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清夜恩情四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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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下次你洗澡的時候本少爺在門外放火!不,本少爺拆掉澡房叫大家來看!”
“哈哈哈…”兩個人的鬥嘴讓半醉半醒的眾人哈哈狂笑,有些笑得嗆到了,拼命咳嗽,有些還提着酒水往嘴裏灌,不要錢的酒喝起來真是——啊!
李雙鯉怯生生地點了兩個小菜,悄悄好奇地看着樓上胡説八道的眾人。她沒見過這樣的江湖人,英姿颯的男人、風瀟灑的男人,甚至像陵宴這樣很容易討女人歡心的男人她都見過,但是像樓上這樣猶如紈絝子弟滿口胡説八道的男人,還有那位長得一派温柔極有禮貌,卻與旁邊那位公子針鋒相對一句不讓的奇怪的男人…她跟隨畢秋寒有一年多了,秋寒特別認真執着,謹守禮儀不苟言笑。她傾慕他的俠肝義膽、他的凜然正氣,甚至他面對困難的英武和勇氣,但是…秋寒卻是那種不懂人心,也不會體貼人的傻瓜。陡然間一陣寂寞惘然浮上心來,她面對着一桌小菜食之無味,怔怔地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喂,阿宛你麻煩大了。”聖香有趣地支頜看着李雙鯉:“這丫頭好像對你很有意思。我警告你,小畢是個傻瓜,你不要欺負他,搶走他的心上人。這丫頭年紀輕輕不懂得人心的可怕…她最多和你一樣大,只有十八歲吧?不許欺騙小姑娘的情,否則我就告訴別人你身上有幅張果老的藏寶圖,讓你被人追殺到死。”宛鬱月旦眼角温柔的皺紋微微舒展開“我告訴過你,我已經喜歡過別的姑娘了。”
“喜歡過嘛…那就是説還可以再喜歡。”聖香神秘兮兮地湊在宛鬱月旦耳邊“你不要告訴我你是一輩子只喜歡一個人的情聖,我會把今天晚上吃下去的東西全部吐出來的。”
“呃…”宛鬱月旦眨眨眼“你吐吧。”這次倒是聖香怔了怔“你什麼意思?”
“我就是一輩子只喜歡一個人的情聖。”宛鬱月旦居然不怕死地説,還很狡猾地微笑。
這下聖香袖中摺扇翻出,敲向宛鬱月旦的頭“這種事也好説得那麼大聲,男人不花心很丟臉的。”他手中摺扇敲到宛鬱月旦頭上時堪堪收住“叮”的一聲微響,宛鬱月旦肩上有絲什麼東西發出來,絲毫之差就要擊上聖香的摺扇。聖香得意洋洋地“啪‘’的一聲開扇,”本少爺這把扇子共值三十兩銀子,被你打壞了你要賠我一把一模一樣的。還有這是人家的地盤,你亂扔東西砸壞牆壁,過會兒老闆問罪起來,你留下洗碗,本少爺概不負責。
“宛鬱月旦温文爾雅地含笑“我會抵賴。”聖香睜着圓圓的眼睛驚奇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他爆笑“咳咳…好狠的一招!阿宛你越來越得我的真傳。”兩人在樓上無限度地鬥嘴胡扯,聖香固然穩佔上風,宛鬱月旦也毫不遜,其他人自管自地喝酒,少有人理睬這兩個少年人究竟在胡扯些什麼。倒是樓下靜坐的李雙鯉怔怔地聽着樓上的鬥嘴,俏臉微紅,偶爾微笑,想必從小到大連想也沒想過有人會拿這些話題鬥嘴。
這時酒店門口“喀啦”一聲,又有客人登門。
這人進來的時候彷彿在五月天捲進了一場風雪,兩邊門“喀啦”一聲開了又關。來人約莫四旬,一襲長衣在孤瘦的肩頭上搖擺,就似寬闊的肩膀上只掛了那件長衣。
他一進來,人人側目,如此氣勢即使是常年行走江湖的人也很少見到。聖香“啊”了一聲“好帥的——眉啊!”旁人凝目看去,此人的眉當真如劍上挑,濃黑犀利之極,所謂“劍眉”再沒有比這個眉更加貼切的了。聖香的眉玲瓏可愛清清楚楚,宛鬱月旦的眉淡了一些如筆輕輕一掃,只有此人的劍眉凜凜地透出一股孤橫獨尊的威勢,讓人一見好似自己都在他那眼下矮了三截。
他一進來徑自找了個地方坐,雖然這店內人數眾多而且有個如李雙鯉這樣的美人兒,但他看了一眼就如同看到山巒白水一樣,絲毫不以為奇。
帥哥加酷哥啊!聖香在心裏讚歎,換了是容容,他雖然也不會理這濟濟一堂的人,但是容容定要擺一副“我看見你了,但是因為你們都很無聊,所以我不和你們一般見識”的模樣。此人雖然年紀大一點,但是這種充滿威嚴的淡漠並不是存心耍酷,所以才是真的酷。而且雖然看起來定是上一輩的人,但此人只見威嚴,絲毫不見老態“這位——大哥。”聖香本想叫“大叔”但臨時改口“不知如何稱呼?”來人方自喝了一口酒,聞言答道:“屈指良。”這三個字一出,滿座頓時“啊”的一聲,不少人紛紛站了起來“‘楚神鐵馬’屈指良,一人出關萬人當!”
