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光碎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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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有一天,綠竹搖晃着我的手臂説,七哥,帶我走好麼,我想去看山外的世界。
我看住她的臉,眼睛裏有震怒隱忍的火焰熾熱燃燒,劈啪做響。綠竹,難道我和我對你的愛,不足以讓你忘記對漂泊自由未知的嚮往麼。
她的眼睛在夕陽暖紅的顏裏閃爍着晨星一樣的光芒。我抿了抿嘴,淡淡地搖了搖頭,什麼話也沒有説。
綠竹轉身離去,寂靜而沉默。我徒勞地望着她的背影,覺自己的心一點一點揪成一團,像被撕裂了的含羞草,疼痛而模糊。頭頂掠過一羣飛鳥,向北決然地飛去。我仰起頭目送它們離去,天空湛藍清澈,沒有翅膀劃過的痕跡。
後來想想,其實我帶你走這四個字也不是很難出口。如果當時我説了,事情會不會就不一樣了呢?
當時我以為那證明我在綠竹心中微不足道。以後才知道,其實一個女人要你帶她走只能證明一件事,那就是她愛你。
也許我只是輸給了我偏而倔強的驕傲。
綠竹走了。村裏人説她是被抓到太尉府了,只有我知道,她是自願去的。
當她發現山的後邊是另一座山時,她會有什麼樣的覺呢?也許她會喜歡上那另一座山,也許她會選擇繼續前行。誰知道呢。綠竹不是個很怕輸的人,因為她從來不肯認輸。
我開始整喝酒,昏天黑地,不知今夕是何年。師傅給了我一罈叫“醉生夢死”的酒,説,有個朋友告訴我,人最大的煩惱就是記太好,如果什麼都可以忘了,以後的每一天都將會是一個新的開始,你説,那多開心。
師傅的表情裏第一次有了動容和痛楚,我想,説這番話的朋友應該是他很在乎的一個人。
我抓起罈子要喝,師傅按住我的手説,你説你喜歡綠。其實世界上有許多種顏。也許會有另外一種顏或者一種更好看的綠,足以讓你忘記她和她的名字。
山外也許有人在等你傳授武功給他,又或者有人在等着傳授更高強的武功給你。綠有很多種,你沒有都看過就不會知道你最愛的到底是哪一種。
如果七年之後你還是忘不掉,便回來喝這壇醉生夢死罷。
於是我決定出去闖蕩江湖,尋找一縷顏,或者是一個人,或者是一件事情,又或者是尋找本身。
師傅給了我一個很好的藉口去逃避。也許我心底裏也有個微弱的隱藏着的渴望想去看看山外的世界,就算只是另一座山,也會跟這座山略有不同的。男人不應該守着一個地方過一輩子,我要到沒去過的地方闖出一番名堂來。
很多人以為我學會了武功便拋下自己的女人出去打天下。他們不知道,其實是我的女人先拋下了我。
三.
我來到一片沙漠。在我因為飢餓而奄奄一息的時候,我遇見了歐陽峯。他是個掮客,一個專給殺手拉皮條的人。我替他殺人,他給我飯吃,偶爾也會替我買雙鞋子。
有個女人夜坐在他家門前,手裏提着一籃雞蛋,旁邊栓着一頭驢子。她想用一籃子雞蛋的代價找人去殺太尉府的刀客,為他弟弟報仇。歐陽峯當然不會做這種虧本買賣。
燭影輕搖,黑暗中我看到她的眼,火焰燃燒的光芒,亮若晨星。竟是與綠竹一模一樣的一雙眼,倔強,任,不肯認輸,野心。
黃沙漫漫,風狂卷她的頭髮上下翻飛。夜午天寒,她一個人抱着肩膀蜷縮在那裏,像一隻受傷的貓。我走過去吻了她,她的濕潤以後紅若情花,一片妖嬈豔麗的清純。我想在那一個瞬間裏我是愛她的。很愛很愛。愛極了她那嫵媚的眼和甜的,我想起了綠竹。
我收了一顆她的雞蛋,答應幫她殺了太尉府的刀客。她自後抱住我,臉緊貼了我的背,温暖而曖昧的姿態。我想,她喜歡我可能因為我夠直接,可是直接並不代表木訥。或許是她自己得罪了太尉府的刀客,或許她曾經與太尉府有什麼瓜葛,又或許她只是咽不下一口氣,於是想要了他們的命。總之不是給弟弟報仇那麼簡單,因為她不是個簡單的女人。
我幫她殺光了太尉府的刀客,自己也斷了一跟手指。
歐陽峯問我,為了一個雞蛋而失去一個手指,值得麼?
