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瀛情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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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記得那個櫻花樹下白衣勝雪的女子,青葱玉手輕握橫笛,眸子如波,若紅花,那如醉的笑魘,綻放成我漫長一生中唯一的美好。
一.
明,萬曆七年。京城。
我帶着兩名隨從溜出王府,一路閒逛來到市集,人聲鼎沸好不熱鬧,我不由得心花怒放。忽然瞧見身邊的一輛小貨車上密密麻麻着許多剛出鍋的糖葫蘆,通透紅潤令人垂涎,隨手拿一支張嘴便咬,滋味甘甜,比起王府那些廚子特製的自是另有一番風味。邊想着邊徑自朝前走,忽有一個身着布衣小販模樣的青年男子擋在我面前,低首作揖道“這位小爺,你還沒給錢呢。”我恍然大悟。我久居王府,衣來伸手茶來張口,竟然忘了在集市上拿東西是要給錢的。未等我開口,身邊的隨從已經一腳踹過去,狠狠罵道“平王府小王爺在此,你是什麼身份,敢這麼跟我主子説話!”那人一個跟頭滾出數丈,捂着口呻不已。我身邊一個紅的影子飛奔過去,是一個身着紅襖的小女孩,撲到他身上放聲哭,連聲叫爹爹。
我愕然,然後愧疚和不忍。回頭斥責了隨從幾句,上前扶起那小姑娘和小販,自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道“老伯,下人無理,方才對不住您了。”那身着紅襖的小姑娘抬起婆娑的一雙淚眼望着我,眸子裏透出一股柔軟的倔強。我忽然臉一紅,十二歲的我自小由諸多侍女照料長大,被她一瞧,卻無端地羞澀起來。這時那小販已經直起身子,面上一掃謙恭卑微之態,竟有一股英氣自他眸中出,垂着頭看我,説“敢問小王爺大名,你人很好,我會記得你。”我這才發現他説話言語腔調頗為奇怪,似乎不是中原人士,適才他只説了寥寥幾句所以未能發覺。我抱手還禮,説“我叫風瑟。”朱乃皇族大姓,我想他們既知我是小王爺,也必知道我的姓氏了。眼角瞟向那紅衣女子,只見她臉上淚痕未乾,梨花帶雨地含笑看我,眼神複雜。我朝她微微一笑,自間取下一枚玉佩放到她手裏,那玉佩碧綠通透,上面刻着一個仿宋體的朱字。我開合嘴,想説些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有説。我只是想送些東西賠償她,不想看到她哭的樣子,僅此而已。
她輕輕接過,説“我叫雪櫻。”我點點頭,説了一句“後會有期”便帶着隨從打道回府。一路上回想適才那個照面,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剛剛會把自小帶在身邊價值連城的玉佩送給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姑娘。那梨花帶雨的笑容,在腦中盤旋數遍,愈加深蒂固了。
回到府中,一向疼愛我的爹爹早已等在門口,一臉寵溺的表情,責罵也變得柔聲細雨,説“風瑟,我叫你讀書習武,你怎麼又偷跑出去玩。”我上前拉住父親的衣袖,説“那些詩詞我已經盡數記下了,現在連老師都打不過我,那武功還有什麼好練的。”父親拍了拍我的頭説“我知道你天資聰慧,可是我身為平王,當然要為聖上分憂。後恐怕要讓你身入險境,你不學好本領怎麼行。”我一臉茫然,看着父親凝重的面容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只是依言點頭。
那起我用功了許多,埋頭整練功習武。自知自己生懦弱温和,可是生在帝王之家,這樣軟弱善良是不行的。那個叫雪櫻的女孩子,也時常會在我獨自面對清冷月之時走入我的腦海中。
二.
明,萬曆十二年。扶桑。
我在京都一個大名家裏做下人,因為救一個同伴而錯手殺了一個武士,被那武士家族的人四處追殺,只得逃到當時名極一時的柳生一族門下,在此拜師學藝。柳生一門擅長忍術,掌門柳生五藏格怪異,忍術卓絕,素以“能者居之”為門規,不論身世地位只要有能力都可以成為柳生門下弟子。此時我身陷絕境,天下之大,卻也只有這裏可以庇護收留我了。
然而堂堂柳生五藏,自然也不是平常人隨便見得的,我被門口的侍衞擋在門前,進退不得。僵持了數個時辰,我假裝離開,轉身繞到柳生府第的後山,俯瞰府內情形,伺機闖進去直接面見柳生五藏,或者還有一線生機。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天邊紅的雲滾滾而來,與山坡上粉的櫻花樹相輝映,美不勝收。我望此良辰美景,不黯然神傷。來扶桑已經三年了,父王給我的任務也已經完成了,本來可以功成身退就此回國,卻因為救助同來的隨從而身陷絕境,不知還有沒有命回到家鄉。
這時,身後忽然響起婉轉悠揚的笛聲,時而纏綿時而歡快,似在勸人心。風起,櫻花花瓣漫天飛舞,我回頭,只見一個白衣勝雪的女子站在夕陽西下的山坡上,青葱玉手輕握橫笛,眸子如波,若紅花。見了我,放下手中的橫笛,遠遠望着我,出如醉的笑魘。
