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老龍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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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棚是孫瘸子開的,他跟個沒事人兒一樣,別説動了,連眼都沒睜一睜。
兩個讓酒嗆得直咳嗽的一個,咳嗽着伸手拉開了門閂,兩扇門豁然大開,一陣風捲了進來,滿屋子的黃塵,開門那個首當其衝,眼不敢睜,嘴忘了閉,颳得滿嘴是砂是土,他忙不迭地扭頭就吐。
隨着這陣風進來個人,他進了屋,轉身就關上了門。他也不清是誰給他開的門,衝着站在門邊的就點頭哈:“謝謝,謝謝,要不是這扇門開的是時候,兄弟我非讓風颳到‘老龍河’裏喂王八去不可,這陣風啊,真他孃的,什麼時候不好刮,偏偏揀這時候刮,這不是害人麼?”隨着話他回過了身,天爺!哪個廟裏剛上金身的神像跑這兒來了,從頭到腳一身黃,黃得連鼻子眼都分不清了,只能看出他猴兒似的瘦臉上上下五個窟窿,最下頭那個大窟窿裏着兩顆門板也似的大黃牙。
有桌子坐的像沒看見他,沒地方坐的鬨然一聲全笑了。
誰愛笑誰笑,他不在乎,把肩上背的大口袋往手裏一拿,就用那多出一截的口袋口滿頭滿臉的劈劈拍拍一陣甩,一陣揮。
有人叫了,一手護着酒忙道:“曖,曖,這位,你輕點兒行不行,您乾淨了,我們的酒可就別喝了。”大板牙衝那人一咧嘴,道:“兄弟!在這地方碰上風,誰都夠瞧的,將就點兒吧,這不過是土,是砂,又不是蒙汗藥。”這當兒他臉出來了,四十多歲年紀,瘦小猴兒乾的一付身材,還沒那位公子哥兒高,混身上下也沒四兩,那張皮包骨的瘦臉上,本來就蠟黃蠟黃的,殘眉耗子眼,外帶一個朝天鼻,再加上那兩顆黃澄澄,金子打的似的大板牙。真夠瞧的。
地説完了話,一股就坐在了地上。
他的話,有桌子坐的像沒聽見,沒桌子坐的可全嚇了一跳,隨聽一人説道:“你地限的胡扯個什麼?孫瘸子在這兒多少年了,開的又不是黑店,酒裏哪兒來的‘蒙汗藥’?”大板牙伸手指頭鑽了鑽鼻子,然後往褲子上抹了抹,抬眼咧嘴,笑道:“兄弟!我可沒説是這兒的酒裏有‘蒙汗藥’,我説了麼?”的確,他是沒有説。
説話那人怔了一怔,道:“那你這鬼扯什麼談?”大板牙指指説話那人道:“兄弟,這你就又不對了,我這可不是扯淡哪,我説的是實情實話,咱們別人不説,單説兄弟你吧,江湖上走腿闖道,固然是路死路理,溝死溝埋,可是誰也不願意白白的把命給人家,就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還得想個辦法掙一掙呢?要是有這麼兩杯酒,放在兄弟你跟前,一杯裏頭有‘蒙汗藥’,一杯裏頭不過有些土踉砂,試問兄弟你喝哪一杯?”那人怔住了,一時硬沒答上話來。
其實,他讓大板牙耍了,有“蒙汗藥”的酒固然不必喝,可是無緣無故也犯不着喝有上有砂那一杯啊!
那人腦筋一時硬沒轉過來。
就在那人怔住,一時無言以對的當兒,大板才放在地上那個大口袋裏,突然有什麼東西跳了一廠,隨聽一個陰陽怪氣的尖尖話聲説道:“喂!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怎麼就知道委貧嘴,我都快渴死了!”大夥兒聽得一怔,忙把目光投注在大板牙那個大口袋上,便連那有桌子坐的十位,這回都不有了動靜,先後把目光投注過來。
只聽大板牙“哎呀!”一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怎麼把老二你給忘了,該打,真該打。”説着,他竟當真抬手在自己臉上了兩下“拍、拍”還響的,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口袋,又小心翼翼的從口袋裏捧出一樣東西來,那赫然是個兩尺多高的小木頭人兒,小腦袋,蠟黃的一張臉,殘眉,耗子眼,朝天鼻子,外帶兩顆大板牙,簡直就是另一個大板牙,連穿的衣裳,穿的鞋都一樣。
大夥兒看得剛一怔,大板牙已把那木頭人兒放在地上,衝大夥兒賠笑點頭,道:“我踉諸位介紹一下,這是我兄弟…”他話還沒説完,那木頭人兒兩片嘴居然動了,只聽剛才那陰陽怪氣的尖尖話聲從他嘴裏響了起來,居然還冷冰冰的:“慢着!這一套可以往後挪挪,先給我來碗酒再説,我渴得喉嚨快着火了。”大板牙還真聽它的,忙道:“好!好!好!喝酒,喝酒,看來你的酒癮比我還大,早知道當初我就不該慣你喝酒,現在可好,沒事兒你就要喝…”説着!他從地上站了起來,一手摸兜兒,就要往後牆下那些酒罈走,突然!他邁出去的腿又收了回來,窘迫一笑,彎下去在木頭人兒耳邊低低説了兩句。
那木頭人兒突然尖聲叫了起來:“怎麼説,沒錢了,我不管,賒你得給我賒一碗,昨兒個還有呢,怎麼今兒個就沒了?準又是讓你輸光了…”大板牙忙道:“老二!老二!嘴下留情,嘴下留情,別抖這個,別抖這個行不行?”
