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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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裏的荷葉都被打得一顫一顫的,芙蕖亦隨着雨兒點着頭…鳳幽夜看得興起,張口還想兩句詩,但看身旁晴兒不知怎的一臉緊張嚴肅的樣子,她又覺得好笑,把口中的詩句嚥了回去,任小丫頭緊緊攙着她,腳步奇快地在曲折的水上小道疾行,直奔岸上而去。
她不想告訴晴兒,其實她見水就在腳邊,會有暈眩的覺,走得那麼快會讓她更加害怕…還有,那副畫還留在石桌上呢。
罷了,有紙鎮壓着,應不會被風吹跑,等天晴以後再回來取吧。這裏人少,湖心的亭子應該也鮮少會有人至,希望那些仍攤着的筆墨,不會惹得他人不便。
修巖看到亭子裏兩個女子撐着傘往另一條小道上走了的時候,心裏那塊大石總算是暫時落了地。還好,不管主人現在有沒有看到人,至少沒正面碰上,對夫人再怎麼不屑一顧,也總沒了讓人家難堪的機會…
仍走在他前面的寧徽玉卻在此時又突然停了下來。此時他銀髮半濕,向來冷淡的秀美面容亦被一層薄薄水霧蒙上了一層特別的面紗,那雙無情無慾的鳳眼,睫濕漉,眼眶內好似也變得氤氲起來…
事實上他自然也是發現了那兩個女子,而且比修巖想象的要早。本來以他的子,定然是轉身走得越遠越好。今卻不知怎了,腳下既然踏出了第一步,他也就任憑自己繼續走了下去…
不過是兩個弱女子而已,前也見過她們在這亭子裏賞荷,此時他與修巖避雨,似乎也不需刻意再去避兩個弱女子…他當自己是這麼想的。
然而眼看離那亭子已經近了,卻見一把不大的油紙傘施施然遮住了兩人小小的身影,且異常“聰明”地傾斜着,將某一個纖細的紅身影遮了個嚴實…那個“聰明”地“指揮”着紙傘的小女子一定沒有發現,她身邊的紅衣女子其實步子有些踉蹌…似乎就要跟不上那綠衣小丫頭的腳步。自己避雨,卻偏巧“趕”走了亭中原有的人?寧徽玉嘴角淡笑。也是,他一個大男人避什麼雨,倒是顯得輕浮了。説不定在人家看來,這還是個刻薄男人的刻薄之舉…想到這裏,心下忽然冒出一絲不適來。
再眨着被水汽浸濕的眼,目送那個纖瘦的身影遠去,本就不怎麼愉悦的心情忽然變得煩躁了起來。他轉身,想要原路返回。然後對上身後修巖詢問的目光,寧徽玉瞬間又變回了那個沉靜又波瀾不興的城主。
此時兩人還站在湖中層層蓮葉之間,窄窄的一條小道,掉頭回去,勢必會讓身後的修巖覺得“奇怪”
…
於是他繼續走,三兩步就進了那曲風亭。亭子並不算大,清清雅雅的,淡淡的風拂面而來,彷彿還夾雜着一絲若有似無女子的幽香…
男人的目光第一時便被石桌上的畫作給引了。僅僅用了黑的墨,緻的線條卻勾勒出了最生動優美的湖景,一池青葱的綠,嬌豔的紅,甚至那絲絲細雨,似乎都溶在了那一副畫裏…
再看邊上一首小詞,字跡工整秀麗,與那畫的工筆可謂相得益彰──無端輕薄雲,暗作廉纖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翠袖不勝寒,向荷花語。卻道孤城花事休,芙蓉宛轉在中洲。好一句“無端輕薄雲,暗作廉纖雨”!一個小小女子,心中暗藏的氣勢卻不小…詞句如字跡般清雅秀麗,然──“中洲”?還是在思念故土“中州”麼…而他這偌大一座赤寧城,在此女子的眼中,卻僅僅是一座“孤城”?呵,也對…在大漠裏隱匿了多年,如此寂寥空曠的一座空城,誰能説不是座孤城呢?此處氣候確是連花卉都極少,倒也確實委屈了這個風雅女子…而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寧徽玉自己忽然一驚。這是怎麼了…要説“委屈”一個女子,也早已不是一天兩天,他何時曾給予過半分憐惜?有些事,並不是不知道,但是心裏自動地排斥着,漸漸的也就完全聽而不聞了…而這時心底的這一分柔軟,可是因為這三年多來暗暗地一絲一毫積累下的,不多的歉疚?
