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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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們走進夏鎮。
夕陽中,一條砂石街道向前面伸展,街道兩邊是一幢幢房舍,多是磚瓦房,間或還有一幢幢小樓,看上去這個小鎮還算可以。可是再往遠看,一幢幢低矮的土屋遮掩在臨街房舍的陰影中,儘管竭力躲閃,仍時有所見。
金顯昌家本不用打聽。我們的腳步停在一幢氣派非凡的臨街三層住宅樓前,住宅樓外面還有一圈用磚牆圈起的大院落,寬大的鐵門。這在農村的一個鎮子可以稱得上豪宅了。金家好象有什麼大的舉動,人來人往不斷,來送往之聲不絕,院外還停着不少車輛,多是轎車,也有少量吉普車,還有一股股酒菜的香味向四下瀰漫。
確實不假,與這幢豪宅相鄰的是個學校,破舊大門外一塊斑駁的木牌上寫着七個字:“夏鎮中心小學校”看上去,校舍蓋的時間並不長,但不少地方卻經裂開縫隙,在相鄰金宅的襯托下,顯得十分寒酸。
正是放晚學的時候,院裏有一些孩子在玩耍,一些學生揹着書包離去,也有不少孩子和大人在金宅外面的路上看熱鬧,我和小趙混在其間,不遠不近地觀察着。此時,金家的酒宴似乎已經進入尾聲,不時有臉紅撲撲的客人告辭離去。
我們慢慢從金宅門前走過,忽然發現前面停着的一台公共汽車,正是我們曾經坐過,又被攆下的那輛。
它停在這裏幹什麼?
我們走向公共汽車,從車窗向裏看了看,只有司機一個坐在前面的駕駛席上。小趙走到車頭處,大聲問道:“師傅,車停在這兒幹什麼…哎,你的臉…你這是怎麼了?”司機扭過頭來,我看見他臉上有青腫的傷痕和沒擦乾淨的血跡。司機也認出我們,現出惱怒的神情:“你們還問?要不是你們,我能這樣?瞧吧,不但讓他們打了一頓,還罰我給他們接送客人,事兒不完不許離開!”小趙一聽氣壞了:“這…他媽的,有本事衝我們來呀,欺負老百姓幹什麼!?”我問:“師傅,這是金顯昌家吧,他這是幹什麼呢?這麼多客人?”司機又急又怕地:“行了行了,你們別問了,快走開吧,讓他們看見,我又倒黴了!快走,我求你們了!”看他那樣子,我和小趙只好下車離開。再次混到街道旁看熱鬧的人們中間。
金家院子又走出一些人,有離開的,有送的,握手、擁抱、道別…顯然,都是有身份的人,個個衣冠楚楚,臉紅撲撲、油光光的,表情也都笑呵呵的,其中還混雜着一些不同顏的制服和大蓋帽。客人和送客的都是那麼親熱,反覆的互相握手,互相拍打着身體…
突然,我身心猛地一緊,到,一種特殊的氣息向自己襲來,極具侵犯、危險,那是一種野獸的氣息,一種殘忍、冷酷的豺狼氣息。
這種氣息和覺並不陌生,在我的刑警生涯中時常發現,那就是,每當我趕到重大惡案件的現場時,遇到重大殘暴的罪犯時。但是,哪次也沒有這次的覺清晰,哪次受到的氣息也沒有這次強烈…
