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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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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煥帶着殺氣木然地握劍站起,那句話在片刻後才在他有些遲鈍的腦中發生作用。忽然全身一震,光劍從手中驀然跌落!

“師父?師父?”不可思議地口連聲低呼,他這才發現方才死去的慕湮已經睜開了眼睛,詫異地看着面帶殺氣、拔劍而起的弟子,抬手阻止他的反常舉動。但手依然無力,推着他的口,竟沒有一點兒力量。

“師父!”雲煥鬆開了光劍,震驚和狂喜從眼角眉梢掠過。他幾乎不敢相信這片刻間的變化,直到他手指觸摸到白衣下跳動的脈搏,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怎麼…怎麼了?”慕湮顯然不知道方才的事情,有些茫然地看着弟子臉上神劇烈的變化,只覺得神志清醒卻全身無力,轉頭之間看到藍狐以及自己肩上的咬傷,忽然明白過來,“我…我剛才…又昏過去了?”

“不是、不是昏。”雲煥手指扣着師父的腕脈,彷彿生怕一鬆開,那微弱的搏動就會停止,聲音緊張得斷斷續續,“是…是死了!心跳和呼…忽然中止。我以為師父是——”

“啊?嚇着你了。”空桑女劍聖微微笑了起來,神卻是輕鬆的,聲音也慢慢連貫起來,“我…本來是想和你先説:如果看到我忽然死過去,可不要緊張,一會兒就會好的…但忙着説這説那,居然忘了。”

“下次你不要擔心了,很快我自己會醒過來。”她調勻呼覺猝然中止的血脈開始慢慢動,淡淡笑着對雲煥道,“你看,你們元帥果然是厲害的——那一擊震斷我全身血脈,雖然這些年沉睡養氣,依然覺得血氣越發枯竭了。以前我還能知道什麼時候身體不對,預先躺下休息。這幾年是不行了,居然隨時隨地都會忽然死過去。以前古墓裏也沒人,小藍看到了就會過來咬醒我。沒想到你這次回來,可被結結實實地嚇到了。”慕湮半晌沒有聽到回答,只是覺託着自己的手在不停顫抖。抬頭看去,近在咫尺的年輕弟子眼睛裏,那猝然爆發出的恐懼和驚慌尚未褪盡,全身都控制不住地發抖。

“嚇着你了,煥兒。”從未看過那樣的表情出現在這個孩子臉上,慕湮由衷地嘆了口氣,歉意地笑,勉力抬起手拍了拍弟子蒼白的臉,安,“師父沒那麼容易死,一定比那個巫彭活得還長,別擔心。”藍狐看到主人可以動了,立刻蹭了上來,卻警惕地盯了一邊的雲煥一眼,大有敵意。

“扶我回內室休息吧。”調息片刻,慕湮的中氣足了一些,勉力抓着雲煥的手想站起來,但身上血脈依舊凝滯未去,腳下無力,便是一個踉蹌。幸虧雲煥一直全神貫注,立刻扶住了慕湮。

“別動。”雲煥想也不想,俯身攬起裙裾,將她橫抱起來,“我送您去。”

“真是沒用的師父呀,老了。”慕湮有些自嘲地微笑搖頭,覺自己在年輕的肩臂中輕如枯葉,指給弟子方向,“煥兒,左邊第二個門。”

“嗯。”雲煥似乎不想説話,只點點頭,大步向前急急走去。

“小心!低頭!”在穿過石拱門的剎那,慕湮口驚呼,但云煥低頭走得正急,居然反應不過來,一步跨了過去,一頭撞上石拱。

然而竟沒有磕碰的痛。雲煥退了一步,詫異地看着額頭上那隻手。

“怎麼反應那麼遲鈍?一身技藝沒丟下吧!”還來得及抬手在他額頭上方護住,慕湮着撞痛的手掌,詫異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輕人,忽然笑了起來,“咦,煥兒你居然長這麼高了?在這個石墓裏,你可要處處小心碰頭呀。”

