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事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你是真在褻瀆神了,你這大蒜!”照例是,主人有點生氣時,就拿用人比蒜比葱,以示與神無從接近,僕人就不開口了。這時坡上了一半,還有一半上完就可以望到雲石鎮。在那裏等候神巫來到的年青女人,是在那裏唱着歌,或吹着蘆管消遣這無聊時光的。快要上到山頂,一切也更分明瞭。
僕人為了救濟自己的過失,所以不久又開了口。
“師傅,我覺得這些女人好笑,全是一些蠢東西!學竹雀唱歌誰希罕?”神巫不答,騎在馬上伸手摘了路旁土坎上一朵野花菊,把這花在自己的鬢邊。神巫的頭上原包有一條大紅綢首巾,配上一朵黃菊,顯得更其動人的嫵媚。
僕人見到神巫情形,也隨手摘了一朵花在頭上,他頭上包的是深黃布首巾,花是紅。有了這花,僕人更象蔣平了。他在主人面前,總願意一切與主人對稱,以便把自己的醜陋襯托出主人的美好。其實這人也不是在愛情上落選的人物,世界上就正有不少龍朱矮奴所説的“吃攙了水的酒也覺得比酒糟還好的女人”來與這神巫的僕人論!
翻過坡,坡下寨邊女人的歌聲是更分明瞭。神巫意思在此間等候太陽落坡,天空有星子出現,這些女人多數回家煮飯去了,他就可以趕到族總家落腳。
他不讓他的馬下山,跳下馬來,把馬系在一株冬青樹下,命令僕人也把肩上的重負放下休息,僕人可不願意。
“我的師傅,一個英雄他應當在頭下出現!”
“五羊,我問你,老虎是不是夜間才出到溪澗中喝水?”僕人笑,只好把一切法寶放下了。因為平素這僕人是稱讚師傅為虎的,這時不好意思説虎不是英雄。他望到他主人坐到那大青石上沉思,遠處是柔和的歌聲,以及憂鬱的蘆笛,就把一個鑲銀漆朱的葫蘆拿給主人,請主人喝酒。
神巫是正在領略另外一種味道的,他搖頭,表示不要酒。
五羊就把葫蘆的嘴對着自己的嘴,仰頭骨嘟骨嘟喝了許多酒,用手抹了葫蘆的嘴又抹自己的嘴,也坐在那石上聽歌。
清亮的歌,嗚咽的笛,在和暖空氣中使人醉。
頭正黃黃的曬滿山坡,要等候到天黑還有大半天的時光!五羊有種脾氣,不走路時就得吃喝,不吃喝時就得打點小牌,不打牌時就得睡!如今天氣正温暖宜人,五羊真願意睡了。五羊又聽到遠處雞叫狗叫,更容易引起睡眠的慾望,他當到他主人面前一連打了三個哈欠。
“五羊,你要睡就睡,我們等太陽落坡再動身。”
“師傅,你的命令我反對一半承認一半。我實在願意在此睡一點鐘或者五點鐘,可是我覺得應當把我的懶惰趕走,因為有人在等候你!”
“我怕她們!我不知道這些女人為什麼獨對我這樣多情,我奇怪得很。”
“我也奇怪!我奇怪她們對我就不如對師傅那麼多情。如果世界上沒有師傅,我五羊或者會幸福一點,許多人也幸福一點。”
“你的話是入詭辯的,鬼在你身上把你變成更聰明瞭。”
“師傅,我若是聰明,便早應當把一個女人佔有了師傅,好讓其餘女子把希望的火踹熄,各自找尋她的情夫!可是如今卻怎麼樣?因了師傅,一切人的愛情全是懸在空中。
一切…“”五羊,夠了。我不是龍朱,你也莫學他的奴僕,我要的用人只是能夠聽命令的人。你好好為我睡了吧。
“僕人於是聽命,又喝了一口酒,把酒葫蘆擱在一旁,側身躺在大石上,用肘作枕,準備安睡。但他仍然有話説,他的口除了用酒或別的木楦頭着時總得講話的。他含含糊糊的説道:“師傅,你是老虎!”這話是神巫聽厭了的,不理他。
僕人便半象唱歌那樣低低哼道:“一個人中的虎,因為怕女人的纏繞,不敢在太陽下見人,…”不敢在太陽下見人,要星子嵌在藍天上時才敢下山,…“沒有星子,我的老虎,我的師傅,你怎麼樣?”神巫知道這僕人有點醉了,不理會,還以為天氣實在太早,盡這個人哼一陣又睡一陣也無妨於事,所以只坐到原處不動,看馬吃路旁的草。
僕人一面打哈欠一面又哼道:“黃花崗的老虎,人見了怕;白耳族的老虎,它只怕人。”過了一會僕人又哼道:“我是個光榮的男子,花帕族小嘴白臉的女人,你們全來愛我!
