物事。滿園裏繡帶飄颻,花枝招展,更兼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一時也道不盡。
整個園子裏的女孩子都在忙活,可把寶玉給累壞了,一會去逗逗這個,一會又去惹惹那個。只是不見黛玉,便去尋,哪隻黛玉並不在瀟湘館中,寶玉方去別的地方尋,那紫鵑叫住了寶玉道:“二爺來的正好,我家小姐説有東西要我一會給你送過去,可巧你就來了,這就接給你吧。”説着便拿出一本用白綾包着的書來。
寶玉打開一看,正是昨丟在滴翠亭的那本。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心道黛玉自是什麼都看見了。心下頓時一片空白。紫鵑見他發呆,也不多理會,自行走開了。寶玉呆了一陣子,這才幽幽的走開了。
不覺中又來到滴翠亭,因低頭看見許多鳳仙石榴等各落花,錦重重的落了一地,因嘆道:“這自是生氣了,也不收拾這花兒來了。待我送了去,明兒再問着他。”説着,便把那花兜了起來,登山渡水,過樹穿花,一直奔了那同林黛玉葬桃花的去處來。
將已到了花冢,猶未轉過山坡,只聽山坡那邊有嗚咽之聲,一行數落着,哭的好不傷。寶玉心下想道:“這不知是那房裏的丫頭,受了委曲,跑到這個地方來哭。”一面想,一面煞住腳步,聽他哭道是: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系飄榭,落絮輕沾撲繡簾。閨中女兒惜暮,愁緒滿懷無釋處,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複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一年三百六十,風刀霜劍嚴相,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半惱:憐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掊淨土掩風。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喪?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話説黛玉正是一腔無明正未發,又勾起傷愁思,因把些殘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花傷己,哭了幾聲,便隨口唸了幾句。
不想寶玉在山坡上聽見,先不過點頭嘆。次後聽到“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一朝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等句,不覺慟倒山坡之上,懷裏兜的落花撒了一地。
試想林黛玉的花顏月貌,將來亦到無可尋覓之時,寧不心碎腸斷!既黛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推之於他人,如寶釵、香菱、襲人等,亦可到無可尋覓之時矣。
寶釵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則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則斯處、斯園、斯花、斯柳,又不知當屬誰姓矣!那林黛玉正自傷,忽聽山坡上也有悲聲,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有些痴病,難道還有一個痴子不成?”想着,抬頭一看,見是寶玉。林黛玉看見,便道:“啐!我道是誰,原來是這個狠心短命的…”剛説到“短命”二字,又把口掩住,長嘆了一聲,自己身便走了。這裏寶玉悲慟了一回,忽然抬頭不見了黛玉,便知黛玉看見他躲開了,自己也覺無味,抖抖土起來,下山尋歸舊路,往怡紅院來。
可巧看見林黛玉在前頭走,連忙趕上去,説道:“你且站住。我知你不理我,我只説一句話,從今後撂開手。”林黛玉回頭看見是寶玉,待要不理他,聽他説“只説一句話,從此撂開手”這話裏有文章,少不得站住説道:“有一句話,請説來。”寶玉笑道:“兩句話,説了你聽不聽?”黛玉聽説,回頭就走。寶玉在身後面嘆道:“既有今,何必當初!”林黛玉聽見這話,由不得站住,回頭道:“當初怎麼樣?今怎麼樣?”寶玉嘆道:“當初姑娘來了,那不是我陪着頑笑?憑我心愛的,姑娘要,就拿去。我愛吃的,聽見姑娘也愛吃,連忙乾乾淨淨收着等姑娘吃。
一桌子吃飯,一牀上睡覺。丫頭們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氣,我替丫頭們想到了。我心裏想着:姐妹們從小兒長大,親也罷,熱也罷,和氣到了兒,才見得比人好。
如今誰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睛裏,倒把外四路的什麼寶姐姐、鳳姐姐的放在心坎兒上,倒把我三不理四不見的。我又沒個親兄弟親姐妹。──雖然有兩個,你難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
我也和你似的獨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樣。誰知我是白了這個心,的有冤無處訴!”説着不覺滴下眼淚來。
黛玉耳內聽了這話,眼內見了這形景,心內不覺灰了大半,也不覺滴下淚來,低頭不語。寶玉見他這般形景,遂又説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憑着怎麼不好,萬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錯處。便有一二分錯處,你倒是或教導我,戒我下次,或罵我兩句,打我兩下,我都不灰心。
誰知你總不理我,叫我摸不着頭腦,少魂失魄,不知怎麼樣才好。就便死了,也是個屈死鬼,任憑高僧高道懺悔也不能超生,還得你申明瞭緣故,我才得託生呢!”黛玉聽了這話,便道:“你也是一天大過一天了,總要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
昨的事我也都見了,你即是喜歡你那寶姐姐,不如趁早讓老爺太太去和姨娘提親早些定下來是正是,又來惱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