“是。”雲煥垂下眼睛回答,聲音和身子卻都是僵硬的。

“怎麼?”空桑女劍聖怔了一下,驚疑地抓住了弟子的肩,“怎麼在發抖?難道那些魔物的毒還沒除盡?快別使力了,放我下地,讓我看看。”

“沒事。”雲煥回答着,一彎便穿過了那道拱門。

內室依舊是多年前的樣子,一幾一榻都擺在原位置上,整潔素淨如故。雲煥俯身將慕湮安頓在石榻上,環顧左右,陡然間有一種恍惚的神

依然一模一樣。連他小時候練劍失手、劈碎了的那個石燭台都還在那裏。

這個古墓裏的時間彷彿是凝固的。外面光陰如水過,這裏的一切卻都未曾改變,包括師父的模樣,都停止在他少年時離開的時候。

“餓了麼?”慕湮安頓下來,才想起弟子尚未用餐。然而四顧一番,雪也似的石室內哪有什麼充飢的東西,女劍聖蒼白的臉上浮出微微的苦笑,搖頭看着雲煥:“你看,這裏什麼都沒有。”

“不用麻煩師父,我隨身帶有乾糧,等會兒讓湘生火做飯就是。”雲煥走到那盞石燭台邊,抬手摸了摸上面那一道劍痕,回答道。

“哦,那個叫湘的姑娘不知醒了沒?”聽到弟子提及,慕湮恍然記起,“煥兒,你去看看?”

“不用看。”雲煥搖頭,“如果醒了,傀儡第一個反應便會尋找主人。”空桑女劍聖忽然不説話,看着自己的弟子,眼神一閃:“為什麼要把活人成傀儡?”

“鮫人不是人。這個還是你們空桑人先説的——”壓低了聲音,恭謹地回答着師父的責問,滄帝國少將語句短促而肯定,“而且比起在葉城被當寵物蓄養和買賣,鮫人在軍中當傀儡應該好一些吧?至少我們教導戰士要像愛護武器一樣愛護傀儡,它們沒有意識,也不會覺得屈辱痛苦。”慕湮並不是能言善辯的人,只是憑着內心的覺來判定是非,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不忿,“可是這不對。”

“為什麼不對?軍團需要傀儡,帝國需要軍隊。”雲煥回過頭,眼裏有鋼鐵般的光澤,“沒有軍團,雲荒就要動盪。我們維持着四方的平安,讓百姓休養生息,讓帝國統治穩固,有什麼不對?師父,這幾十年來雲荒四方安定,農牧漁耕百業興旺。連沙漠上以前逐水草而居、靠天吃飯的牧民,帝國都讓他們有自己的土地和房子,不再顛沛離——這些,難道不比空桑承光帝那時候要好十倍百倍?”空桑女劍聖微微蹙起眉頭,彷彿想反駁弟子的言論,但終究無語。

“還有湘,”彷彿被師父錯怪委屈,本來不多話的少將一口氣反駁下去,“我應允了飛廉,這一路上不曾半點虧呆過她。更不曾和那些傢伙一樣拿她…”手指在燭台上敲了敲,雲煥眉梢兒微微抬了一下,繼續説下去,“拿她來消遣取樂——徵天軍團裏,除了飛廉那小子,就數我最愛護鮫人傀儡了。我哪裏不對了?”慕湮皺着眉頭看着雲煥,最終搖搖頭,“反正都是不對的。煥兒,當初我教你劍技的時候,可沒希望你變成現在這樣子。”這樣温和的責備卻讓帝國少將微微一震,他低聲:“那麼…師父您所希望的我,應該是什麼樣的呢?您…當初為什麼要收我為徒?”那樣簡單的兩句話,説出來卻彷彿費了極大的力氣。雲煥忽然間不敢看師父的眼睛——那樣的疑問,在他心裏已經停留了十多年,一直是他反覆猜測,無從得知的。

空桑的女劍聖,打破門規將一個被放逐的冰族孩子收入門下,拖着病弱的身體傾心指點數年——她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是要這個敵方的少年恩圖報,離棄自己的族人,從而為空桑所用,為無城下的冥靈拔劍?

因為他現在反而成了帝國的少將,師父才會那麼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