亭外,濛濛滿湖煙雨,亭內,淡淡一聲嘆息。銀髮男子執着那副水墨畫作,凝視了許久…站在一旁的侍衞心裏可謂七上八下──這人雖沒碰上,卻留了副畫在此,實在不知是好是壞。
不過看主人的臉還不算太糟就是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那雙向來無情無慾的鳳目間,隱約有分異常柔和的光芒閃過。***小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天一夜,次天明,又是晨曦明媚,不由得人不心境大好。
鳳幽夜借晴兒不在跟前的一個空子,獨自來到了曲風亭。氣質嫺雅的女子沉靜地走過曲折的小道,卻意外發現亭中不見了她來此的目的──石桌上本應在的那幅畫,她倒是為它想過可能會出現的被雨水浸染得慘不忍睹的下場,卻怎麼也沒料到它會就這樣不翼而飛!
怎麼回事,是夜裏風大,被吹入湖心了?可是,石桌上的紙鎮下並無殘餘的紙屑,餘下的一小疊畫紙也依然整齊…事實上,昨未及收拾乾淨的筆墨紙硯,此刻都整整齊齊地擺放着,顯然是經人收拾妥當。
是有誰經過了這裏?從那擺放筆墨的方式,就能看得出是個素好潔,且對文墨之事頗為稔的人…看來,是她的隨意惹得他人不快了呢。
不知怎的,平靜的心底起了波瀾,她忽然就有了點慌張。總覺得哪裏不對呢,那個人…不,不會是他。想來他躲她都來不及,怎可能還收拾她留下的筆墨?就算真是他經過,真是他隨手收拾了,也不至於會“順手”收走了她的畫…那,會是誰呢?這內城裏的人她認識得很少,相的人更是幾乎沒有的,想來也不會是有人特意為她收起來了。那麼,究竟何人會將一幅再平庸不過的畫給“順手牽羊”了?
凝眉想了許久,無數的可能在心頭躥動,直到一陣清涼晨風拂過她柔的面頰,她才出涼涼一笑──她還真是閒得久了,只一幅畫而已,卻又叫她胡思亂想!
又不是什麼千金墨寶,丟了便丟了,再畫一幅便是,哪裏要這樣給自己心裏多生疑竇。她微微嘆息,搖了搖螓首,拋下了疑慮,將石桌上的東西都取了,娉娉婷婷又往來路去了…縱使鳳幽夜冰雪聰明,多年之後亦無法得解──這“偷”畫之人,為何會是那第一個就被懷疑、卻又第一個被排除嫌棄的男人…***靖宇堂-修巖盯着牆上那幅畫已經看了足足半。
不是他這個只懂習武不諳文墨的大老突然間開了竅,而是他實在很想明白,這副已被裝裱得極其緻的畫作,到底有什麼稀奇之處──可以稀奇到讓他家主人不問自取,徑自帶回家來;帶回來也就算了,還心血來自己動手裱了起來;裱好了也就算了,還鄭重其事地掛在了堂中…他跟了主人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主人做出這種“出格”之事來。他知道昨主人是看有雨點被風吹進亭中打濕了畫紙,應是惜畫才把它捲起,入衣中一路帶了回來。
然而主人向來不是會關心這種瑣事的人──大活人都沒見他施捨過一分的關懷,一張畫紙不知怎的倒是得蒙救護──若是夫人知道了,不知會作何想;而這多年沒盡過丈夫義務的男人,若不知道這畫的主人是誰也就罷了,可他若是心裏明白的,還這樣做…
想到此處,修巖忍不住擦擦冷汗。不知道主人是不是因一趟南方之行受的刺太大,才使得行為變得如此怪異。
南方…唉,那個美麗女子,實在是辜負了主人這麼多年的心思啊!修巖的目光在牆上幾幅畫卷之間轉了兩圈,最後停在一個隱秘的凹槽處──小小的機關控制的那間無外人知曉的暗室裏,究竟藏了多少主人的秘密…連他這個貼身的侍衞都不知曉。
“喂…這邊,修巖!”一個綠衣小丫頭在門外探頭探腦,圓圓的眼睛咕嚕咕嚕地轉着,頭頂兩隻小髻更顯得女孩一副活潑可愛的模樣。
“晴兒?”修巖一怔,這丫頭怎麼知道這會兒跑這裏來找他?黑羽族的少主來訪,主人去了外城與之密談,卻不讓他跟着──這丫頭倒是會鑽空子!
