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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同屋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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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獨對一燈,浸常瑣事糾纏之中的心帆徐徐張開了。很多美好的覺紛至沓來。子和女兒已安然入睡,他們是兩片祥和的雲彩。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我開始想念另一個人。哦,不不不,我只是在想象和描繪她。她是不實在的樹影,是很鮮明的彩虹。我無法把握她啊…

她是一個詩人,和我同齡。我們往很多年了,但始終沒有謀過面。我們都在逃避對方,寧願選擇朦朧的雲山霧海。在一條漫無邊際的大河兩岸,我們彼此遙遙相望。誰也看不清楚,但誰都把對方埋藏在歲月的最深處。一個個機會溜走了,像一條條從指縫裏滑落的魚兒,那是我們自願放棄的。是啊,誰肯破壞那個美麗的約定呢?

待到白髮蒼蒼時,我們再相見!我喜歡傾聽她吃力微沙啞的充滿滄桑的聲音。甚至那一聲清咳,都妙不可言。她想端莊一些,温柔一些,給我想象的花朵綴上一些珠。我能想象出她的微笑,她的坐姿,她的表情。如果她睡眠不足,或是夢中驚醒,她的聲音是乾澀的,猶如晾在沙灘上的魚兒。她矜持,不快,甚至有些愠怒,但她按捺住了,儘管偽裝的手段並不高明。我們客客氣氣地道安,告別,如同一個陌生人一樣。那樣的時刻極少,否則我們的友誼難以為繼。

她説,我在地圖上找啊找,找你所在的那片土地。一個很好的朋友在那兒,我想知道那兒的一切。她找過許多次,但都以失望而告終。有一次,她欣悦歡快地告訴我:我找到啦!她很孩子氣,她不安分地在椅子上扭來扭去,手指輕輕地敲擊着桌面。雖然遠隔千里,但我能受到她每一個微小的動作。她把常使用的一些優美詞語,全部饋贈給了我的生存環境。她是一個詩人呀!

很久,她才將她的詩集贈與我。她幾乎是羞澀地難為情地寄來的。她是一個自我很強的詩人,她説她害怕我談到她的詩。她的神、靈魂、體都在閃爍着炫目光彩的詩句中,甚至包括她的一些愛好。我讀啊讀,用筆在一些詩句下面加上了問號。她的詩極其張揚,其中有不少使我憂慮的成分。我坦率地問,你煙嗎?你酗酒嗎?女人身體隱秘的部位可以不在詩中出現嗎?無論是象徵也好,隱喻也好,可否選用其它的意象?她尷尬沮喪地説,那是我的從前,所以我從不贈別人詩集,僅有一二摯友手裏存留。

她苦悶,心煩意亂的時候,喜歡獨自在人中彳亍。她耳扣單放機,完完全全地與世隔絕,僅僅飄浮在音樂中。那時,她孤立無援,身心疲憊,覺得自己快要垮了。她帶着壓抑的哭腔訴説着這一切。我説,你可以釋放一下嘛。比如説哭,把你的腦袋囊進被子哭他個昏天黑地。哭過之後,肯定是一片燦爛的心情。她開心地笑了,笑得前仰後合。我聽見她快樂的氣聲,像晴朗的月光下的蟋蟀叫聲一樣人。

她鍾情旅遊,熱愛大草原和大海。她率真的個猶如樸實的青草一樣,保持着自然的本。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獨自冒險遊歷廣闊的草原。那是一段不同尋常的經歷,需要非凡的勇氣和膽略。內心的快樂——生命的體驗——是她個人的私事,她守口如瓶。儘管電視台的朋友一再懇求她做個節目,但她固執地拒絕了。這個固執的女人很任,數年之後,又跑了一趟草原。

她是一個剛烈的女人。剛烈的女人都有男化的某些特徵,這一點男人到不快。其實,所有的女強人心靈中都有一塊最最温柔的部分,只不過男人從來沒有觸動過罷了。海里的軟體生物大多數都有堅硬的外殼呀。面對一條蟲,她竟然叫起來,驚慌失措。倒是她的小女兒沉着、冷靜、從容不迫地將蟲子丟到了窗外。她在信中説,她的女兒比她勇敢。我快樂不起來,一個沒有男人的家庭,總會有點辛酸的小曲,儘管小曲毫無意義和價值可言。

