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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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這裏就再沒有多少曾經電閃雷鳴過的跡象了。三隻被壓扁的小母雞餵了狗,從被毀壞了的小棚屋上拆下來的木板又派上了用場。情上的波瀾起伏也平靜下去了。甚至那被暴風雨摧毀了的樹木的殘骸,也被這位男人螞蟻搬家似地、慢慢地砍掉、拉走、堆成整整齊齊的柴堆。女人也像螞蟻似地辛勤勞作。她不時停下手裏的活計望望丈夫,看見他在那高低不平的土地上蹣跚着,但前進着。毋庸置疑,他將最終完成他已經開始的工作,儘管道路是曲折的。他那曾經顯然是無窮無盡的力量,現在看起來也還是有限的。
有時候,在灼熱的下午,當人的信念最為淡薄,而蒸騰的水氣最為濃厚的時候,公雞在尊麻地裏咯咯叫,母雞在飛揚的塵土中孵着小雞,這一男一女在陽光照下皺着眉頭,遠遠地望着別人螞蟻搬山似的勞作。他們那條小道,由於走的次數多了,正在慢慢地變成一條大路。順着那條路望過去,目光所及的地方,按樹和木蘭樹下,另外一家人已經棲息下來。這是奎克萊依一家。這家有兩個老人。一個是位面枯黃、髮叢生的老頭。家裏人把他放在一個褥墊上,他就一直在那兒待著。那位老太太則總是用一種惑的、驚訝的目光凝視着周圍的景物。在她這樣的年齡,並沒有特別的原因非要搬到這裏不可。她坐在丈夫身邊,充滿了疑惑。一雙手一會兒伸開,一會兒握住,就好像在等待着揀起他們在別的地方失落的東西。與此同時,她丈夫被包成一捆,堆放在那一堆堆褥墊和一羣羣母雞中間。她就坐在他旁邊。她的女兒和兒子們在她的四周走來走去,想找到那些放錯了位置的東西。
奎克萊依家的兩個兒子胳膊長,肌發達,青筋突起,褲子總是鬆鬆垮垮。他們正準備蓋一所帶檐板的房子,讓父母住在裏邊。這兩個心靈手巧的小夥子,能用一截鐵絲、一塊鐵皮,或者一條袋子做出幾乎任何東西。據説,他們將要回到班加雷。他們在那兒的一個築路隊工作。在他們來回走動着,挑挑揀揀,湊合着蓋這間房子的時候,老母親用她那種凝視萬物的驚訝的目光凝視着她那兩個個子很高的兒子,就好像他們壓兒就不是她生的。生活已經離她遠去,只把她留在那一堆大包小包中坐着。
“多爾,你爸爸今天瞧起來不怎麼好,”媽媽對細高的女兒説。女兒正放出一羣紅母雞。
一位高個子年輕女人走過來,彎下望着父親。
“看起來,他沒有什麼不好,”她一邊説,一邊伸出那隻細長的手驅趕着蒼蠅。
她跟她的兩個哥哥一樣,生得長胳膊長腿。但她的上身很短。和哥哥們一樣,她也像是由木頭雕刻而成。只不過,那兩個小夥子被雕成未加修飾的神像,她卻被雕成一個沒有完工的圖騰。圖騰的含義還不大清楚。
正如兩個小夥子命中註定,不可能適應家庭這個圈子,這位“沒有完工的”多爾,生來就要守在家裏。她本身可能就是把別人圈起來的“圈子”某種天生的端莊和她的棉布衣衫一起,緊緊地包裹着她。甚至還在光腳丫的時候,人們就管她叫奎克萊依小姐。她的侄男外女還沒有出生,就要把她當作一個尊敬的對象,坐着大車或者輕便馬車,後來甚至是坐着福特牌小汽車來看她。很難説出多爾·奎克萊依多大年紀,而且她似乎總是這個年紀,上下差不了幾歲。她是個乾巴巴的、頭髮黃中帶紅的姑娘。這種人的皮膚特別不經曬,直曬得連年紀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小時候,她從修女們那裏學會一手工整的、有點兒拘謹的書法。家裏人很為此而驕傲。他們拿來東西讓她寫。她在一張松木板做成的桌子前面坐下,旁邊放着一盞燈。她勾着脖子,下巴抵着發痛的、鹽餅子似的部,手很優雅地來回移動着,把紙鋪平,先在空中拼出那幾個字。全家人都帶着驚訝、驕傲的神注視着,等待她寫。她比他們都強,儘管她並不願意如此。有信要寫,或者有什麼申請要的人,上門來找奎克萊依小姐,心甘情願地把他們要説的話講給她聽。在他們看來她是一個可以信賴的守口如瓶的人。