驚鴻一瞥,只覺那笑容,絕傾城。我站在原地,忽然喪失了所有思想。她一步一步朝我走來,用扶桑話對我説“你是不是想來當柳生門徒?”我深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沒有説話。她伸出纖纖玉手,遞給我幾枚四角型的飛鏢,説“你試試用這些去擲那些花瓣,忍術講究的是靈活柔軟,不要用力過猛,卻要在手中留些後勁。”我點頭,依言將鏢擲了出去,將數片櫻花花瓣牢牢地釘在樹幹上,形成筆直的一條線。那女子淺笑,説“你聰慧過人,想必師傅是會收你做徒弟的。我帶你去見他。”説罷轉身往柳生府走去。
我站在原地,望着她纖細阿娜的背影呆住片刻,説“你為什麼要幫我?”她定住片刻,回眸一笑,説“如果我説因為我喜歡你,所以幫你,你會相信麼?”我重重怔住,直直地望着她,神情驚訝。她卻咯咯一笑,説“我逗你的。如果你不願意讓我幫,不要跟來便是。”説完轉身便走。
我在原地呆立片刻,説“如果我説我自十二歲起便喜歡一個叫雪櫻的女子,再也不會愛上別人了,你會相信麼?”她回頭,眼睛閃過一絲驚異,遲疑片刻,轉身朝柳生府走去。我默默地跟着,心中有種異樣的覺緩緩騰昇。
柳生五藏以近中年,嗜武成狂,見到我第一次便將飛鏢使得爐火純青,當下收我為徒。而我的扶桑話也已可以假亂真,為免再生枝節,我沒有告訴他我來自大明中原。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院子裏望着異鄉的明月,心有悽戚。忽然有婉轉悠揚的笛聲響起,我知道是她。她款步走來,把攥緊的手心伸向我,説“你還記得這個麼?”我低頭,清亮的月光下映出她手心裏的螢螢綠光,竟是我送給雪櫻那枚玉佩。我百集,一把握住她凝雪的手腕,説“你是雪櫻?”她笑而不語,説“我現在名叫德川飄南,九歲那年的一個照面,我也一直不能忘懷。今天能再見到你,我已死而無憾。”説着喜極而泣,滾滾熱淚落在我手背上。
我心中一蕩,一把抱住她,千言萬語不知該如何出口。兒時的一個夢,竟忽然成了真。可是不知為什麼,我內心深處似乎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的覺籠罩在那段回憶上。
那以後的子是自我來到扶桑之後最愜意快樂的一段時光,因為我每天都可以見到她,這個改變了我一生命運的女子。夕陽西下的時候,她經常會在後山的櫻花樹下吹那首動聽的曲子給我聽,櫻花花瓣紛飛而下,映得她容顏分外美豔。她是個聰明機智的女子,是柳生門下唯一的女徒,深得掌門喜愛。眾人都叫她德川飄南,只有我固執地叫她雪櫻。
有時候我常常會想,這樣幸福平靜的子究竟可以維持多久?如果可以,我會不會為了一個女子而放棄自己的身份使命,亦或民族血統?柳生一門最忌門徒之間有兒女私情,我們的愛,又可以隱藏多久呢?
三.
此時扶桑正直戰國時期,狼煙四起,戰火逐漸燒遍全國。柳生五藏早年投靠有勢力的領主豐臣秀吉,此時為了幫他排除異己,經常派大批柳生門下弟子去刺殺秀吉的敵方將領。
那天傍晚,殘陽如血。整個柳生門的門徒只有我與雪櫻兩個人。師傅柳生五藏正在內堂休息,雪櫻端了一杯茶進去,出來之後拉着我走到後山,面凝重,説“風瑟,你會不會幫我?”我點點頭,篤定地説“當然,無論什麼事我都會幫你。什麼事?”雪櫻把湊到我耳邊,説“幫我殺了柳生五藏。不要問為什麼。”我大驚,定定地望了他許久,忽然覺得她那樣陌生。可是我仍然點了點頭。雪櫻是我生命中的驚喜,即使為她失去命我也心甘情願。
我與雪櫻一同來到內堂,柳生武藏喝過加了藥的茶已經昏睡過去。而我始終是個軟弱敦厚的人,面對自己的師傅,始終不忍心痛下殺手。雪櫻見我面躊躇,拿出間的短劍,直直地向他心臟刺去。就在這時,柳生五藏忽然自地上躍起,左手握住雪櫻的手向後一扭,右手抵住她的脖子,厲聲道“德川飄南,我一向疼愛你,你為什麼要殺我?”雪櫻冷笑,説“柳生五藏,憑你也配當我師傅麼?我奉命潛伏在你身邊不過在等殺你的這一天。記住,豐臣秀吉得不了天下的,真正能得天下的是我們德川家。你現在投靠我還來得及!”德川家康與豐臣秀吉曾經都是國內最有勢力的領主織田信長的手下,而織田信長卻在奪得半壁江山後去世,德川家康與豐臣秀吉勢均力敵,成了彼此最大的敵人。我沒想到的是,雪櫻竟是德川家的人。
柳生五藏怒不可遏,説“原本以為你只是碰巧姓德川,原來竟真是德川家康的人。今天就除了你這個細!”説着右手一揮,這一下足以斬斷雪櫻的脖子。我來不及再想,自後一劍刺穿他的背心,鮮血迸出,一招斃命。他的手停在半空,掙扎着回頭來看我,一雙銅鈴大的眼睛憤怒地望向我。我垂下頭,不忍再看他。
他斷了氣,在我手中,死不瞑目。
“你究竟是什麼人?”我盡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
“德川家康是我父親,我是他的第七個女兒。”雪櫻直視着我,聲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