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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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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嘖!”她咂着嘴,縮回一雙油膩膩的手。

“我簡直忙得連自個兒的名字也要忘記了。我們還有頭山羊呢!它星期四夜裏剛下了羔子,是頭小公羊。我們把它打死了,那可憐的東西。不過,帕克太太,我們歡你來用這頭母羊。它那布袋兒,裝得滿滿的,一定會讓你高興。喂!”她喊道“帕克太太借我們那頭母羊用用。親愛的,人們都説,許多小孩兒要不是靠了這些寶貝山羊,大概早餓死了。至於一頭可愛的小牛犢嘛…”有時候,好心的舉動會以拳頭那股勁頭接二連三地降臨。艾米·帕克希望她能抵擋住這種“打擊”

“你自個兒有孩子了吧?”歐達烏德太太問。

這當兒,天空彷彿在遠去,現在是一片空白。

“沒有,”面蒼白的年輕女人説。她只能在自己的丈夫面前毫不隱瞞地吐真情。

“沒有,”她説“我還沒有。”

“嗅,是嗎?也許還沒到時候,”歐達烏德太太説。

她嘴裏哼着偶然想起來的什麼曲子。那曲調很奇妙地在她的牙齒之間震顫着。

“我們也沒孩子,”她説“當然並不是因為我們沒努力。”她丈夫牽着山羊口來了。

就這樣,艾米·帕克抓着歐達烏德家那隻不老實的山羊開始喂她那頭新生的牛犢。牛犢很快就起她浸在桶裏的手指。它慌里慌張,光溜溜的牙牀不上多少水。因此,當她覺到她的小牛犢愈來愈有力氣,愈來愈活蹦亂跳的時候,這女人漸漸地把那頭生病的母牛忘到了腦後。母牛在羊齒草裏卧了整整兩天兩夜,現在已經完全像是一尊青銅雕像了。

“不過它的病沒再發展,”婦人説。她試圖對自己的冷淡做某種解釋。對那頭母牛她確實很有情。

“可也沒好,”斯坦·帕克説。

男人依舊服侍着那頭病牛。因為經常蹲在那兒,或者來來回回地拿東西,那地方已經踩得亂七八糟。他曾經把羽進母牛的rx房,排出裏面的汁,還端來一盆盆熱氣騰騰的水。因為他要看看,自己的意志再加上浸透熱水的巾,是否可以把這頭病牛從麻痹與遲鈍中喚醒。然而,他的意志還不夠堅強。有一次,只剩他自個兒的時候,他盯着母牛那雙温柔的、正在凝視他的眼睛看了半晌,便開始踢這牲口的股。

“起來!”他邊喊邊使出吃的力氣踢牛。

“看在上帝的份上,起來!起來!”他疲力竭了。

這時,艾米·帕克正好從樹木中間走了過來。她簡直認不出這就是自己的丈夫,也沒聽過他如此暴的、忽高忽低的聲音。

“你先別管它了,”她邊説邊踢着一塊泥土,就好像她剛剛看清的陌生生活的真面目就在這裏。

“我跟它呆一會兒。晚飯燒上了。上牀躺躺吧,斯坦。然後我們吃飯。”按照她的吩咐,他去了。她竟有這麼大的力量。在她的記憶中,她以前從沒有到過。

然而,在這個濕的牛棚裏,和這頭病牛呆在一起,看到丈夫為了她而放棄了自己的力量和權威,她心裏不有些悲涼。因為她現在本該是強有力的,而事實上偏偏不是。愈來愈濃重的夜以及黑莓結成的羅網,把她纖弱的靈魂壓縮到一個狹窄的所在。肚子裏的孩子在抗議。也許在她的筋骨所構成的牢獄之中,孩子已經預到將要遭受的挫折。

“可憐的朱利婭,”她邊説邊走過去,把手放在沒有什麼反應的牛脖子上撫摸着。

現在,看起來這婦人沒有一點點“妙手回”的辦法。她經歷過的所有那些歡樂與相知的時刻似乎都已化為烏有。眼下,她是一無所有。

她從牛身邊走開,穿過屬於他們的那塊土地上生長着的樹木。一輪月亮模模糊糊地升起在輕輕搖動的樹影之上,月光如水,清冷而蒼白。四周圍有一種動的覺,有一種微風吹動樹枝的覺,雲彩追趕月亮的覺。她覺得,她正行走其間的這個昏暗的、乎乎的世界,也許要下雨。在這個世界上,他們的棚屋矗立着,窗口不合時宜地出一縷希望的燈光。她從這個人工建造的小棚屋的窗口望進去,看見丈夫正躺在牀上睡着,爐灶上放着鍋。煮土豆溢出來的沫子正從黝黑的鍋沿上下來。她瞧着那個軟弱的人壯實的身體。她的拖鞋底朝上扔在一張椅子下面。懷着一種平庸的、驚訝的、隱隱作痛的超了的情,她意識到她正在觀察自己的生活。

