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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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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我的牛,它是頭好牛。”斯坦·帕克沒有跟她爭論。因為他覺得沒有多大的必要。那時候,這樁事還無關緊要。

於是,他的子越發喜歡這頭牛了。特別是現在,她也懷了孩子。她把額頭貼在母牛柔軟的肚子上。牛的兩脅不停地顫動着,散發出一股温馨的牛氣味。這些天的傍晚,連空氣都因為母牛呼的氣味而變得柔和起來。就好像是那略呈藍的舌頭造成這種變化的。那頭老母牛十分聰穎地站在那裏等待着。它的兩隻耳朵向後動着,好像很快活。一雙棕黃的眼睛似乎在向內心深處張望,花崗岩的鼻子因為濕,上面生着些小斑點。

艾米·帕克與黃牛之間那種平和的關係甚至比這靜悄俏的黃昏還要安溢。她們那軟綿綿的、越來越的身子倒很諧調。我要生個小姑娘,艾米·帕克説。這種奢望引得她對着那頭牛默默允諾的肚子微笑起來。想象之中,那孩子坐在一光滑的樹幹上面,就像一個上了釉彩的瓷娃娃,白裏透着粉紅。她的頭髮從中間分開,早晨,用蘸了水的刷子梳得十分光滑,四周捲成一個個小鈴鐺似的髮捲,像漸衰退的金合歡樹一樣黃。是的,艾米·帕克説,我願意要個姑娘。但她又想起,這可不是丈夫的願望。她低下頭,望着桶裏的牛

等到老母牛停了,開始產前休息,婦人有點手足無措了。她常在寂靜的傍晚,從小棚屋走到他們那所新房子的框架跟前,再沿着他們圍起來的那塊土地的四周散步。她穿着一件自個兒織的舊外套,外套左胳膊肘上補了塊補丁。她着一雙手,那手因為不大活動,突然變得乾乾巴巴,像紙一樣,骨頭也顯得十分脆弱。沒多久,她的身子變得笨重,肚子也了出來。從那株枝葉蔓延的玫瑰旁邊走過的時候,枝幹上的刺兒常掛住她那件糙的藍外套。一粒早生的花苞無力地掛在枝頭,呈現出潔自的顏

“你臉蒼白,”他説道。他沿着那條小路温情脈脈地去接她。一雙沉重的靴子在她那雙比較秀氣的女鞋的鞋失前面猝然停下。

他握住她一雙冰冷的手。他身上那股鋸末的味道和他那雙一直和木料打道的手,使她得到藉。

“啊,”她望着他那雙眼睛,笑了起來。

“我並沒覺得有什麼異樣。當然,你確實覺得和先前不一樣了。我覺得好的,和原先一個樣兒。不過沒能去瞧瞧那頭牛,可是有點滑稽。它站在那兒,盼望我呢,斯坦。”她望着他的一雙眼睛,希望他能給她一點幫助,但與此同時,心裏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覺得,甚至她那雙手也常常是可望而不可即。甚至佔有的秘密也是一件無法分享的、不可思議的事情。現在,當他們站在這條小路上,就要發現那半遮半掩的彼岸的奧秘的時候,這孩子似乎又不是他們的了。有些事情他將無法對這個陌生的孩子訴説,他為此已經深困窘。

“用不着為那頭老牛擔心,”他十分親切地説。

她轉身,沿着小路繼續向前走去,覺得不管怎麼説,眼下在內心深處,她是太瘦弱、太枯燥了,無法接納他的這一片厚意。

她真想説,我有個好丈夫。她沒有意識到她跟他有什麼特別不相匹配的地方。至於自己有什麼地方配不上他,還有待於發現。

“你説的對,沒什麼可着急的,”她説。

“就是那頭牛老了。”她慢慢地朝前走着,非常注意自己的身子。那件十分醒目的藍羊外套在傍晚花園斑斕的彩以及地衣的顏之中閃閃爍爍,彷彿預兆着什麼。裙據在她緩步穿行的時候,攪起一股過分濃郁的迭香和麝香草的香氣。她走開之後,那香氣依然飄蕩着,久久不肯散去。

有時候,艾米·帕克坐在牀沿上,對那個就要生下的孩子的愛以及因此而生出的歡樂,會莫名其妙地變成一種悲涼的、悵然若失的覺。

要能快點兒完事就好了,她心裏想。我幾乎對什麼都一竅不通。我對我身體的覺、對幾乎任何事情的含義都一無所知。我不能真正依賴於上帝。然後想起和她一起生活在這間屋子裏的那個男人,心裏不為之一驚。他的力量無法代替她的無知和軟弱。他的情慾是嚇人的。她坐在那兒,傾聽樹葉在木板牆上搖動的、蜘蛛結網般細微的聲音。

“艾米,”斯坦·帕克終於説“你那頭老母牛生了個很漂亮的小牛犢。”就好像這至少是一件他可以對一個小孩兒講一講的事情了。

“啊,”她熱切地説“是什麼顏?”這當然是件一直影響她心緒安寧的事情。現在一切都會好起來。她立刻站起來,想趕快去看那頭母牛。

他説;“是頭黑白花牛,壯實的。”果真有一頭花斑牛犢蜷縮在一堆羊齒草裏。牛媽站在那兒,鼻子向前撅着,看起來仍然顯出一副驚訝的神。儘管這已經是它下的第七個牛犢了。婦人開始輕輕地吆喝,表示她的愛撫。她想摸一摸這個上蒼的獎賞。小牛犢爬起來,四條腿支撐着,肚子上吊着臍帶。它站在那一堆捲曲的羊齒草裏,閃着幽光,搖搖晃晃,舌頭着嘴

“啦啦——啦啦——”婦人哈喝着。

“小東西真可愛,斯坦。哦,你這個小寶貝兒!”母牛噴着鼻息,搖晃着腦袋,但神情呆滯,就好像它樂於忍受別人接替它的責任。它的肚子癟的,身上粘着血跡。

“可憐的朱利婭,”艾米·帕克説。

“我們就叫它朱厄爾①吧。好嗎?斯坦。朱厄爾!朱利婭下的牛犢。”在這個陽光燦爛的早晨,她大笑着。一切都已成為過去。她又是站在尤羅加窪地裏那個少女了,張開瘦削的雙臂,面對奇蹟般的生活。

整整一個上午,她都跑來跑去,東瞧瞧,西摸摸,跟那個剛下的小牛犢呆在一起。她一直絮絮叨叨,想着法兒表示她的疼愛,抒發她的寬,直到這種寬充滿她的內心。她全然不顧屹立在周圍的樹木,不顧跟那個笨頭笨腦的小牛犢呆在一起的母牛。是小牛犢使她如釋重負,她彷彿變成了一縷輕煙。她自己就是這個淡藍的早晨。在這個早晨,發生了這一切。

這天晚些時候,當事情都安頓下來,她又被生活的旋渦所席捲。丈夫突然跑回來,取鐵壺裏的熱水。

“怎麼回事?”她問道。

他説母牛出病了。

“可它剛才還好好的,”為了保持自己平靜的心境,她幾乎是怒氣衝衝地説。

“剛才是好好的,”他一邊往一隻舊鐵盆裏倒水,一邊繃着臉説。

“可是現在它倒下了。它出病了,看起來像是得了產熱。”那頭母牛果真躺在一堆羊齒草裏,不過它很安靜,老老實實地呆在那兒,線條柔和的雙肩在羊齒草裏高高聳起,活像一尊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