她對愛的信仰使我驚詫不已。她語氣堅決、意志堅定地對我説,我可以獨身一生,但不可以與一個我不愛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我一直企圖説服她,是出於世俗生活的考慮,但她又想改變我的觀點,説我對愛幾乎沒有信仰。也許是我的一方善心她不忍拂去,最後她非常脆弱地説,假如有一天我想的話。愛存在於我們可望不可及的角落裏,雖然近在咫尺,但它未必能將桂冠,賜給忠實於它的人。她經歷了不少挫折和苦難,可是,她的詩人氣質卻一塵不染,了無人間煙火的痕跡。我到不可思議。

我們彼此很稔,稔到了超過任何一個異朋友的程度。那種信賴,是人荒草堆裏的一枝花朵。我珍惜,恩,從不敢玷污它。我無數次萌生過見見她的念頭,最後又自生自滅了。我不願意破壞業已形成的一個美好形象,那種美麗只需要距離的滋潤即可。我稱她為小女人,小朋友,幾乎是帶有兄長式的關心和寬容,尊重她所有的想法。她説,當我們白髮蒼蒼的時候再相見,那時,我們悟透了人世間的一切,把我們的過去再回憶一遍。請相信,這樣美麗的故事人世間少有。

一個美麗的約定,是一個漫故事的開始。如果把它放在現實生活的天平上,它幾乎是沒有重量的,猶如神詞語裏包含的意義一樣。我相信,我們有一天偶爾邂逅,只要彼此不通姓名,我們照樣會失之臂。我們擁有彼此的照片,這已足夠了。沒有永遠的漫,但有永恆的距離。是啊,讀她的信,聽她的聲音,就是那種很近又很遠的覺。

守望漫,需要一個漫的心情。

有一個漫的心情,石頭上照樣可以開出漫的花朵。

就像一陣風然而火車就要開了,靈子的臉又一次從窗玻璃後貼上來。她沒有開窗。這厚厚的車窗玻璃,是不是從此隔斷了兩個人的眺望和懷想呢?

我轉過身去,不再看靈子。我對這小站,這秋天,這陽光下動的人羣,突然有一種深惡痛絕的恨。

我最終還是沒有動你。靈子慢慢地説,一個字一個字地説,大大的眼睛緊緊地瞅住我。我逃不過,就只有沉默,對着靈子大大的眼睛沉默,這是第三次靈子到這個小城火車站上車。靈子笑了笑,她説:你不準備對我説點什麼嗎?這是最後一次了。

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我知道。兩年裏靈子乘車三次,我送了三次;以後呢?沒有以後了,這是最後一次。我抬頭看了看天,藍得讓人心痛。

再跟我説個故事吧。靈子看了看錶。40分鐘,夠了!她説。40分鐘足夠一個人懷想一生了,我在心裏深深地嘆了口氣。你開始説吧,説個最美的,結局最好不要太淒涼。靈子的聲音平靜地過來。

説什麼呢?我有些茫然。

説什麼呢説什麼呢?每次都這樣。靈子噘了噘嘴,隨即又笑了。只有40——不!39分鐘,我們都不要再使小子。她甩了甩頭髮,突然問我還記不記得那棵情聖樹。

情聖樹?怎麼記不得。那是一個天,那是一個有雨的子,栽完樹回來我和靈子全身都濕透了。

現在呢…它長高了嗎?我問靈子,靈子搖了搖頭,神有些黯然。它死了,你畢業離校後的那個夏天,有一個晚上颳了好大的風,我不知道,小樹原來是不經風的。

我望着身旁的靈子,覺到這秋天的陽光無限地撒下來,有一些東西被慢慢地濕透。

遠處,又一列火車呼嘯着駛過來,暗綠的車頭顯得心事重重,疲憊而又滄桑。生命中有多少可以駐足的小站啊!

靈子突然抬起頭來。如果你現在挽留我,你猜我會不會留下來?她看着我,這一次她沒有笑。

我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呵。一個傷透了心的人,也許只有走,遠遠地躲開一切埋頭遠走才是最好的歸宿。但你躲得開的是些什麼?躲不開的又是些什麼?靈子。

我最終沒有動你。靈子説我最終沒有動你。可靈子不知道我的心已經碎成了冰塊,我的心裏冰塊已融化成水,可靈子不知道。

告訴我為什麼?這是最後一次了。靈子説: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朝着天空慢慢抬起頭來,我看見鴿羣掠過藍得傷的秋天的天空,像在我的生命裏劃過的一道淺淺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