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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少年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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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嶇。山野寂寂。

山彎處轉出一隻竹編的挑籃,之後是另一隻。兩隻竹籃中間夾着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一雜木扁擔橫擔在他的肩頭,差不多與他同樣高的竹籃裏裝了一樣多的煤炭,份量對於這個十一歲多的少年顯然是稍重了,壓得他微聳了肩,汗水和灰塵污了他眉目還算清秀的臉。

挑籃終於艱難地緩慢地移到了山腳下。少年把它們撂穩在公路邊,放下扁擔,用髒污的衣袖擦了把臉,那張臉便更髒了。他捷地跳下公路的邊坡,走到清澈的山溪邊,俯下身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氣。

那條公路實際是砌築了路基路面很糙的簡陋車道。一輛馬車轉出山角,山歌悠悠,馬鈴悠悠,活現出一派山野的典雅‮趣情‬。

“喂!孫發生。挑煤呀?”馬車伕勒住馬繮,大聲地問。

“哦!朱大哥。”被喊作孫發生的少年説。

“咋不喊你老伯買一車嘛?你挑那丁點兒夠燒幾天?”馬車伕朱大哥不無關切地問。

“老伯説我反正閒着沒事。讀不成書,挑煤燒好歹也省點兒錢。”

“咳!你老伯還是經理呢!這麼摳門。都去挑煤燒。我們馬車拉的煤賣給誰?”朱大哥鬆開繮繩,吆喝馬兒行進,駛出好遠還搖着頭。

少年孫發生繼續挑了煤上路。這兒離家還有一公里多,他的雙肩卻有些火辣辣的痛了。他咬着牙,忍着肚子裏竄上來的飢火,踮了腳小跑開來。餓肚子固然有社會的原因,然而他不可能認識到這麼深。他只知道考入縣裏的省立中學後供應的口糧一直不夠吃。他吃完每頓飯的定量後總是饞涎滴,空了肚子坐在教室裏他便什麼也聽不進去。逢上語文課更糟,老師幾乎總是指定他朗讀課文,那是需要口齒清楚抑揚頓挫朗朗上口的,孫發生肚子空空,怎麼也讀不出那種韻味來。儘管學校組織了學生上山搞“小秋收”摘了些野果野菜混在糧食裏給學生吃,缺糧的壓力還是迫使學校“下放”了初一六個班中的三個班。他來自鄉鎮,大哥也在這家中學的高中部就學,輟學的噩運便理所當然地降臨了。他回了家,而且因為提前吃完了兩個月的糧食定量,糧店不予補充供應,便是在公私合營任經理的父親也沒有辦法多到糧食,只好買了些豆渣蘿蔔之類的東西給他裹腹。他便在飢餓中煎熬。

“喲!發生回來了。”隔壁二大娘説。走過來為他推開伙房門。他把煤挑進屋,倒在空落落的堆煤的灶旮旯裏,無力地斜依在灶台上。

去不去再挑一次呢?他想。無須為老伯做飯,時間便很充裕,但他的肚子叫得實在很響了。碗櫥裏空落落的只有一豌豆渣,那是一之中的晚餐。再挑一次!他從矮桌下的地面上拿了一個大白蘿蔔,在水缸裏舀點水洗去皮上的污泥,進嘴裏咬了一大口。蘿蔔可解渴但幾乎頂不了飢,他卻顧不得了,只要口中有東西咀嚼就行。他把挑籃重在一起,用扁擔穿過去往肩上一扛,出了門往後山走。二大娘站在屋檐下,悄悄往他手裏了個玉米麪餅子。他眼裏湧出了淚珠,趕緊擦去後給老人鞠了個躬。

“去吧!早點回家。”二大娘慈祥的臉上綻出些許笑意。他點點頭,緊走幾步便轉過了屋角,圍了幾畦菜地的土牆頭擋住了他的身影。

在歷史上,共和國的年齡也只有十週歲,無論歷史學家們是如何書寫大饑荒的,那飢餓年代發生的一切都因其多方面的原因而不能加以簡單的總結。年輕的人民共和國和武裝到牙齒的以美帝國主義為首的“聯合**”打了三年,人民是一直勒緊了褲帶來支持這一場抗美援朝正義戰爭的。人民把剛獲得解放的歡欣鼓舞珍藏在心頭,毅然決然地捐出家產捐出身家命抗美援朝,和朝鮮人民一道保家衞國,那種民族的氣節和神是驚天地而泣鬼神的。中朝兩國人民的勝利是付出了沉重代價的,以至大饑荒襲來時尚未得到足夠的休養生息的時間,中國人民只能在艱難的歲月中再一次磨鍊自己的意志,如同走向後山的孫發生那樣。