“把你們的嘴,把你們的臂,全送給我,我能享受得下!
“我的光榮是隨了我主人而來的…”他又不唱了。他每次唱了一會就歇一回想,象神巫唸誦禱詞一樣。他為了解釋他有理由消受女人的一切温柔,旋即把他的資格唱出。他説:“我是千羊族長的後裔,黔中神巫的僕人,女人都應歸我。
“我師傅怕花帕族的婦人,卻還敢到雲石鎮上行法事,我的光榮…”我師傅勇敢的光榮,也就應當歸僕人有一份。
“這僕人説時是閉上眼睛不望神巫顏的。因了葫蘆中一點酒,使這個人完全忘了形,對主人的無用處開起玩笑來了。
遠處花帕族女人唱的歌,順風來時字句還聽得清楚,在半醉半睡情形中的僕人耳中,還可以得其彷彿,他於是又唱道:你有黃鶯喉嚨的花帕族婦人,為什麼這樣發痴?
天如今早過去了,你不必為他歌唱。
神巫雖是美麗的男子,但並不如你們所想象的勇敢與驕傲;因為你們的歌同你們那唱歌的嘴,他想逃遁,他逃遁了。
不到一會,僕人的鼾聲代替了他的歌聲,安睡了。這個僕人在朦朧中唱的歌使神巫生了一點小小的氣,為了他在僕人面前的自尊起見,他本想上了馬一口氣衝下山去。更其使他心中煩惱的,是那山下的花帕族年青女人歌聲。那樣纏綿的把熱情織在歌聲裏,聽歌人卻守在一個醉酒死睡的僕人面前發痴,這究竟算是誰的過錯呢?
這時節,若果神巫有膽量,跳上了馬,兩腳一夾把馬跑下山,馬頸下銅串鈴遠遠的遞了知會與花帕族所有年青女人,那在大路旁等候那瑰奇秀美的神巫人馬來到面前的女人,是各自怎麼樣心跳血湧!五十顆年青的,母的,灼熱的心,在腔子裏跳着,然而那使這些心跳動的男子,這時卻仍然是坐在那大路旁,低頭默想種種逃遁的方法。人間可笑的事情,真沒有比這個更可笑了。
他望到僕人五羊甜睡的臉,自己又深恐有人來不敢睡去。
他想起那寨邊等候他來的一切女人情形,微涼的新秋的風在臉上刮,柔軟的人的歌聲飄蕩到各處,一種曖昧的新生的慾望搖撼到這個人的靈魂,他只有默默的背誦着天王護身經請神保佑。
神保佑了他的僕人,如神巫優待他的僕人一樣,所以花帕族女人不應當得到的愛情,仍然沒有誰人得到。神巫是在眾人回家以後的薄暮,清吉平安來到雲石鎮的。
到了住身的地方時,東家的院後大樹上正叫着貓頭鷹,五羊放下了法寶,搖着頭説:“貓頭鷹,白天你雖無法睜眼睛,不敢飛動,你仍然不失其為英雄啊!”那樹上的一隻貓頭鷹,象不歡喜這神巫僕人的讚美,揚翅飛去了。神巫望到這從龍朱矮奴學來乖巧的僕人微笑,就坐下去,接受老族總雙手遞來的一杯蜂茶。
到了夜晚,在雲石鎮的箭坪前成立了一座極堂皇的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