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以書換食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你累了一天，好生歇着吧！”草屋裏間，一盞昏黃的煤油燈如豆的燈光使屋中的一切顯得朦朦朧朧。牀上，小兒子鐵蛋蓋了件爛棉襖睡了。何大哥何大嫂了身子睡在牀的外一側，相擁相偎着竊竊耳語。

“那不行！我十天半天難得回來一趟，有時候想你都快想得瘋起來。”

“好吧！我隨你。”何大嫂柔順的聲音。

“你瞧你頭髮白得多快。我們幾娘母拖累你了。”何大嫂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哎呀！人家正高興，你別亂打岔，我問你，你想我不想？”何大哥氣吁吁地説。

“想！哪能不想？”何大嫂吶吶地説。雙手更緊地摟住了何大哥的後背。

“可是，要是再懷上，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生！”何大哥的息聲漸漸重起來。

“不是多子多福麼？”

“可我們養得活這麼多孩子嗎？

““一顆水一秧苗，怎麼養不活？

“何大嫂不吱聲了。須臾，何大哥興奮地叫了一聲，軟軟地爬在何大嫂身上。何大嫂的手指柔柔地在丈夫的脊背上游走，似要將滿腔的憐愛一齊傾注到指尖。

何大哥輕輕地溜下了何大嫂的身子，一隻手輕撫着她的一隻**，突然問道:“你今天怎麼不讓孫經理家老三吃飽肚子？那三兄弟好可憐哩！”

“唉！發生這兄弟懂事。他害怕吃多了我們的孩子會吃不飽。他放下碗就跑，叫我有哈辦法？”何大嫂的鼻孔輕了。

“他只少兩個月的口糧，你多少勻一點吧！孫經理也是，怎麼着也該給孩子搞點糧食吃。小孩子餓久了傷身子，你時常記着勻一口兩口給他吃吧！”何大哥説。

“你這麼難，對人還這麼好，真是個大好人，”何大嫂側過身，蜷縮在何大哥的懷裏，受到了一種艱辛之中的幸福。

“孫老三聰明。可惜讀不了書。要是孫經理千方百計讓他繼續上學，將來不會沒出息。可惜了孩子。”何大哥嘆了口氣。

“哎！別瞎埋怨人家孫經理，小秀蓉都八歲多了還沒上學呢，怎麼着也得倆學費錢，讓孩子好歹讀個小學吧！”

“我記着！火燒壩張家欠着我十多塊工錢，答應過年前給我，開不就可以讓孩子上學了麼？只不過，我想用那些錢讓你過年時添件新衣裳。如果蓉蓉上學你就穿不成，只好等明年了。”

“衣裳急什麼？孩子讀書是正經。發生他媽李四孃那年給我件外套，我一直沒捨得穿。過年拿出來穿就是了。咦！你睡着了麼？”何大嫂嘆口氣，探起身來拉過一角破棉絮蓋住了倆人**的身子，幽幽地睡下了。

有了昨天那兩碗苞谷飯墊底，孫發生整理了一上午的地，小秀蓉在翻過來的黑黑的泥土中幫着撿去廢瓦片碎石塊什麼的。

肚子終於咕咕咕地提出了抗議，孫發生把偶然翻到的兩個菜和幾截斷在土中的蘿蔔尖兒收在衣袋裏，對小秀蓉説:“蓉兒。快回家去吧！你媽説不定在找你呢？”

“三叔。你不去我們家吃飯了麼？”小秀蓉天真的問。

“傻姑娘，我又不是你家的人，怎麼可以天天去你家吃飯？好了！快回家吧！

““是！我走了。三叔，你來我們家教我認字吧！好嗎？

““你想讀書麼？

““想！讀了書，我就會和你一樣聰明。是麼？”

“當然。蓉兒讀了書當然比三叔聰明。”孫發生由衷地説。

“可惜三叔沒有好好地把書讀下去，不能多多地教你讀書識字。行了。回去吧！我有空就教你認字。”

