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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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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相當誠實地對我説:“是我配不上你。不過我往後會猛學文化。”或許,正因為你配不上我的種種原因,我配不上你。我想對他説,情是個古怪的東西,它無所謂是非,不計較優點和缺點,它要怎樣就怎樣。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勞駕了,放開我。你不知道,你這樣做有多糟,你毀了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你是個好人,但千萬別把我往這種事上扯。總之,我掙了他。

我掙了他,起初還能鎮定地走,很快就飛跑起來。像落荒而逃,像被人劫了道,像蒙受了奇恥大辱。

等我醒來後,孫煤告訴我,彭沙沙來看過我。但也像所有來看我的人一樣,被擋在門外了。她因禍得福,上了大學。離開宣傳隊那天,人們憤怒而沉默送她上了車。那是輛漂亮的大轎車,前面有“xx大學”幾個大字。伊農結結巴巴地對許多人説:他真想上去把她揍一頓。但後來她退學了,因為她笨到了老師無法忍受的地步。現在她在通信站當電話兵,又恢復了往的活蹦亂跳。

看來恥辱也不見得會使人變得那麼糟糕。孫煤的體畫被發現,以及高力為此大動肝火,揚言要把徐北方搞臭,那時真有點天翻地覆的味道。孫煤差點去死,羞得無地自容,但不知怎麼就想開了,沒去死,依舊美麗人地活了下來。

但孫煤變了。她的美也變成了另一種美。究竟哪裏變了,是什麼促使她發生了這種表面一無所動、而實質卻徹底更換的變化呢?這點還有待我慢慢究底。只要我真像醫生們説的那樣,一時死不了,我會搞清的。不過誰見過不撒謊的醫生?

高力作為那樣一個美術愛好家和藝術同情者,竟對體畫有恁大仇恨,我至今也沒有想通。高力用這事差點置徐北方於死地。

當我證實了徐北方愛我,我是真的幸福了一陣。但那種頭暈腦熱的覺似乎一眨眼工夫就過去了。我無暇沉浸在愛情裏,我有八個新兵需要照看和管理。管她們可不是件容易事。她們聽説要去演習簡直開心得要死,好像是集體郊遊或度夏令營。我從她們的揹包裏搜出一堆花襯衫和各種各樣的零食,有個女兵甚至把鬆軟的大枕頭也捆進去了。難怪她們的揹包大得不可思議。

“可是…沒有枕頭怎麼辦?”她有理地質問我。

我請她參觀了我的所謂“枕頭”不過是一塊包袱布裹了一套換洗軍裝,再加些內衣。她們過來用手摸摸,都説真硬真硬。她們還説,睡這樣的“枕頭”肯定不舒服的,我説,你們廢話。接着我讓她們跟我學,把頭腦裏有關舒服的概念變一變:當兵的,一切不舒服就是他的舒服。

“我明白了,就是自討苦吃!”啊呀,她們總算明白了。

第二天出發的時候,我被任命為新兵班的班長。她們很給我爭面子,演習過程,只有一個人公開哭過,但除了哭倒沒出更大的洋相。

演習把每個人折騰得疲勞不堪。那是山區,宣傳隊分成好幾個鼓動組,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坡,滿山遍野地跑,一刻不停。八個新兵一步也不敢落後,因為我會拿眼睛瞪她。誰要在那裏磨磨蹭蹭,我就會放開嗓門對她吼。我的嗓門是大有潛力的,只要我一吼,新兵們眼都不眨,顯出害怕的樣子。我覺得被人怕着是件蠻過癮的事。只要她們對我的嚴酷表現出服帖,我心裏就一陣滿足。我不理會她們的委屈、訴苦、甚至偷偷抱怨,我也像孫煤當年那樣,對她們説:行了,你們少給我來這一套。

説真話,那一陣我對自己的形象很滿意。越是有人怕我,我越做出令人害怕的樣子。有人害怕你,那滋味很妙。

演習快要接近尾聲時,通信站的人送來一封電報給我,是父親打的。我不敢去拆那封電報,因為我料到阿爺出事了。電報打到成都,送到此地已耽擱數天。

我把電報推到劉隊長面前。那上面寫着“阿爺病重住院盼歸”看見這個“盼”字,我心劇烈地痛起來。這個“盼”字一下就讓我想到阿爺那雙快瞎的眼。

上次探親回來,接到姐姐一封信。她説她還是給阿爺發了電報,讓他到車站見我一面。但阿爺究竟去沒去車站,她就不曉得了。車在蘇州站停了十分鐘,阿爺或許挨着每個窗口找過我,但沒等他把所有車窗尋遍,車就開了。情況只能是這樣。我不願去想象阿爺當時的神情,何況我無法想象他快失明的眼神是什麼樣。當時他無疑是失望而傷心的,一旦我想到他因此而傷心,馬上就去想母親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他又不是你親阿爺。”想到這點,我心裏就好受多了。

“是要回去嗎?”隊長問我。

我猶豫一下,説“是的。”

“怎麼從來沒聽説過你有個祖父呢?”

“他並不是我祖父。”

“那是什麼人?”

“是阿爺。”

“阿爺是什麼人?”

“…是祖父。”我馬上又覺得不對頭,改口説:“不是親的,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我想,幸虧沒在各種表格裏把阿爺填進去。

“你怎麼哭了?”是啊,我什麼時候讓眼淚了出來?其實我半點都不想哭。不,也許我很想哭。我難受極了,但我對一切難受都能習慣了。

劉隊長使勁盯着那封電報。他也許認為我也是想用這法子騙一次探親假,這種電報他見得太多了,永遠也不清它的真與假。有人在這方面老謀深算,常在關鍵時刻叫家裏來封電報,但他們不圖探親假,而裝出一副痛苦臉,讓人們看看他是怎樣置個人不幸於不顧,全身心投入工作的。這種人人都能識破的撒謊竟照樣獲得好評或榮譽。我不懂這是怎麼了,似乎人們很甘心上他們當。搞不好劉隊長也認為我在搞那種鬼名堂。

第二天劉隊長叫我趕緊開路,説正好有車回成都。他考慮一夜,認為還是放我回去。一聽説我要走,我身後八個人的小隊伍頓時稀鬆了。她們明顯地表示歡欣鼓舞:我這一走,她們就要過好子了。我用平靜的語調回答劉隊長,我也考慮一夜,決定不走了。

“我一走,她們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劉隊長説。

“我的職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