氣息是從前面傳來的。遠遠望去,那是幾個送客的人,其中一箇中年男子特別引起我的注意。冷眼看去,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四十多歲的年紀,身材魁梧,衣着隨便,因為距離較遠,看不清他的面孔…我注意到,告辭的客人總是同他先握手,握的時間也長一些…
我本能地猜到了此人是誰。對,他一定是人們所説的金縣長——金顯昌。他的身邊還陪着一個人,我認出,是富豪大飯店的才經理。
送客的人中還有一個比較引人注目。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客人們在與金顯昌道別後,也都要跟他喧一番。此人走路有些跛腳,其貌不揚,因為有一段距離,看不太清楚,只到他的臉有點歪。可是,就這麼一個人,身邊卻有一個高雅美貌的姑娘陪伴着。
當我注意那美貌的姑娘時,也認出了她,原來是白冰。那個醜子一隻手同客人握別,一隻手臂搭在她的身上,顯然,他們非同一般。可是,別人看上去卻是那麼的刺眼,那麼的不協調。真是奇怪。
小趙也發現了這一點:“哎,白冰怎麼也在這兒,她咋跟那小子在一起,瞧那親近樣兒,難道…不可能…”我沒有搭腔。雖然剛到夏城兩天,可我覺得,在這裏,什麼不可能的事情都可能發生。我轉移話題,指着所認定那個中年漢子低聲説:“我看,那個人八成是金顯昌!”沒等小趙呼應,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對,他就是金顯昌,也就是夏城人所説的金縣長。”我吃了一驚,和小趙一起扭過頭,看見身旁不知啥時來了一個風塵僕僕的男子,三十出頭的樣子,身上揹着個大兜子,顯得十分幹。他眼睛看着前面,繼續對我和小趙説:“今天是金顯昌老爹的七十大壽,這些客人都是來捧場的,不但鎮裏頭面人物都來了,縣裏也來了不少科局長,還有市裏的人呢!都是有權有勢的。哼!”這人是誰?聽他的話,他很瞭解金顯昌和夏鎮的情況,應該是夏鎮人,可是,看公共汽車上的情形,夏鎮人怎麼敢這麼説話…我和小趙對視一眼,問道:“同志,您是夏鎮人嗎?”男子搖搖頭,冷笑一聲:“我可不敢當夏鎮人…看樣子,你們也不是本地人,到這裏幹什麼?”我笑笑:“辦點小事。”男子沒往下問,又把目光望向前面。金家門外又送出一批客人。小趙指着前面對我悄聲道:“瞧,摟着白冰那個醜鬼多噁心人!”我和小趙不知不覺往前移動了腳步,對幾個人的形象也能看清楚些了。我看到,那個金顯昌身體壯,形象俗,身上透出一種野,他不停地同客人們親熱地握手,互相拍打着身體,張着大嘴笑着、説着什麼。而美貌的白冰與那個醜鬼更形成鮮明的對比。
小趙看着前面低聲對我説:“我看,應該找白冰談談,她既然是萌萌的姨,多少能知道點周的事,他終究是她姐夫…再説,她是萌萌的姨,要是能把萌萌給她,總比給民政局強!”小趙説着要上前,我急忙攔住:“不行,這種情況下你冒冒失失找她,她能説什麼呀?”小趙想了想:“這…把她找到一邊去,咱們和她單獨談…瞧,她正好落在後邊…”金宅大門外,幾個客人已經離開,送客人的背影正往院子中走去,白冰落到後面,俯身在整理鞋帶。
小趙對身旁一個小男孩:“哎,小朋友,你替叔叔跑趟腿,叫那個女的到這邊來一趟,説有人找他。”小男孩使勁搖頭:“不,我不去!”
