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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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狠狠挖一挖,毫不留情。”團文書不想馬上放過她,但又無話可説了。不管怎麼説,這個小女兵挨批評的時候很沉得住氣。
陶小童悶頭走開時,團文書又想起一句話,便追着她説:“對待缺點千萬別灰心。”陶小童坐在帳子裏,找了幾條語錄反覆背,就在她頭腦最清醒時忽然倒下睡着了。但不久,她又被一陣相當輕的腳步驚醒。她不止一次發現班長孫煤的奇怪行徑,她從不敢對別人講。有天夜裏同屋的蔡玲也被驚醒,她卻説陶小童大驚小怪:班長起夜有什麼可心的?偏偏陶小童比別人想得多,有天夜裏她就眼睜睜坐在帳子裏等,起碼等了兩個鐘頭,也未見班長回來。她懷疑班長搞不好得了夢遊症。她還漸漸發現一個規律,班長的病不是天天夜裏發作,而是隔三天來一次,很準時。
這時孫煤無聲無息地下了牀。她光着腳,先走到蔡玲牀前張望一會,又來打量陶小童。她把臉貼在帳子上,湊得很近往裏看。陶小童嚇壞了:深更半夜,班長要檢查我什麼?她死死閉住眼,裝睡。等她再睜開眼時,發現班長在往腳上套鞋子。然後又把被子整理老半天,但並沒鋪整齊,聽説夢遊的人動作不很準確。她倒把蟻帳掖得相當仔細,象怕被子挨蚊子咬。最奇怪的是她蹲下來擺拖鞋,擺了一隻正,一隻歪。
接着班長就從窗子翻了出去。翻得一點聲響也沒有,動作簡潔練。從落地的輕盈程度看,她穿的是雙軟底舞蹈鞋。陶小童認為,繼續對班長的病情聽之任之就不夠朋友了。她起身,先到班長牀前看了看。這一看嚇壞了:帳子裏還像躺着個人!被子的曲線,帳杆上掛的衣帽,牀前一雙看上去放得很隨意的拖鞋。
她站了半天,渾身冰涼,鬧不清是救自己還是救班長。她真想叫醒蔡玲。但蔡玲對人家的事都不興趣,她只是全心全意維護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睡眠。蔡玲最興趣的是跟人換東西。所有東西在她眼裏都能迅速比較出優劣來。新兵連頭一天,蔡玲就換走了陶小童的棉衣。孫煤上來干涉:“你怎麼會眼饞別人的東西?不害臊!”蔡玲有一對深棕的眼睛,很温順。似乎世界在她眼裏永遠可愛。她並不因班長的斥責惱怒,甚至毫不計較。她終於心平氣和地拿着陶小童的棉衣走了。以後人們發現她在做這類易時總有足夠的耐心,簡直鍥而不捨。過了幾天,她又看中了陶小童的褥子。
班長孫煤大叫:“別換!你的好,傻瓜!”發服裝那天,管理員錯把寒區的褥子給了陶小童,因此比一般的厚。但她經不住蔡玲那真誠羨慕的目光,心想讓別人滿足一下也是一種幸福,就決定換給她了。
大家都責備蔡玲太過分了。
蔡玲仍不惱。她在佔便宜時竟顯得無比厚道。徐北方管她叫“伯利恆小鎮”①來的姑娘。她表情單調,安詳,從山區小鎮來參軍時,所有行李是裝在一隻竹揹簍裏背來的。孫煤見蔡玲又一次得逞,突然問道:“我問你,蔡玲,世界上最難吃的東西是什麼?”蔡玲説沒吃過。孫煤説;“你當然沒吃過——最難吃的是虧呀!對不對,陶小童”①耶穌誕生的小鎮。
蔡玲似乎沒聽懂。她緊抱着換到手的褥子到十分踏實——每當多撈點什麼,她就顯出這副聖徒式的可愛表情。她認為一切好東西都該歸她,因為她最知道疼愛好東西;好東西放在她手裏比放在任何人手裏都合理,都保險。
等陶小童來到院子裏,發現班長早沒影子了。院子很黑,只有徐北方的窗子投下一亮線。他就住陶小童頭頂上。此人在隊裏無法無天,每夜作畫到深夜,可沒人知道他畫些什麼。每晚上熄燈號響畢,劉隊長務必在院裏喊:“熄燈!都熄燈!”其實喊的就是他。他後來搞了副厚窗簾,就把隊長糊了。住在他腳下的人知道他不僅沒睡,而且遠比白天活躍。有天夜裏,他畫得高興,一跺腳,把樓下天花板上一個白瓷燈罩給震下來,差點砸了蔡玲的腦瓜。蔡玲發現這東西能當個蠻高極的痰孟,就一點牢騷也沒了。
她前院後院找了一大圈,回到樓前正和一個人撞上。倆人都嚇得一蹦。
“是陶小童啊?!”她也看清此人是彭沙沙。
“你知道現在幾點?”彭沙沙啞着嗓子問。
陶小童見她手裏拿掃帚:“你瘋啦!深更半夜你掃地?
