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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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天天當弟弟，而不是學生。因為同情也因為天天的早，他總是不忍看見孩子純摯的淚水，柔和的陽光打在天天的胖嘟嘟的臉頰，留下一片金光，天天哭泣，淚水破碎在明滅的光線中。

天天的姑姑偶爾會來看他，於是，她和他亦逐漸相起來。

温柔大方的女子，外表堅強大氣，內心動盪不安，缺乏安全。

她穿制服，戴小顆碎鑽耳環。語言內斂，準到位，一針見血。

她第一次看見他，坐在天天課桌前憂鬱看天的樣子，便忍不住走過去，伸手説，你好，我是蘇。

他記住了她的名字，蘇，蘇，蘇。

玫瑰的病越來越嚴重，產前憂鬱症，喜怒無常。常常一個人蓬頭垢面蹲在地上看天，自言自語，不一會，淚水便洶湧而出。有過幾次自殺，用玻璃割破手腕。他回家，看到鮮血氾濫的被單，玫瑰半睜眼，看天花板，面蒼白。他心疼地抱起她，大步大步往醫院奔。玫瑰在人羣散進的大街上努力地，一字一句地説，城，你是不是不愛我了？是不是？

他搖頭，淚水如注，這個英俊瘦弱的男子，堅韌頑強的男子，這一刻竟失聲痛苦。

玫瑰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人卻一天天憔悴下去。

她常常會面帶悲切地問他，城，你是不是不愛我了？是不是？

這幾乎成了他們每一次説話的開場白。

那天，他照例去天天家給他補習數學，天天卻意外地不在家。開門的是他的姑姑，蘇。

蘇穿綠絲綢碎花裙，白襯衫，清新俗，半敞開衣領，出一道清晰的溝，神嫵媚。

她拉着他發熱的手，一步步引領他向前，他的目光一下子凝固，不由自主地陷進她柔情似水的目光中，不可自拔。在觸及到牀沿那一剎那，蘇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下巴貼近他的耳垂，低聲呢喃，你聽，我的心跳的多快？

他再也無法忍受，慾望迅速膨脹，失去了自制力。他看見自己的影子倒塌在她的深淵中，一點一點被她噬消化，面目全非。

她張開的網，織出陣陣絢爛光芒，無數美妙的覺盪漾出來，他沉墮，死在她撐開的陷阱中，心甘情願。她是可怕的，因她給予他亢奮，讓容光煥發，笑容氾濫，內心愉悦地死在她未知的深淵中。

玫瑰在飯前一直沉默不語，他夾了紅燒放到她碗中，囑咐她快點吃了。然後悶頭起菜，不再説話，亦不再看她。

玫瑰哀怨地看着他，五分鐘後，又問道，城，你是不是不愛我了？我是不是成了你的負擔？是不是？語氣出呼意料地平靜。

他到厭煩，摔了碗，陶瓷劈啪一下在地板上碎裂，分割成無數細小的陶片，不成模樣，支離破碎。她看着陶瓷碗落地，散成細小碎片，心口突然一陣陣搐。她多想知道此刻它的受，它疼不疼？

玫瑰沒有淚，她用手理了理眼前散下來的頭髮，深一口氣説，城，我想念家鄉的麻辣燙，就是很久以前我們一直在家鄉學校門口吃的那種，你帶我去吃好麼？

他猶豫半天，終於點頭答應。

小而擁擠的攤頭，他們叫了兩碗麻辣燙，她手呵出一團霧氣，笑容滿面地等待店主端上，像飢餓的嬰兒需要喝，暗地做好家務的孩子等待父母表揚。

他不説話，點燃煙，在一旁看着她吃。她着大大肚子，在人羣中尤為突兀。因為是兩個生命，所以她胃口出奇的大，吃了滿滿兩碗，一點湯汁也不剩。

他看她。她專心致志地吃，盯着熱氣騰騰的事物，目不轉睛。

在吃完一剎那，她突然抬頭，對他一笑，眉目清秀，如一潭泉水，清澈見底。她説，城，我會永遠愛你，你能受到我強烈的愛嗎？

明亮如星辰，純淨如少年。他呼出一口鬱氣，把這幾堆積一起的煩悶通通傾倒出來，心中一下子寬闊舒暢起來。他不聲不響地點頭，輕輕撫模玫瑰消瘦的臉頰。

他不會想到，永遠不會想到，這竟是他和玫瑰最後一次對見面，此後，漫漫人生中，她再不會出現，不會再與他談，與他爭吵，或與他相擁入眠。

次，玫瑰因嚴重的抑鬱症自殺，死在家中高大的木質衣櫥裏，穿着那年他們私奔穿過的白衣裙，身體臃腫，裙子被撐破，出龐大的肚皮，她沒有閉上眼睛。

不久，城與已懷孕的蘇結婚，事業蒸蒸上，前途不可限量。

有一個秘密始終埋藏在蘇的心底，玫瑰的死於她有關。

她曾不止一次威脅玫瑰，城已不再愛她，將要離開她，並且會和她再一起，地老天荒，至死不逾。

抑鬱症中的玫瑰每一次開口問城，你是不是不再愛我了？是不是不再愛我了?每一次都是為了考證城的對她的愛，亦探測蘇的話語的真實。

可是這樣簡單的問題，她卻一直沒能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