“這…”小趙拿出一張十元的票子“給你錢,這回行了吧!”可小男孩仍然不去。
“不,我不去,我怕!”這時,前面的男人們已經都進了院子,白冰也站起身進院。小趙見狀急了,快步奔上前,叫了聲:“白冰同志…”我看見,白冰聽到叫聲一怔,回過身來看見小趙又一驚,急忙着他走過來。
在這種情況下,不能再遲疑了,我和小趙都急急走過去。
白冰一副不安的神:“你們…有什麼事?”小趙:“和你談談。可以嗎?”白冰扭頭看了一眼身後:“談什麼?”小趙:“這…談談周的事。咱們能換個地方嗎!”白冰臉一變,乾脆地説:“不行。姐姐沒了以後,我和周再沒有任何關係,他的事我一概不知。他是他,我是我,他的事希望你們不要再找我!”白冰轉身走,我猛然上前一步大聲道:“可萌萌呢?她是你姐姐的孩子,你不能否認吧?她現在的處境你知道,你就一點也不關心她?”聽到我的話,白冰轉回身來,臉突然顯得十分蒼白。她慌亂地從懷中掏出幾張百元面值的人民幣遞給小趙:“這錢是給她的…麻煩你們了,給她安排個住的地方吧…如果需要錢,我還會想辦法的!”小趙把錢推回去,冷冷地説:“萌萌她不需要錢,她需要的是關懷,是親情,是親人的愛!”白冰眼中閃起淚光:“那…你要我怎麼樣?”小趙:“這由你自己決定,我們認為,你應該…”小趙話沒説完,一個魯的喊聲在白冰身後響起來:“白冰,白冰,你幹啥呢…”是那個醜子,他正從金家院內奔出來,身後還跟着兩個身強力壯的青年。因為距離近了,我也看清了來人,他不但醜,兩隻眼睛一大一小,嘴還有點歪,而且長得還很兇。他走到白冰身邊,一把摟住她的,問我們:“你幹什麼呢?他們是什麼人?”一瞬間,白冰變成另一種臉,冷冷地看着我們説:“誰知他們是什麼人?纏着我説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小喬,咱們該走了吧,時候不早了!”醜子原來叫小喬。他沒有走,而是對我和小趙瞪起眼睛:“説,你們是幹什麼的?找她幹什麼?快説,不説明白今天你們別想走!”沒容我和小趙説話,小喬身後的兩個年輕人認出了我們,他們正是路上摩托手中的兩個。其中一人眼睛盯着我們,向小喬伏耳急急低言起來。小喬沒聽完臉上就現出不耐煩的表情:“警察多個?!”又衝我和小趙:“説,你們到底找我對象幹什麼?”小趙看着白冰,突然笑了一聲:“白冰,他真是你對象?”白冰尷尬地扭過臉,一拉小喬:“喬,咱們走吧…”
“不!”小喬有點惱火地一把揪住小趙脯:“你他媽問這個幹啥?我們倆啥關係你管得着嗎?是不是找病?”這是個有恃無恐的角,我怕再發生衝突,急忙上前勸解:“算了算了,我們找白小姐主要是想了解周的事兒,可她不配合!”小喬罵道:“你們混蛋,她早跟周家斷了關係,還找她問什麼?告訴你們,今後不許再靠近她,要想找她説話,得先經過我同意。滾,別讓我再見到你們!”小趙也火了:“你跟誰這麼説話,你有什麼依仗這麼兇…”小喬更火了,往前湊上來:“就跟你這麼説話,你能怎麼樣?你説我有什麼依仗…”小喬一挽袖子就要動手,小趙也不示弱。我急忙橫身二人中間,往後推着小趙:“你要幹什麼,快走開…”又回身對小喬:“對不起,對不起,我們走了!”小喬還上前,被白冰拉住:“喬,算了算了,別跟他們一般見,咱們走吧!”兩個青年也幫着白冰勸小喬,其中一人還對他耳語了幾句,他這才不再往前趕,口中還叫着:“媽的,你會雞巴武術又能怎麼樣?惹惱了老子,讓你離不開夏城!”我死死拉住小趙向遠處走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們打聽到派出所的方向,順着街道往前走着。小趙邊走邊氣呼呼地説着:“這夏城怎麼回事,昨天遇到個金世龍,今兒個又出來個小喬,都他媽跟畜牲似的。你要不拉着,我非跟他較量較量不可,看他到底仗着什麼!”我説:“你可別這樣,別因小失大,影響辦正事!”小趙説:“這也是正事…對,剛才我真認出來了,小喬身邊那兩個小子,有一個人肯定參加劫持劉大彪了,肯定有他!”這確實是大事,應該引起重視。可我想,就夏城這種狀況,即使認出他了,沒有什麼證據,他們要是不承認,也不能拿他們怎麼辦。何況,這些人在夏城不是一般平頭百姓。我對小趙説,要想找他們靠我們倆不行,得讓當地的派出所協助。
小趙氣哼哼地:“媽的,照他們這樣子,我估計派出所也沒什麼好辦法…那小子是誰呢?聽説咱們是警察以後,眼睛都不眨一下,不但不收斂,反而更兇了…”我沒有回答。我也不知道是誰,但可以想見,他肯定不是一般人。我們正走着,後邊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同志,等一等,等一等…”我和小趙站住,轉過身,那個男子向我們奔過來,就是剛才在金家門前跟我們説話的那個人。
他是誰?要幹什麼?