值得。我説。因為我覺得痛快。
這麼久以來,我一直刻意地不去想自己的家鄉和自己深愛的女人,甚至連綠我都不敢輕易染指。她卻讓我想起了綠竹,想起了內心深處最疼痛的美好,有種劃破傷口般淋漓的快。
我從來沒有告訴歐陽峯有關綠竹的事情,我以為像他這樣的男子是本不屑去愛上一個女人的。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他不是不屑,而是不敢。他告訴我要想不被人拒絕,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拒絕別人。
我一向以為他是個很聰明的人,在這一點上我卻認為他很傻。反正同樣是拒絕,由誰來説又有什麼差別呢。
我拒絕了那個用雞蛋換了我手指的女人,我希望她不要難過太久。我知道她是跟綠竹一樣的女子,離她越近,我便越想綠竹,心也就越疼。更何況,我知道她總有一天會離開我。為了我自己,我拒絕了她。而她卻以為我是因為不想把她當成替身要對她公平才拒絕她的。也許她真的不懂,也許她只是裝做不懂,在愛情裏,每個人都是自私的。
歐陽峯這裏也有那種叫做“醉生夢死”的酒,他説是一位白駝山的朋友送給他的。我忽然想到我的師傅,他曾説他的家鄉就在白駝山。
我喝了這半壇醉生夢死,它好象真的讓我忘記了些什麼。只是那些被我忘掉的事會反覆出現在我夢裏,都是我最放不下的事和最放不下的人。慶幸的是,夢醒的時候也就什麼都忘記了,只記得一些最模糊的輪廓。比如,我的家在南方,而我喜歡綠。
我於是一路往北逆風而行,並不因為那天黃曆上的“室星當值,大利北方”這幾個字。我只是想遠離我的家鄉,遠離綠竹,遠離記憶,遠離憂傷。
我翻過一座又一座山,越過一片又一片沙漠,走了很遠才知道,世界是沒有盡頭的,外面的世界只不過多了些彩罷了。而我最喜愛的綠,始終是竹子的顏。
四很多年以後,歐陽峯迴到白駝山成為一方霸主,得了個綽號叫做西毒。因為他的武功很毒,殺人的時候比砍樹還要輕鬆。我在北方創立了丐幫,人們稱我為北丐。
歐陽峯經常跑來找我打架。有一次打完了我們一起喝酒,他對我説,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只要你嘗試過什麼叫嫉妒。我不會介意其他人怎麼看我,我只不過不想別人比我更開心。
我以為有些人永遠不會嫉妒,因為他太驕傲。原來歐陽的驕傲也是很脆弱的那一種。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説,在這個世界上比你開心的人有很多,武功再好也殺不完的。他們開心是因為他們知道滿足。
或許你也可以試着滿足一下。你已經是西域的一方霸主,絕世高手。你還想要什麼呢?
歐陽峯背對着我説,我想要時光倒。倘若再給我一個機會,我會帶她走,或者一直留在她身邊。她不會嫁給我哥哥,而我,也不會在她死了之後才回到白駝山。
我愣了一會。其實當年我也有機會帶綠竹走的。我以為我忘記了,其實我只是忘記了一小部分而已。歲月洗去了她背影的任與決絕,我只記得她的好和她的笑。那是陽光照耀下的竹林清澈離的味道。
我告訴歐陽峯,當一個人不再擁有的時候,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要忘記。我説這些話的時候表情是很平靜的,彷彿我從未擁有過什麼也從未忘記過什麼。歐陽峯點了點頭,説他也喝了那壇叫做醉生夢死的酒。其實“醉生夢死”只不過是她和我們開的一個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反而記得越清楚。
歐陽峯走了以後,我忽然很想念我的師傅,於是動用了整個丐幫去找他。後來我找到了他的兒子,他説我師傅已經死了。我看着師傅的兒子,驚訝的發現他與歐陽峯有着同樣的輪廓。
他説他叫歐陽克。
五後來我用上好的玉做了一枴杖,晶瑩剔透,碧綠無暇,像一截被雨洗淨了的竹子,取名綠玉杖,奉為號令丐幫的權利象徵。我與它寸步不離,直至命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