屋後的山溝叫後麻窩,煤廠則在三、四里開處的徐家灣。從後麻窩過去少走半小時路。山上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只有的岩石在陽光下閃着灰的光澤。岩石間乾瘦的土地上什麼也沒有,甚至連青草也沒有。蒼涼、空寂、沉悶便是一切。孫發生早已將那個蘿蔔和那個玉米餅子全都進肚裏,暫時壓住了飢餓的覺。他穿了草鞋的腳在山路上快速地移動,眼睛卻在四周圍和身前的空間貪婪地掃瞄,希冀能出現什麼奇蹟。然而希望畢竟只是希望,除了兩隻被稱為不祥之鳥的老鴰從他的頭頂飛過並留下幾聲悲愴的嘶叫外,孫發生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無益的。他沮喪地加快了步伐,爬上山丫口後又是一溜小跑,下了半面同樣是光禿禿的山坡,鑽進了生長着馬尾松和雜木林的另一個山灣。

“咦?是你麼?小發生!”另一條山道上鑽出來的兩個少年對他招呼着。孫發生看出是他的街坊範老幺和馮長髮時,高興得連忙答應。結伴挑煤畢竟是令人高興的事,在幾里山路中雖不會有毒蟲野獸傷人,獨自一人總有孤獨寂寞的情緒難以排解。

“小發生,徐家灣下頭的水田裏有荸薺,去摸點吃嘛!”範老幺説。

“真的麼?”孫發生問。

“真的!昨天蔣興才還摸到呢!”

“那就摸摸去!也許真有呢!”水田邊的小徑上一字兒排開三擔挑籃。三個年歲差不多的少年挽高了褲管赤了腳在泥水中慢慢移動着,孫發生發覺腳底下有硬硬的小東西,遂用大腳趾和二腳趾夾住了,然後彎下身去,伸手到稀泥中抓了出來,在田水中蕩去污泥,真的是一個泛了暗紅光澤的荸薺。

“好!孫發生摸到荸薺了,孫發生摸到荸薺了。”範老幺舞着雙手興奮地喊。

孫發生把那個荸薺小心地放進上衣包裏,移動雙腳,小心翼翼地繼續探索。很快,他又一連氣摸到了好些個荸薺。馮長髮收穫略少,但小小的上衣兜幾乎裝滿了。範老幺運氣卻差,只摸到了個荸薺而且被他連泥帶水地進了肚中,上得田坎來,孫發生説:“長髮,把荸薺都掏出來。

“馮長髮看了看範老幺,似乎極不情願,磨磨蹭蹭地不肯動手。

“快拿過來!

“孫發生火了,他已經把衣袋中的荸薺全掏在田坎上,晶瑩鮮亮的荸薺逗人食飲。馮長髮只得把摸到的荸薺也放到一起。

“來!都來吃!一人一次只能吃一個。”孫發生説。

“我?”範老幺遲疑地站着,不好意思上前。

“哎呀!一道出門就是打平夥。怎麼好分彼此呢?”孫發生説。

“他摸到的荸薺都吃了!”馮長長指着範老幺説。

“他比你小,你不該讓一點麼?”孫發生拉了範老幺的手説。馮長髮只好坐下來,三個人風捲殘雲般吃光了那些荸薺。才餘意未盡地各自挑了裝滿煤的竹籃,沿了山道回去。

論年齡馮長髮比孫發生大一點兒,但他懾於孫發生的滿腔正氣,只得委委屈屈地同孫發生、範老幺搞了回**。但他由此種下了不服氣孫發生的氣,在以後的故事中沒有少給孫發生找事兒。孫發生那時候當然顧慮不到這些,他少年心糙糙,只知該咋辦咋辦,壓兒沒想到會為自己的將來惹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