“你有事找我?”看見這靈可愛的小丫頭,向來沉悶的大男人也不放柔了聲音,黝黑的俊臉上帶着一絲可疑的羞赧。
“哼,誰要找你。”小丫頭確信裏頭並沒有某人的存在之後,才鼓起腮幫子,嬌嗔地瞪了男人一眼“你今天這麼閒?不用陪你家主人逛花園?”一聽這話,修巖立時明白這丫頭是算賬來了。
“主人出去了,今還不知會不會回來。如果有事需要幫忙的,我今天正好可以去辦…”不管這丫頭怎麼想怎麼説,他一直以來想幫助照顧這兩個女人的心是真的。
“哼。”晴兒又撅了撅嘴,雖是冷哼了一聲,但圓圓的小臉上忍不住出了一絲俏皮的笑容。
她很少有機會進靖宇堂,眼下看某人不在,膽子大了起來,大搖大擺地進了堂中。她也不理眼巴巴盯着她看的修巖,只睜着雙圓圓的大眼滴溜溜地四處亂瞧…很快,小丫頭眼睛一亮!
“真的在這兒!”──牆壁上,一副清雅的青蓮雨荷圖,正堂而皇之地高高掛着。她就説嘛!那畫好好的怎麼會不見了,定是有人“偷”了!那個某人也是不是太奇怪了一點,幹嘛要“偷”她家公主的畫?!害得公主一早回來以後就有些失魂落魄的…“這個…”修巖順她目光看去,驟然有些臉紅。雖然畫不是自己“偷”的,可自家主人跟夫人之間那麼尷尬的關係…實在是讓夾在中間的人為難吶!
“這個什麼?這個明明是我家主子的,為什麼會跑來掛在這裏?!”小丫頭得理不饒人,兩隻眼睛瞪得更圓了。
“呃…這個,是主人看畫紙被雨水打濕了,才帶回來乾淨了裱起來的。應該是看夫人畫作的好,才、才掛起來的…”他都替自家主人臉紅吶!
“哼!他倒是好意思!”綠衣小婢又嬌嗤了一聲“我不管,你把畫還我!”
“這…”本就有些木訥的男人更加沒轍了。看小丫頭一副誓不罷休的架勢,他想了又想,最後只能説“我做不得主。不如,你讓夫人親自過來取…”小丫頭臉上還是氣呼呼的,眸子又咕嚕嚕轉了兩圈,倒也沒再説什麼。
出門前又狐疑地看了看那幅被裝裱一新的雨荷圖,綠衣小婢終於一溜煙地跑出去了。***往靖宇堂來的一路,鳳幽夜都覺得不可思議。怎麼可能呢,自己的畫竟真是跑到…那個人那去了。
本就有些莫名不安的心,在聽了晴兒的話之後更加跳動得厲害。等到用了晚膳之後,她整個人都已是坐立不安了。
為什麼、為什麼…她不停地問自己。走到靖宇堂的時候,天已經黯淡了。明知道他不在,她才鼓起勇氣來的…可她仍然控制不住自己,身子不停地發顫,好似一陣風就能吹倒。
晴兒那丫頭也不知怎麼了,説是不舒服不肯出來陪她走這一趟。要她獨自來此,心裏説不怕是不可能的。可是她忍不住,很想親眼看一看…自己的畫,是不是真的,被那個男人給收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