要想打破這個夢境其實十分容易,只須敲敲窗户,喊一聲:“瞧,我在這兒,斯坦!”但是,看起來這是不可能的。

於是,她又被迫離開那所現實中的房子,走回到那個樹木和雲彩的世界。眼下,不管喜歡與否,這是她的世界。她的一雙腳從羊齒草中走過去。她在心裏説:我要生下的這個孩子,這個身體不由自主孕育着的孩子,這個還沒有出生的孩子,甚至連別也是別的什麼人決定的。她自己簡直無能為力。她的裙據在糙的樹皮上拖過。不管什麼東西,凡是她能夠觸摸到的,幾乎馬上從她手中飄逸而去。但她必須習慣於接受這一切。

然後,她看見,在她離開牛棚的當兒,死神已經降臨到母牛的頭上。她一直希望,至少不要命中註定該她去發現這悲慘的景象。

母牛躺在地上。月光下,黑乎乎的,四條腿直地伸着,僵硬得像一張桌於。婦人用腳踢了踢。他們的朱利婭已經死了。

於是,現在只剩下女人自個兒和月亮呆在一起了。

她跑了起來。像一頭野獸,急促地息着。濕乎乎的樹葉潑灑在她大理石一樣冰冷的臉上,或者碰到樹枝,鞭子似地打在她的臉上。她必須趕快回去,離開這頭死牛,把這樁事告訴斯坦。必須快跑,只要兩條腿允許,林中的樹枝允許。她在舒緩的、凝重的月光中奔跑,可惡的樹影揪扯着她的頭髮。她向心目中那滿屋的燈光奔去,但是在這使人極痛苦的樹木之中,沒法兒快跑。她奔跑着。奇怪的是她離扔在身後的那頭死牛越遠,離這類她未曾經歷過的事情就似乎越近。因此,當她穿過張佈下來捕捉她的羅網時,她的皮膚變得冰涼。她緊張得腦子裏一片空自,只想着趕快從她自個兒的恐懼之中逃

就這樣,在離他們家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艾米·帕克,撞在一堆黑乎乎的東西上面摔倒了。倘使是自天,會看得見那是一堆石頭。有一陣子,她失去了知覺。

現在,只留下月亮了。

等到婦人恢復知覺,周圍的世界被那無情的月光籠罩着。婦人從牙縫裏擠出幾句話來:“我一直往回跑,我跑得太快了。”疼痛向她襲來。她開始輕聲哭泣。為那頭牛而悲傷,為那皎潔的月光傷心,為她自己軟綿綿的、已經失去控制的、散了架似的身體傷心。當她再踉踉蹌蹌十分虛弱地從濕乎乎的羊齒草中走過的時候,她確實是什麼也控制不住了。

她回到家裏,丈夫正在伸懶。他被一股糊味嗆醒了。有的土豆差不多都燒糊了。他起來把土豆從爐子上面端開。他仍然睡意蒙俄。責任還沒有和他那和藹的本發生矛盾。如果樂意,她本來可以很親熱地走到他的身邊。但她現在不想看到他。

“怎麼,”她説“你把土豆給燒糊了?”她真想就這事兒吵上一架。

可他望着她的兩隻肩膀,説:“怎麼了?艾米。是那頭母牛…”她身後,敞開着的房門外面,是充滿了奧秘的、月光的宮殿。

“母牛死了,”她嘴顫抖着喊了一聲。肚子一陣陣地疼,她不時咬着嘴

丈夫呆在這兒她簡直無法忍受。她的身體似乎要從她的靈魂之中游離而去。如果允許,她心中潛藏的那股巨大的柔情也會飄逸而去。

“啊,”男人望着她説“這事…唉,真糟!不過,艾米,別太難過了。我們還有那個小牛犢呢!那是頭老母牛了,也沒有什麼特別好的地方。它有腺炎,還有別的一大堆病。”坐在那張歪歪斜斜的牀上,他把這樁事情想了一遍。這當兒,她似乎已經變得比事實上蒼老了許多,正低頭看着他頭頂上面那個小小的頭髮旋兒。

他抬起頭來望着她。她立刻發現,她是多麼悉這張面孔。

“沒有別的什麼事情吧?”他遲疑着,甕聲甕氣地問。

她在那張高低不平的牀上,揀最遠的一個角落坐了下來,這樣他便碰不着她了。

“我想讓你辛苦一趟,去把歐達烏德太太找來,親愛的斯坦。”她的聲音顫抖着。

“現在你別管我,你就去吧,斯坦,”她説。

“我看我們恐怕不會有孩子了。快去找歐達烏德太太,也許她知道該怎麼辦。”於是,他也嚐到了那種無法表達自己心境的可憐巴巴的滋味兒了。他什麼也説不出來,只能把冰涼的挽具在馬身上繫好,拖着長長的身影,走進那月光皎潔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