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光碎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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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叫洪七,住在鳳凰山腳下一個小村落裏。我家門前有一條清澈的河,蜿蜒曲折,寬處闊若洪湖,窄處不及成年男子一步寬,不動聲地貫穿了整個村落。
綠竹就住在我家對面,河的另一邊。此處正值河水寬泛處,一眼望過去,竟似一片平靜的海。
想來自出生起,我與綠竹之間的距離就已經如此不着邊際。看似遙遠,實則只要略繞幾步就可一步越過。原來有些事,只有事後才看得清楚。小時候懂得去爭取的事情,長大了反而猶豫懦弱起來。
我經常往北走一里多路到河水狹窄處躍到對岸找綠竹。她總是身着一襲淡綠紗衣安靜地站在河邊對我淺笑,細碎的陽光灑在她如瀑的青絲上,宛如畫中的凌波仙子。那是一種美豔妖嬈的清純,面白如紙,紅如血,笑魘如花,眼睛似一泓幽深的清潭,波光瀲灩,晶亮攝人。
綠竹是個很倔強偏執的孩子,如果我有一天沒有來看她,她就惱得整整七天不肯跟我説話。兩黛秀眉微微蹙在一起,好象受了天大的委屈。
其實,我只有一次沒有去看她。那天,我被太尉府的人打斷了腿。
很多時候我們會一起坐在山腳下的大岩石上肩靠着肩看夕陽。綠竹輕輕拉扯我的袖子問,七哥,你説,過了這座山,另一邊會是什麼地方。
我轉過頭去看她,她一臉憧憬期盼的表情,像極雨後濕潤瑩亮的翠竹。我很想告訴她,山的另一邊,應該是另一座山吧。可能翻過山後面,你會發現沒什麼特別。回望之下,可能會覺得這一邊更好。但我知道她不會聽,以她的格,自己不走過又怎會甘心?即使嘴上不説,心裏也會以為我在敷衍她。
於是我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寵溺地笑了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突兀地説,我喜歡綠。綠竹把臉湊過來説,你喜歡綠是因為我吧?她鼻息的熱氣温潤了我的雙眼,世界氤氲成一片朦朧的綠清霧,我只覺一陣心醉。
我希望子可以一直這樣平靜的度過,有綠竹陪在我身邊,山的另一邊是什麼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這裏有漫山遍野碧的竹林和我最心愛的女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輩子都留在原地。
很多年以後,我問過一個叫歐陽峯的人同樣的問題。不知道過了這沙漠,後面會是什麼地方?
是另外一個沙漠。他淡淡地説,言又止。我忽然發現我們骨子裏是一樣的人,我們都很怕輸。只是我比他更怕輸,所以我肯為了我愛的人改變我自己。
二.
竹林裏有一片竹子開花了,村子裏的人都説這是不祥之兆。過了幾天,太尉府的人來村子裏搶了幾個姑娘和壯丁回府當下人,那幾家人哭天搶地,一向寧靜祥和宛如世外桃園的村子裏第一次有了世俗的悲傷。兔死狐悲,大家都知道這種事情有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惶恐的陰霾籠罩了整個村落。
綠竹卻是一臉不以為然,撲閃着烏黑的大眼睛,睫濃密細長,翩躚如蝴蝶。她自言自語般的説,太尉府是在這座山的另一邊麼?不知那裏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我忽然很恐懼,我覺得綠竹總有一天會離開我。可是我並沒有説出來。我説過我很怕輸,心裏越是在乎的事情就越要裝做不在乎。我以為有些話只要不説出來,生活就可以一直保持原樣。
一天村裏來了個陌生人,披撒着長髮,一襲白衣,廣袖寬袂,一副山中散仙的模樣。眉目清秀,皮膚白皙,美若女子,自面龐上無法猜度他的年齡。他背後有把長長的劍,黑的劍鞘漆黑閃亮,四周瀰漫着濃重的殺氣。
很多年以後我驚奇地發現,他與歐陽峯,竟是如此的想象。同樣俊美,同樣飄忽,同樣有濃重的殺氣,同樣改變了我的命運。
他是村子裏來過的唯一的一個劍客,他成了我的師傅。我必須要有足夠的能力保護綠竹,我必須要讓這種單純美好的子延續下去。我的師傅説我骨骼奇特,是個練武奇才,路數陽剛,較之於劍,我更適合用刀。
我的刀很快。數月之後已經可以在電光火石之間把一棵壯的樹砍成七七四十九截。抱回去給綠竹當柴燒,她笑得眼睛彎成一鈎殘月,一邊燒飯一邊對我説,七哥,你真了不起。
我本來就是個很怕輸的人,綠竹的誇獎和仰慕使我變得更怕輸。男人的信心的確來自女人的仰賴,可是因為太在乎所以總是會怕自己承擔不起,久而久之,這便成了放棄的理由。
我加倍勤奮的練劍,很多時候從晨曦初練到暮四合。綠竹總是陪在我身邊看我練劍,時不時地跑過來用衣袖拭去我額頭的汗珠,她的眼睛一天比一天閃亮,眼中的光芒像兩簇燃燒着的火焰,跳躍不已。我忽然有些後悔跟師傅學武功,因為這也許會改變我現有的生活。
當我的刀可以跟師傅的劍一樣快的時候,他淡淡地問我説,你現在的刀法已經很厲害了,江湖上能贏你的人不多。想不想知道殺人的覺?
人活得久了,就會有一些事你不願意再提,或者有一些人你不願意再見,你會恨一個人,以為殺掉了便一了百了。
其實要一個人死很容易,手起刀落,紅的血噴出來會發出呼嘯的風聲。可是要忘記你殺了人這件事本身是很難的,殺人殺得多了,心也會變得麻木起來。手上一旦沾了血,這輩子都無法抹掉。
師傅第一次説這麼多話,我想他一定殺過很多人,而且現在很後悔。
後來我也殺過很多人,有些是形勢所,有些是為絕後患,有些是斬草除。
後來的後來我也很後悔,因為他們的死會讓更多人比死更難過。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