“他是誰啊?”在一片駭然的聲音中,只有聖香少爺很無辜地問,接着他撞了撞宛鬱月旦“介紹。”
“‘楚神鐵馬’屈指良。”宛鬱月旦也有些興奮“和當今武林尊皇武帝分庭抗禮、號稱無敵的‘楚神鐵馬’,當年成名的時候他方和我一般年紀,差不多也有二三十年不知所終了。江湖上本以為他死了或是歸隱塵世,卻想不到居然在這裏見到。”
“喂,既然這個人已經退隱很久了,你怎麼知道他是真的假的?”聖香好奇地對屈指良張望“而且居然幾十年了還這麼有名,可見冒充他有許多好處。”
“屈指良橫肩鐵骨,身材高大,卻又和西域人不同,所以不易冒充。”宛鬱月旦微微一笑“你聽他‘楚神鐵馬’的名號,就知道他大概長什麼樣子了。我雖然沒見過,卻也知道大概不會錯的。”屈指良坐在遠遠的牆邊喝酒,他只點了一壺淡酒,就着店裏的蘿蔔乾,慢慢地喝。
看他的樣子,似乎雖然名震四海但並不快樂。
過不多時,一個頭戴蒙面紗的人走進酒店,坐在了屈指良面前。
原來屈指良出現在這家小店是在等人。
這蒙面人看身形似乎也很年輕,他坐下之後並不吃東西,而是彷彿和屈指良談什麼事情。
李雙鯉低下頭,她是一個很的人,不知為何那邊坐着的兩個人讓她有一股森寒的覺。雖然是在五月天,卻當真好似有雪花在那邊滾動一般。
“‘袞雪神功’。”樓上的傅觀突然低聲説。
頓時聽見的人都一陣駭然。所謂“袞雪”乃是三國時曹在一條大河石上的題字,意為此河猶如“滾雪”不加三點意示水已夠多,不必再加。後世“袞雪神功‘’取其大河長下滾滾不可阻擋之意,表示此功一成天下無可阻擋,與”秋水為神玉為骨“的”化骨神功“並列為傳説中的兩大奇功。如今竟有人練成,豈非驚世駭俗?難怪可與屈指良同坐一桌。
“修煉‘袞雪神功’,要身入冰窖兩年方成,其間不吃任何熱食、不近任何火源、不出冰窖一步,引寒氣入體化為己身髓練成火熱之功,一般人早在入窖三個月內就凍餓而死。”傅觀喃喃自語“傳説這兩大奇功一出,就是‘天妖’之相,人間大禍。”
“這兩個武功高得一塌糊塗的人在武當山下商量些什麼?”聖香詫異地盯着那蒙面人的背影“還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
“此人在酒店門口才帶上蒙面斗笠。”宛鬱月旦微微一笑“我聽見了。”
“不如我們把他的面紗揭下來看看裏面是誰!”聖香説做就做,話未説完身形已經閃到了屈指良那一桌,出手如電地去搶人家頭上戴的面紗。
“錚”的一聲脆響,聖香的手指堪堪觸及蒙面人的面紗,屈指良手腕一翻,一柄形狀古樸的長劍已經指在聖香眉心。
好快的出手!