…
”
“真的呀!”她笑起來。她的笑聲特象咳嗽“我以為是早晨了呢!”湖北兵彭沙沙發現一個竅門:越是幹自己份外的事,越容易引起別人好。好比農村,老實種田吃不飽,一搞副業馬上就闊。拿到此地來説,舞台上儘可以混一混,掃地衝廁所卻得用心用力。誰一旦幹了許多不屬於自己份內的事情就肯定撈到榮譽,這可能是個永遠靈驗的訣竅。陶小童傻就傻在這裏。但彭沙沙決不會把這個訣竅告訴她。
“那你起來幹嗎?”彭沙沙不放心地問。她總是心驚跳,生怕誰能比她更早起牀,搶在她前面掃地。
“我上廁所…”陶小童不假思索地説。班長若真有夢遊症,頭一個就不能讓彭沙沙知道。所有最糟糕的事情都能使她倍受鼓舞。
彭沙沙拖着掃帚走了。她要把掃帚藏個更保險的地方。她每天花很大工夫去發掘別人藏的掃帚,再花很大工夫把自己的掃帚不斷轉移。她僧恨那些偷她掃帚的人,為此她總是去偷別人的掃帚。掃帚本來是夠多的,可這樣一搞,氣氛總是很緊張,所以她一再提高警惕。
陶小童走進樓後的浴室,裏面砌有一排排可愛的小浴盆,成年人使用它很不好受,但改建是不可能的,沒那筆錢。她拉了一下開關,燈是壞的。這浴室雖不適用,但極考究,雪白的瓷磚直砌到天花扳。能上這個幼兒園的,絕不是尋常百姓家子孫。最次的家長,也比劉隊長官大。劉隊長是老資洛,可正經當個什麼長,這還是頭一次。
陶小童想,除了男廁所和男宿舍,一切地方都找遍了。她最大擔心就是班長會一頭栽到哪裏,着涼傷風。
班長孫煤是個明朗而健康的人。陶小童若把她這種奇怪的病講給別人聽,準保所有人都斥她説胡話。她美麗而活潑,走到哪裏都帶着一團鬧嚷嚷的歡樂。陶小童因誤場受了批評,孫煤笑嘻嘻地戮着她的臉蛋説:“你活該!傻瓜蛋。”過一會她又笑道:“你和他鑽到桃樹林子裏去啦?”陶小童又急又臊,她卻洋洋得意地大笑起來。
“我逗你的,我知道你跟他去偷東西!他本來拉我去,我不理他。對這事我才沒興趣!他有點喜歡你,對不對?
…
好哇,你心裏有鬼,臉紅啦!”她就用她的笑狠狠把陶小童折磨一番。她的笑是一步步緊過來的,讓人來不及防守。
她回屋時,發現門關緊了,她走時明明留了條}}c她蔽了敲。
“誰呀?!”陶小童驚呆了,裏面竟是孫煤的聲音!她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想:搞不好得夢遊症的是她自己。
門打開了,走廊有燈,她發現班長滿臉倦容,確實象從很沉的睡眠中驚醒的。她和她的眼神對視一會,那是一剎那連她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較量。班長竟什麼也不問,什麼也沒説。她也保持着沉默。
陶小童躺着,覺得整個黑暗的空間是個大疑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