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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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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她在睡夢中翻身,隨手打翻桌邊盛滿開水的杯子,滾燙的開水隨着傾斜的杯身,頃刻而出,玻璃碎裂,轟然有聲。他起身,看見她淬不及防的眼淚,一滴滴如斷線的珍珠,沒有聲音。

他清掃碎片,她在台燈朦的光線中支起身,睡眼惺忪的樣子,眼眶紅腫。

他不説話,清掃完所有碎片,直至確認再無任一細小碎片殘留,才鑽進被窩。最近她常常這樣,半夜會做噩夢,醒來便沉默不語,抑制不住淚水,他不問,輕輕拍打她起伏的背,抓住她冰冷顫抖的手,擁着她呼洶湧的身體,拉上單薄的被單,試圖再次進入無休無止的夢囈。

黑暗覆蓋,他摟住她顫抖不已的身體,下巴抵住她的額頭,來回地摩擦,她的皮膚漸漸有了温度,動的背脊亦迴歸沉寂。

他將要閉眼,卻聽見她呢喃着説,孩子死了。我夢見我們的孩子死了。她這樣説着,身體又再次劇烈抖動起來,像某種受到嚴重驚嚇的動物,不顧一切地想要遮掩自己,蜷縮腫脹的身體,躲在被子裏深幽的黑暗中,發出牙齒碰撞的聲音,似要噬一切。

他在黑暗中撫她,他説玫瑰,孩子沒有死,他怎麼會死?我們那麼愛他。

她緩緩抬頭看他,濕而明澈的雙眼,將信將疑地問,真的嗎,城?他還活着?

他點頭,拍她的背,理順她糾結的長髮,如果你再不睡覺,再胡思亂想下去的話,孩子可永遠也不會理你的喲。

睡覺,睡覺,睡覺。她不斷重複着這兩個字,越來越輕,直至失去聲音。

沉悶的夜晚,沒有關嚴實的窗,吹進一陣涼風,窗簾的一角隨風飄飛起來,他看見窗外無邊無際的夜,以及盛開熱烈的木棉,殷紅鮮豔,靜默地沒有一絲聲響,花朵在枝頭棲息生長,生老病死,吐芬芳。

他再無法入睡,凝視黑夜,空氣微妙變化,愈來愈厚重,將他完完全全沒幷包裹,他幾溺死在這靜謐的深夜中。

這一對私奔的小夫,在遠離家鄉數千公里的一間狹小房間裏,相擁入眠,即使沒有甜言語,子依然有滋有味,安樂舒適。

覺她的髮絲觸碰到他脖子上某一小塊肌膚,癢癢的覺,忍不住微微一笑,僵澀的笑容過後,熱淚盈眶。

出來三年,與各自的家庭完全離了關係,中間沒有一點點聯繫,逐漸失去了所有音迅。

子艱難維持,白天他兼三份工,工作時間長達14個小時,來來回回奔跑在熙熙攘攘的街頭,只為謀求生存。她在酒吧做服務員,穿着粉連衣裙,間扎大朵粉蝴蝶結,打扮成本女優般的模樣,穿梭於各式各樣的人羣中,面容憔悴,笑容僵硬,再無法純淨如前。

生活的艱辛,一持續增長,沒有一點遠離的痕跡。每月按時支付昂貴的房租,又要支出不小的開支,長年累月,沒有留下多少存款。

她在半年前懷孕,前幾個月還堅持出去工作,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後,他便不肯再讓她出門,自己包辦了所有工作,打工賺錢,買菜燒飯,清洗衣物,身子因勞累過度,一天天消瘦下來。

做家教期間,他認識了學生天天的姑姑,一個25歲上下,光鮮時髦的上女子。緻到無可挑剔的打扮,舉手投足間都散出幽幽的貴氣和非凡的氣質。他從天天口中得知,她是某外貿公司的經理,年輕有為,卻孑然一身。他心中隱隱思量,這樣一個成堅硬的女,即使穿着再光鮮時尚,氣質再穩重大方,沒有愛的温潤,私底下一定非常脆弱無助。

那天他回來梢晚,因堵車。回來後,她當他面砸光了家裏所有的玻璃製品,吵吵鬧鬧,玻璃碎片四處橫生,她的手指佈滿傷口,星羅棋佈,像一局混亂的圍棋。它們下鮮豔粘稠的紅體,不知疲倦。她聲嘶力竭地哭喊,懷疑他是否有了外遇。

也許越珍貴的愛,我們越不願意輕易鬆手,越在意就越會計較,於是我們便心生諸多懷疑,懷疑這愛,這人是仍否專心於自己,是否仍願意長久守侯身邊。我們一路猜測一路追問,問的太多,於是最終只能得到一個簡單的悖論。

他點燃煙,坐在牀頭悶聲不響,她依舊叫囂,狠狠抓起尖鋭的玻璃,不斷揮舞,血飛濺,低落在冰冷的瓷磚上,開出一朵朵殷紅慘烈的紅花。

終於按奈不住心中的怒火,揮手打了她一耳光。她突然靜止不動,不再叫喊,安靜下來。他的手微微疼痛,她潔淨的,淚水蜿蜒的臉頰上烙下了五個深深淺淺地掌印。他捏緊拳頭,開始後悔。

她一股坐在牀角,癱軟下來,聲音極細但極其堅定地問他,城,你是不是不愛我了?是不是?

他突然到體內一股熱湧遍全身,幾破體而出。他抬頭,看見玫瑰淚眼婆娑的臉,她的長髮凌亂着,散在睫上,她不去撥開,任由淚水兀自淌,蒼白悽切。想起玫瑰少年時,明亮璀璨的容顏,他們手牽手奔跑在空曠黑暗的大街上,懷揣着一顆興奮與堅定的心,為這愛謀求生路。玫瑰氣吁吁,兩人蹲在火車站買票,玫瑰看他忙碌背影,泛起一絲笑容,聽到,她説,城,我們永遠都要在一起。想着,想着,他就難過起來,一把將玫瑰攬入懷中,瘋狂地親吻她發燙的嘴。她與他痴纏,淚水和血混淆在一起,玻璃碎片在兩人暴的身體上,劃下條條大小不一的傷口,愛的傷口。他們失去了痛覺。

那一夜,他睡的特別香,彷彿走進宮似的夢境,找不到任何出路,於是只能路,喪失方向,自甘墮落。

那一夜,她睡的特別沉,沒有噩夢的晚上,安然無恙甚至沒有挪動身體,踏踏實實地進入了睡眠,沒有夢。

一切完好滿如初。

他的學生天天還是小學生,尚在天真純潔的年紀。不叫他老師,每次他來,他都興高采烈地上去,跳進他敞開的懷裏,親切地喚他哥哥。他拍拍天天的頭,開懷滿足地笑。

天天的家庭佈置的豪華氣派,從電玩到轎車,從地板到壁櫥,哪怕一雙襪子或一張牀單,亦都是名牌,一切應有盡有。但天天過的卻不快樂。天天和母親生活在一起,父母離異。這200多平方的豪華別墅,白天就他一個人。母親白天工作,晚上便出去跳舞,工作和娛樂兩不誤,配合完滿,絲毫沒有裂縫。隔三岔五地會往家裏領男人,每次都不同。

天天畢竟是孩子,沒人傾訴心事,久而久之,鬱鬱寡歡。與他混久了,開始對他吐心聲。他亦願意傾聽,坐在一旁耐心地聽孩子斷斷續續地敍述,淚水慢慢侵佔天天的眼眶,直至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