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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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髮幹了,身上的衣服依然是濕的,楚倩倚着書櫃,握着話筒的手頹軟在地板上,她找不到他,她全身顫抖,世界天翻地覆。
再次撥他手機,依然不通,她對着語音信箱很輕很輕的説:“雷,我在家裏做好早餐等你,我們一起吃飯,我會一直等你,直到你出現為止…雷,我想通了…我愛你…”她翻着冰箱櫥櫃,找出麪粉、牛、雞蛋和火腿,在理台前,很專心認真地做出一整桌滿溘着香氣温熱的早餐,然後。她衝了個澡,梳直頭髮,換上米無袖背心和淡綠印花斜裁薄紗裙,她知道他喜歡她穿的白飄逸。
她一直等着。
台北的天愛下雨,清晨雨霧氣重,中午光乍現,下午又變了天,到傍晚,浙瀝雨點打着窗檐,晚風吹紗簾,她不想關窗,視線停在電視機旁,他之前被她沒收的煙盒,強烈地思念起他的氣味,楚倩從房間拿出他忘了帶走的外套穿上,視線飄過牀頭櫃的行事曆,已經一個月了嗎?這麼快,她還來不及收集到十件外套換他的大獎,一個月的保存期限已經過期…
天再度明亮,小鳥在欄杆上啾啁,朝曙進陽台,楚倩乾澀的眼眸蒙朧看見,池塘水中,荷花開了。
電話一直響個不停,一轉入答錄機又停,就這樣反覆了整個下午,亦仙婭唰地撕了畫紙,啪啦一聲扔了畫筆,她忍耐到了極限,瞪着又開始響個不停的電話,她深一口氣,喀拉接起電話,張嘴開罵,“喂!你這人是怎麼一回事?趕着投胎還是怎地?有事不會留話在答錄機嗎?知不知道你已經打擾到人家的安靜?我可以告你騷擾的,白痴!”不知對方是被她吼傻還是怎樣,她連珠炮似轟完,居然不吭一聲,亦仙婭更火了,她咆哮,“喂!説話啊!不説我掛了喔?你就別再給我打過來,要不然我報警抓人!”
“請、請問,是亦仙婭小姐嗎?”邵維鈞硬着頭皮,期期艾艾地開口,他的確是被亦仙婭給罵呆了。
“如果不是會接電話嗎?你豬腦袋啊!”亦仙婭受不了地又吼。
“是、是,我錯了,對不起。”邵維鈞被罵的頓時矮了三寸,握着話筒,立正站好,明明對方看不見,他頭還點個不停。
“對不起幹嘛啊!我問你,你到底是誰?打過來做啥?”亦仙婭沒什麼耐的問。
他慢地説:“喔,我是亞象出版社的文化部主編,我姓邵…”
“行了,邵先生,你是誰我大概知道,你想幹嘛?”亞象?好啊,亦仙婭打斷他,歪着脖子想,她在哪裏聽過這家出版社?
邵維鈞戰戰兢兢的又説:“請問,亦小姐你是不是楚倩的…”
“我想起來了!”亦仙婭大叫,再次打斷他,“亞象出版社,楚倩的公司啦,怎麼了,楚倩出事了嗎?”
“亦小姐,我要跟你説的就是這件事…”邵維鈞抓了抓腦袋,遲緩地説:“楚倩她已經三天沒來上班了,我打過手機、家裏電話都沒人接,你是她的緊急聯絡人,我想…”鏗鏘兩聲,這次他沒被吼,因為電話被掛了。
亦仙婭焦躁地打楚倩手機、住處電話,果然沒人接,她駕着她的march不知闖了幾個紅綠燈火速地趕到楚倩住處,死命的按電鈴,吵到連隔壁鄰居都出來抗議,亦仙婭放棄電鈴,不安地在她家門口繞圈子,楚倩沒家人沒朋友,她會消失到哪去?她一定還在家裏!
她找來鎖匠開門,鎖解了,她急忙破門而入,看到楚倩凝着窗外坐在沙發上,她鬆了口氣,邊付錢給鎖匠邊念她。
“你幹嘛不開門不回電話啊?裝神秘唷,全世界都以為你失蹤了耶!你公司那個姓邵的什麼什麼主編,還給我一個奪命連環call,嚇得我以為你出事了,喂,你不怕被炒魷魚喔?”不回話?亦仙婭挑眉,這可奇了,她碎碎念,楚倩居然沒反應?