聖香那突如其來的一撲已經極快,屈指良要先看見他過來,判斷攻擊的不是自己,然後瞬間決定出背後和左肋的空門挑劍出手。而且這一指渾無絲毫急躁之,渾然天成就好像他練習過千百次,就是要這樣一下指在聖香的眉心一般。
他的劍並未出鞘,但是手指微推劍刃已經開簧。以他手上的勁力不必使用劍刃,就足可把聖香的腦袋一下穿了。
而其實他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只是他的劍鞘並沒有直接點在聖香的眉心,而是隔了一層薄薄的紙片。
那紙片是打開的摺扇。
在那剎那之間聖香袖中扇開,擋在了自己額前,救了自己一命。
“好功夫。”屈指良突然冷冷地説,接着手腕一挫收劍。
聖香的摺扇緩緩從眼前挪開,眨了眨眼睛,彷彿還在確認自己是不是還活着“嚇死我了…”這瞬間的生死攸關,全然由功力決定生死,他還沒有經歷過。每每以為實力不能決定所有的事,技巧和聰明比實力更加重要,可是屈指良長劍一抬的時候他第一次極震撼地知道——當擁有的是絕對實力的時候,沒有任何空隙可以施展聰明。屈指良身上一股不容置疑令人窒息的威嚴,透過那長劍,霎時間穿透了他整個人。
那就是所謂接近武林至尊的威儀,一種千百次戰鬥、千百次死裏逃生之後淬鍊出來的信心和力量。所謂“‘楚神鐵馬’屈指良,一人出關萬人當”他徹底地瞭解了。
如此人物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來到武當?聖香腦子一轉,拍了拍自己的口“本少爺受到驚嚇,今天晚上就吃到這裏,我們回去了好不好?”旁人、自然紛紛同意,酒意早已超過了三四分,人人都有些不分東西南北。
“好濃重的殺氣。”當聖香他們回來的時候,宛鬱月旦緩緩地説。
回到武當道觀的時候,正好觀裏的人晚飯也吃完了。聖香“譁”的一手推開大門,另一隻手閃電般一把抓住在門邊躲躲閃閃的李雙鯉,笑眯眯地走進門來“小畢——你心上人來找你了。”此言一出,李雙鯉臉大紅。畢秋寒正在幫道士們收拾餐具,聞聲轉頭,正巧和李雙鯉四目相對,一時怔住。
容隱不出來吃飯當然也不幫忙做任何事情,但聖香嗅着那空氣裏的氣氛也知道畢秋寒必然和容隱之間發生了些什麼。以他聰明無比的腦袋一想,就知道必然是容容死不改跑去威脅人家,把忠厚老實的畢秋寒給唬得不知所措。正當他笑地要開口説些什麼的時候,陡然畢秋寒凌厲的目光看向聖香“你把她帶上這裏來幹什麼?”聖香一愣,莫名其妙“我把她帶上這裏來…”
“你明知道這裏危險,李陵宴那瘋子不知道會不會再來燒山,她又不是你聖香少爺神通廣大,萬一出了什麼事,你讓我…你讓我…”説到這裏他驚覺失態了,重重一拍桌子,他不知接下去該説什麼。畢秋寒平生難得如此狼狽,臉不由煞白。
換了是平時伶牙俐齒死人都能説活的聖香,必然反咬一口説她明明是李陵宴的妹子,我們拿了她做人質,料想武當山只有更安全沒有更危險的份。但現在聖香卻知道畢秋寒打從知道了真相之後夜不成眠,容隱對他施壓,他顯然良心和正義不能兼顧,已經深受煎熬,驟然見到了他越發想保護的人才會大受刺。因此聖香難得閉嘴做一次受氣包,不與他一般見識。
李雙鯉聽了卻眼圈一紅,走過去拉住畢秋寒的袖子,怯生生地低頭説:“我在這裏的話,陵宴他…不敢怎麼樣的。他答應過我…絕不傷你…”饒是她的聲音猶如蚊子,卻也人人聽見了。畢秋寒本來情緒就很不穩定,這下他臉大變“嚯”地甩開李雙鯉,冷笑道:“姓畢的拿李陵宴無可奈何,還要承蒙你事先説情要他手下饒我一命!畢秋寒謝過你李姑娘大恩大德,受之有愧!我就是拿李陵宴沒有辦法,也不會卑鄙到要你來做人質,你把畢秋寒當做什麼東西?一條乞你憐惜留一條命的老狗嗎?”