“那好！我走啦！小秀蓉從圍牆的豁口中溜出去，轉眼不見了影兒。

孫發生荷了鋤，從灶屋後門進了家。融進了那十分悉的濕而又陰暗的氛圍中。他胡亂煮了點菜蘿蔔湯喝下去，夜便已經從打開的那塊窗板中溜進屋內來了。他點上燈，端着進了父親的房間，從枕下取出一本書來，是一部《資治通鑑》，在燈下翻了翻，怎麼也看不懂。伸手再摸，枕下什麼書也沒有了。他忽然察覺父親的書是借一本看一本，還一本再借一本，成了規律。怎麼辦呢？《資治通鑑》看不懂，今晚便沒書可看了。此刻哪怕有一本比《聊齋》上的鬼怪還多的書看也比沒有強。那一套線裝本《聊齋》是硬了頭皮一個故事一個故事地看完的。雖然時時嚇得發抖，長夜卻在揣摩不認識的字的意思，辯折故事大意，想象狐仙鬼怪形狀，卻亦驚亦嚇亦喜亦懼的過程中不斷地消逝了。對父親的等待也已經益不重要，除了希望父親意外地帶點兒食物回來的殷切，只慶幸又擁有了可以讀一點書的自由。

把那本《資治通鑑》放回父親枕下，孫發生的目光突然盯住了大哥的書箱。那隻書箱放在父親大牀的雕花欄杆上邊的一長塊擱板上，存放着大哥所能保存下來的的課本。其中整個初中的課本尤其完整，大哥假期從縣城那所中學回家時每次都要清點。他了鞋上了大牀，從書箱中取了本初中版的《漢語》第五冊，端了燈回到外間的堂屋中。

《三顧茅廬》、《淝水之戰》、《石鐘山記》、《岳陽樓記》。嗬！孫發生一邊興致盎然地一篇篇閲讀，一邊對照着註釋和解釋，竭力去懂每篇文章的意思。讀課文的好處是不再怕生字生詞，只要認真，通過註釋可以學會準確讀音並知曉用法的。以後的子裏，即使能經常從父親枕下得到諸如《西遊記》《石頭記》、《官場現形記》之類的書籍閲讀，但大哥書箱中的課本對孫發生仍具有很大的引力。可惜的是，當肚子餓極無法忍耐時，大哥收藏的課本也被孫發生拿去換取諸如烤紅薯之類的食物。

那是一天早晨，孫發生餓得頭暈眼花地挑了兩桶水回家。豆渣吃光了，白蘿蔔也已經一個不剩。總不能再去吃小秀蓉姐弟的食物吧？孫發生沿了街道漫無目標地遊逛，突然，一個烤紅薯的小火爐出現在小巷中，紅薯的香味已經很濃了。孫發生的衣袋裏是沒有一分錢的，他走近火爐，問:“拿東西可以換麼？”賣紅薯的小販道:“可以！你有什麼東西？”

“我家只有書。”

“行！書也可以賣錢。去拿吧，我換給你。”就這樣，大錯便已經鑄成。孫發生只顧往肚子裏找救命食物，忘掉了其他的一切！

寒假。大哥孫桂生回了家，立即便發現了課本的丟失，大哥的拳足加和父親的戒尺痛責使孫發生從肌膚之痛中嚐到了“沒出息”的苦果。

“我真的會一輩子沒出息嗎？”他撫摸着傷痕問自己。街頭時有外地來的餓殍倒地，行人大都一臉菜，這滿世界的飢餓顯然不單隻對着你一人來的。為什麼別人能堅持學業你卻不能？為什麼會把神聖的書本換取食物果腹？活該呀活該！你的舉止行為證明了你一生的淺薄低能。

孫發生在瑟縮的寒風中蹲在菜園子的一個牆角，望着灶屋板壁中透出的燈光想象家中的温暖和食物的香味。他不敢回家去。父親和大哥都沒有息怒，是大哥抓了他的頭髮把他如一件廢物般扔出家門的。羞愧和被傷害了的自尊使他又在淚了。

一隻柔軟温和的大手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孫發生淚眼婆娑地看去，是衣衫破爛的何大嫂，她一臉關切的看着他。

“走吧！到大嫂家去。你蹲在這裏會活活凍死的！”

“我不去！”孫發生執拗地掙了何大嫂的手，重又蹲回牆角那冰涼的泥地。他無法接受善良的何大嫂他心靈上的恥辱的傷口。何大嫂把兩個還散發着體温的玉米麪餅進孫發生懷裏，嘆口氣默默地離去。她不願堅持，兩個家庭之間除了餓肚子這一點相同之外，其他如社會地位之類的差別實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