最後,奎克萊依家還有個巴布。這個小夥子長着一張娃娃臉。他總愛躺在樹底下,嘴裏嚼着一樹枝。看起來是那種內在的單純,把線條不甚清晰的五官聚合到了他那張長臉上面。他顯然是個好人。一雙目光離的藍眼睛總是睜得老大。一個難以形容的鼻子着鼻涕,倒不算多,也還不怎麼惹人討厭。除了偶爾路過的陌生人以外,誰也不會因為巴布·奎克萊依而不高興,因為他像水一樣地無害,也像水一樣地馴順,總讓人端着沒來潑去,為別人所控制。一般來説,是被他的姐姐多爾的意志所縱。
奎克萊依一家安頓下來,開始在他們選擇的這個地方生活。那地方在木蘭和按樹下面,在松樹林旁邊。他們的房於很像樣。這是兩個兒子心設計的結果。他們出於本能知道怎樣做好那許多事情。他們很幸運,還在那兒找到一股泉水。巴布·奎克萊依經常坐在泉水旁邊、草叢之中的一塊石頭上,看泉水為何噴湧而出。別人則徑自安排生活,並不管他。他仔細觀察它們,如同觀察水裏的蝌蚪一樣,所以從不為此而生氣。只是在姐姐多爾扔下他不管的時候才不高興。那時候,他就要甩開兩條曬衣繩支架似的長腿東跑西顛,哭着喊着找姐姐。荒野裏,他那副口水得老長、不顧一切的樣子很有幾分可怕。
有時候,多爾·奎克萊依帶着弟弟巴布,繞着帕克家的後門閒逛、聊天。如果他們確實沒有持續不斷地談話,便一起享受這地方的寧靜。那也是一種極好的調劑。艾米·帕克跟多爾和巴布上了朋友,因為除此而外,沒有別的選擇。他們都是好人。如果她暗暗陷入一種對錯綜複雜的關係、無法估量的事件的渴求之中,她實在不知道那是因為什麼。;“我經常想,什麼時候能開個小鋪子,”多爾·奎克萊依説。她坐在門前的台階上,長下巴擱在瘦削的膝蓋上面。
“我可以賣小墊布、巾、草蓆和別的雜貨。你知道就是我自個兒做的那些小玩意兒,還有肥皂什麼的。喂,巴布,別嚇唬小雞。因為我從修女們那兒學會好多東西,比如絲法刺繡、畫圖案的底樣等等。還有人學會了編籃子。不過我不喜歡那活計。”
“我喜歡編籃子,”巴布·奎克萊依説“用紅和黃的線繩。”
“可你的小鋪怎麼沒開成呢?多爾,”艾米·帕克問。她有時候愛問人們一些不着邊際的問題,特別是對壟克萊依家的人。
“就像這個樣子是開不成的,”奎克萊依小姐説。她沒再多費舌,但是就像真知道那其中的原委似的。
艾米·帕克説不清楚,對於她自己怎樣才能做成些事情。迄今為止,她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許,這就是叫人心神不定的理由?一陣令人恐慌的情突然向她襲來。在這幢房子裏,她的生活沒有着落,就像一個馬上就要破裂的水泡。
“怎麼啦,帕克太太?”奎克萊依小姐帶着一種她可以“招之即來”的寬厚和慈愛站起身來問道。
“她生病了嗎?”巴布問道。
“我只是覺得有點兒頭暈。沒關係,多爾,”艾米·帕克説。
她坐在一張靠背椅子上,一縷灼熱的陽光照着她。在這以前,她從未這樣強烈地切身體驗過生與死之間的區別。
“不要緊,”她説。
“瞧,”巴布·奎克萊依手上架着他用挑繩挑的“搖籃”説:“你會玩這個嗎?”
“不會,”艾米·帕克説。
“你真聰明,巴布。我可不會玩。”她望着他那雙不會幹事的手,架着那條錯綜複雜的、骯髒的挑繩,突然到很難受。她瞅着他用那條繩子挑出一個新的花樣來。
“也許是人們通常説的噁心吧,”多爾·奎克萊依説。
“我沒事兒,”艾米·帕克説。
但是她的話攆不走奎克萊依姐弟倆。巴布用那條繩子又勾出一個新的花樣。
“瞧見了嗎?”他説“這是個褥子。”艾米·帕克跑到牆那邊吐了起來。
“是噁心嘛!”多爾·奎克萊依説,她語氣温柔得叫人聽了難受。
“人們説,把一片酸模草的葉於浸濕了,貼在腦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