“小畢!”聖香截斷他口不擇言的怒罵“你要清楚你罵的是李姑娘!”畢秋寒的火氣微微挫了一下,臉沉鬱地閉嘴不言。
“秋…秋寒…”李雙鯉被他嚇得臉蒼白,不知道他為什麼發火,看着畢秋寒的目光驚疑不定。
“你本…什麼都不懂!”畢秋寒猛地回身,不想看見李雙鯉。
“我本來…本來就什麼都不懂…誰也不肯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陵宴不肯、你也不肯…”李雙鯉眼淚奪眶而出“我都…我都不知道你們這些男人整在忙些什麼。”
“李姑娘你莫生氣,讓小畢生氣的是我,不是你。”聖香靜靜地説“阿宛,你帶她去休息,我和小畢有話要説。”過了一陣,李雙鯉被宛鬱月旦温文爾雅地帶走。
“你不必為了我煩惱。”聖香站在空無一人的廳堂中心,一雙眼睛澄澈地看着畢秋寒“聖香…向來是很怕死的,那天我…”他默然了一陣,低聲説“只是太動了。”
“你也本什麼都不懂!”畢秋寒冷冷地説“就算你殺得了李陵宴、唐天書、冷琢玉和南歌…那又怎麼樣呢?那又怎麼樣呢?知道當年那件事的人、想要知道真相的人那麼多,難道你要一個一個斬盡殺絕不成?聖香啊聖香,做錯事的人就應當受罰,這是大宋皇室遺下的冤孽,怎能要我們給它擦股?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不能幫你隱瞞真相欺騙世人——太祖他既然敢下令殺人,就該知道有這麼一天!難道他以為他貴為天子,便可以為所為…”
“小畢!”聖香低聲叱道“那是因為你有正義,你從骨子裏討厭騙人和殺人這種事…可是對我來説…沒有什麼比我爹和容容他們重要。而對於他們來説…百姓——是比他們自己重要的。按照容容的算法,兩三個人的幸福比不過兩三幹人的幸福,所以不管是否正義,犧牲兩三個人的幸福就是對的。”他近乎茫然地看着畢秋寒,也看着畢秋寒背後的牆壁“我是…沒有正義的,但是既然容容這樣相信,他甚至願意為這種理念放棄姑選擇死。他看得那麼嚴重,所以我…怎麼能不重視?”聖香的眼神此刻寂滅得近乎悽然,畢秋寒突然覺得心頭澎湃的熱血冷卻了下來,變得有些微涼“你…”
“所以…無論你説什麼都沒有用,即使會傷害我爹或者容容,拼了命我也會隱瞞…”聖香説“他們都是把江山百姓看得比天還重要的男人,我知道為了那些他們都願意死。”沉默了一陣,他補了一句:“我不會憐惜他們,你也不用憐惜我。”
“我自然不會憐惜你——我定要昭告天下!”畢秋寒凜然地看着聖香“殺人者死!”武當山的鐘如果聽見了畢秋寒這凜然鏗鏘的“殺人者死”會為之震鳴,殺人之人如果聽見了會渾身一顫。但聖香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然後低柔地嘆了口氣。
不知為何,聖香那低柔的嘆息讓他心頭一顫,那憑着快被聖香的眼神熄滅的熱血説出來的“殺人者死”四字,幾乎就要淹沒在聖香這一聲嘆息裏。畢秋寒看着他寂然轉身,蕭索地準備走開,突然口而出:“我給你十時間,如果你依然決定嫁禍趙丞相,自己頂罪或者殺人,我便昭告天下真兇是誰!”聖香回首一個淡笑,不置可否,緩步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