“怎麼了?”木頭人幾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三槍扎不透的臉皮,你還怕噪得慌,不讓我説也行,給我賒碗酒去!”大板牙忙道:“好!好!賒!賒!我的好老二,我沒説不賒啊!”當即直起衝櫃枱裏孫瘤子咧嘴一笑道:“掌櫃的,人出門在外,誰都有個難時,兄弟我今兒個囊中羞澀,掌櫃的你能不能行行好,賒我一碗酒,下回兄弟我路過這兒,一定加倍奉還,兄弟我要是賴帳不給,管教兄弟我遭天打雷劈,死在糞坑裏頭!”孫瘤子八成兒是睡着了,連動都沒動。
大板牙怪難為情的,抬手抓抓頭,剛要再説。
旁邊伸過來一隻手,遞過來一碗酒:“別再央他了,這碗酒算我請客了。”老天爺,大板牙跟碰見救命恩人似的,忙雙手接過那碗酒來,哈賠笑直謝,然後,他把那碗酒送到了木頭人兒面前。
只聽木頭人兒冷冷説道:“我什麼時候這樣喝過了,一口一口的唯我喝。”大板牙還真聽他的,簡直有點怕它,一連應了三聲好,收回碗來就是一大口。
木頭人兒這當兒又説了話:“別跟往常似的,每一口你都偷嚥下去點兒。”大板牙臉一紅,急得“晤!”了一聲,可是嘴裏含口酒,沒辦法説話”木頭人兒冷冷説道:“行了,快來吧,再遲一會兒酒全變成唾沫了。”大板牙可真有點掛不住了,可是他還是乖乖聽了它的,忙彎下湊過臉去嘴對嘴把一口酒喂木頭人兒喝了下去!
只聽木頭人兒“嗯!”地一聲道:“不賴,這兒的酒不賴,沒攙水,純正的二鍋頭,可比馬寡婦那兒的酒強多了,快!快!再來一口,乾脆你別停,一口氣喂完吧。”大板牙當真沒再停,一口連一口地,一轉眼工夫把一大碗二鍋頭全唯光了。
大夥兒全看得直了眼。
可是那四個彪形大漢中的一個突然笑了,是冷笑:“這玩藝兒以前我也見過,玩這玩藝兒靠腹語,算不了什麼大稀罕,不過,這玩藝兒能喝酒可就是大稀罕了,只是,這碗酒是這玩藝兒喝了麼?”他這一説,大夥兒全明白了,也全笑了,就在笑意剛在大夥兒臉上升起的當兒,那木頭人兒突然嘴一張,一道白光正在剛才説話那彪形大漢臉上,得那彪形大漢滿臉開花,濺得哪兒都是,一顆顆晶瑩的水珠子順着他的鬍子往下滴,酒香四溢,隨聽那木頭人幾道:“你看看那碗酒是誰喝了?”它會的可真不少,會説話,會喝酒,還會把酒從肚子裏出來,成一股酒箭人。
照這麼看,那碗酒真是這木頭人兒喝了。
大夥兒臉上剛升起的笑意剎時全凝住了。
大板牙慌了,可也嚇壞了,一聲:“老二!你是怎麼…”轉過臉去就要去賠不是。
那彪形大漢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來:“你少他孃的裝蒜了只聽那木頭人兒冰冷説道:“你想幹什麼?乖乖的給我坐下去,我告訴你,我是最愛揭入短,抖人底兒的,別人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我清楚,我要是把你的底兒抖出來,在座的可準有人愛聽。”那彪形大漢臉大變,伸手抓住了他跟前的刀,就在這時候,他對面那大漢衝他遞了個眼,他一聲沒再吭,馬上又坐了下去!
那木頭人兒冷笑一聲又道:“這才是,識時務者呼為俊傑,知進退的才算高人,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不管你的水兒,你最好也別惹我,要不然,我讓你挨一頭灰回去,看你怎麼差,不信你就試試看。”大板牙急得臉紅脖子,頭上那蹦了青筋,一跺腳吼道:“老二!你少説一句行不行?”那木頭人兒哼哼冷笑了兩聲道:“都是一個孃胎裏出來的,我這個做兄弟的胎裏帶來一顆天不怕,他不怕的膽,偏偏你這個做哥哥大一點兒事兒都頂不住,好吧!我聽你的,誰叫我是你的兄弟,我要不聽你的,只怕往後就沒酒喝了。”大板牙彎伸手拉開了那布口袋,道:“少廢話了,進去吧!”那木頭人兒道:“怎麼説!讓我進去?不行,讓我不惹事兒可以,讓我進去我不幹,悶了那麼些子好不容易出來透透氣兒,再説,人家請我喝了一碗酒,我還沒謝人家呢!”説完了這話,它突然動了,不是走!是轉,一轉轉向了剛才給碗酒的那漢子,道:“這位!我本來是不願管閒事兒的,可是我喝了你一碗酒,不管怎麼説我得幫你個忙,別看我是個木頭刻的,我這個鼻子比我哥哥的鼻子靈,我聞見這間屋裏有一股子血腥味兒,只怕過不了多久會鬧兇殺事兒,外頭風再大可刮不死人,我看你還是趕快上路吧,要不然讓人誤傷了,那可是最冤不過的。”那漢子笑了,天知道他是不是在笑,飛快地往幾張桌上掃了一眼,道:“這個,這個…好吧!我聽你的,我聽你的!”彎下去把手裏的空碗往地上一放,又往空碗裏丟下幾枚制殘兒,他開門出去了!
沒有關門,只因為那些沒桌子坐的一個個全放下碗踉出去,倒是大板牙忙跟過去關上了門!
“真是啊?也不知道順手把門帶上,怕夾着尾巴不成麼?”如今孫瘸子這破茅草房子裏,連孫瘤子都算上只剩十二個人了,不!十三個,那木頭人兒也應該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