沒有用我們問,他走到我們面前,從懷中拿出一個證件:“我叫夏一民,是記者,從省裏來。剛才我注意你們了…你們是警察?還是外地警察對吧…你們到這裏來幹什麼?”我沒有回答,而是和小趙仔細看着證件。沒錯,他是叫夏一民,真是省報的記者。
我把證件還給夏一民,不答反問:“你來這裏幹什麼?”夏一民:“搞調查。近一個時期,我們報社經常接到一些夏城人寫去的信,反映這裏的一些事情,其中絕大多數是反映金顯昌的,有的聽上去實在叫人氣憤,報社就派我來一趟。”小趙拍拍夏一民腋下的背囊:“這是什麼?攝像機?”夏一民笑了一下:“倒是警察,腦袋真快!”他掀了一下行囊,出了一個攝像機的鏡頭。
我問:“你調查出什麼來了嗎?”夏一民:“不好説,目前,確鑿證據的東西還沒掌握,但看出很多不正常的事。就説這個金顯昌吧,他並沒有什麼正當職業,卻成了夏城的富豪,甚至左右着整個夏城的經濟政治。你們剛才也看見了,他老爹過生,竟然有這麼多頭面人物來捧場。而且,人們竟然不稱他的名字,而是叫他金縣長!”我説:“這可能是因為他的名字同縣長諧音吧:金顯昌——金縣長!”夏一民:“不,這只是原因中的一個,有人反映,他在夏城的權威、影響,實在不亞於縣長,還有人説他比縣長還厲害!”小趙:“媽的,純粹是活人慣的。聽老黨員説,他前些年還是個混混兒。這年頭,就這樣的人得勢!”夏一民説:“通過剛才的事,我聽出你們二位是外地的警察,而且到你們還很有正義,我想,咱們可以聯手行動,把夏城的內幕深入調查一下,我負責把它反映出去,引起上層領導的重視!”小趙一呼即應:“好哇,來這兩天,我就覺得不正常,心裏憋口氣,真該給他折騰折騰。你説哪李隊長?”我向小趙搖搖頭,停住腳步對夏一民笑道:“實在對不起,我們不是記者,是警察,有自己的任務,案子查明後就得離開。如果按你説的去做,就越權了!希望你能理解。”
“這…”夏一民失望地嘆口氣:“好吧,我理解,這也確實有點強人所難。這樣吧,你們要是碰到什麼事兒,能通過新聞媒介曝光,請隨時告訴我。對了,我就住在前面的興旺旅店,去坐一坐呀?!”李思明:“不去了,我們還要去派出所辦事…再見吧!”夏一民:“好…派出所往那邊走。記住,我住在興旺旅店,3號房間,可隨時去找我。再見!”我們來到夏鎮派出所。但是,所裏只有一個着裝的青年民警。他個子很高,自我介紹也姓高,可是,雖然一身警裝,人也年輕,卻顯得蔫蔫的,沒神,對我們也缺乏一種熱情和責任。他告訴我們,所長去金顯昌家喝酒了,副所長生病沒上班,還有一個民警外出了,目前派出所只有他一個人在值班。我讓他去找所長,他不願意動,在我們再三要求後,他才告訴我們,所長已經在金顯是那裏喝多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和小趙決定直接去劉家堡。好在只有十幾里路,還不算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