她走到她身後,拍她肩膀,試探地問:“楚倩?”楚倩還是沒反應。亦仙婭愕然,扳過她,看到她木然的表情,她心開始往下沉,她晃了晃她,“楚倩!你説話啊!”楚倩沒理她,眼眸甚至失焦,她本沒看到她,亦仙婭提高音量吼,“楚倩,看着我!我是亦仙婭啊!”楚倩一動也不動。
亦仙婭急了,她看過這樣的楚倩,在兩年前,她看過,她怕極再看到這樣的楚倩,她叫她、她吼她,她對着她咆哮,喊得喉嚨都痛了,楚倩依然故我。
“楚倩,你醒醒,別這樣,你不是説過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的了你嗎?”望着楚倩失魂落魄模樣,她嗓音啞了,心很酸,“是那個叫隱雷的嗎?是他嗎?楚倩,是不是他?”楚倩很安靜,她面無表情,就像池塘中盛開的白荷,丰姿綽約,但也如同温室中培養花朵的缺憾,毫無生氣。
“楚倩…”亦仙婭抱着她難過地低喊,楚倩沒淚,但亦仙婭替她哭了。
亦仙婭打電話叫救護車,張醫師一見到楚倩就頻頻搖頭嘆息,他是神科醫生,只是會診,並不參與治療,所以最先出急診室。
“楚倩怎樣?”亦仙婭很急,一見他劈頭就問。
“受寒發燒,差點引起肺部染,要是再晚一點送醫就會有生命危險。”年屆六十快退休的張醫師幽幽嘆氣,他望着亦仙婭,“她好久沒來複診,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又會這樣?”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亦仙婭很自責,她爬着一頭亂髮,忽地抬頭求救地看向醫生,“張醫師,拜託你了,你一定有辦法讓她恢復正常的,對吧?”
“我不能跟你保證什麼,仙婭。”張醫師凝重的視線看向急診室,“這次的情況又和兩年前不同,那次,所有的事你一清二楚,而且楚倩自己很清醒,她只是打擊太大,但這次…”
“這次怎麼樣?”亦仙婭很緊張。
“我剛剛看過她,她身心都很脆弱,神狀態要等她病好才能鑑定,但依我經驗判斷,並不樂觀。”張醫師沉重的下了結論,亦仙婭頹喪的跌坐在椅上。
“那…我可以幫她什麼嗎?”亦仙婭吶吶地問。
“陪伴她,還有…找出原因。”張醫師臨走前,拍拍她肩膀,“打起神,楚倩還需要你呢!”聞言,亦仙婭卻更垂頭喪氣。楚倩就她一個朋友,偏偏她神經大條,連楚倩出事了,都還不知道原因,如果她那時沒接那個姓邵的電話,她晚了一步,搞不好楚倩就…
呸呸呸,她啐了啐,童言無忌!
亦仙婭幫楚倩辦了住院手續,還到她家拿了些常用品,再搬來自己的家當,打算長期抗戰,這也不是她第一次當楚倩的看護,做來倒有點得心應手,想那四幅讓她出名的畫作“楚倩”就是兩年前,楚倩生病時,她畫出來的。
説來真諷刺,楚倩因為楊曜恩而生病住院,她卻在那時畫了楚倩而出名,説到底,她還要謝楊曜恩呢,可是如果要她換,她寧可不出名,也不要楚倩的心受到傷害。
亦仙婭畫室不去家也不回,她天天二十四小時都待在醫院照顧楚倩,一整個禮拜不見人影,氣得她經紀人火冒三丈,趕到醫院。
“小姐!你明天就要去本了,你是打算兩手空空的過去嗎?”亦仙婭的經紀人,鍾喬尹,是個gay。
“除了醫院,我哪裏都不會去。”亦仙婭手叉,很堅持。
“亦大畫家,你不能不去啊!”鍾喬尹也同樣手叉,然後雞貓子鬼叫,“你不去,畫展的主辦單位會宰了我,會把我大卸八塊,會把我扔進馬裏亞納海溝啊!”
“鍾——喬——尹!”亦仙婭口氣兇惡,“你要敢我去,你同樣會被我宰了,會被大卸八塊,會被丟進台北淡水河!”
“大小姐,不是我你啊!”鍾喬尹像老母雞般繞着她咯咯叫,“你的成名代表作‘楚倩’就要展出,作者不到成嗎?何況贊助商是本第一大財團,永夜集團耶!要是人家當你不給面子,以後把你列為拒絕往來户,那怎麼辦?”
“涼拌。”她涼涼回答,氣得他跳腳。
他指着她怒氣衝衝,“你這不知好歹的女人!天鼎藝廊要展出你的畫作,這是你踏入國際畫壇很重要的一步耶,要是沒把握到這次機會,以後就算是在台灣等到發黴,也沒人會理你了!”
“沒人理我就算了,反正我能吃飽,不餓死就行。”亦仙婭揮揮手,“好啦,你吵死了,趕快閃人。”鍾喬尹嘟起嘴,瞪着她,扭捏作態的跺跺腳,“亦仙婭!”
“滾啦,我不會去的。”亦仙婭撇撇嘴,轉身要進病房,鍾喬尹一把撈回她。
“一天,一天就好。”他伸出一手指保證。
“不行。”亦仙婭堅持。
“當天來回呢?開幕宴會結束後就放人。”
“還是不行。”她搖頭。
“只一個上午,你搭明天夜午的班機,後天早上有貴賓會來,你臉見完人就坐中午的飛機走。”他咬牙切齒,這是底線了,她要再説不,他就掐死她。
“成。”亦仙婭咧嘴一笑,笑得鍾喬尹怒氣難平,火燒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