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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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下三天,就得下三個星期。儲水池裏的水位已經很低了,”他説。
“這雨對玉米有好處。”對於這小夥子,天氣跟水果、蔬菜一樣,都無關緊要,甚至可恨。但是他帶着幾分勉強安自己,父親現在選擇這樣的話題,他是高興的。他們倆都不想對小夥子突然闖進這間棚屋做一番解釋。
在那塊圍起來的、灰濛濛的田地裏,風繼續颳着屈從於它的意志的雨。在風雨的喧囂聲中,一株黑乎乎的樹倒了下來。不過離得很遠,沒有聽見它倒下去的聲音。
現在既然事物因為它們自身的存在而開始受苦,對造成那些行為的原因似乎就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加以解釋了。只要處於同樣脆弱的境地,人們的靈魂就會在暴力面前團結起來。
窗户上結滿了蜘蛛網。小夥子把臉貼在一塊窗玻璃上,那呆滯的、珍珠似的光從那兒照進這間昏暗的棚屋。
“也許還會發我們這兒曾發過的那種大洪水呢!”他説。
“就是你和媽媽講過的那場。我真想看看,”他説。他的聲音在窗玻璃上變得空空。
“東西在水上漂着,房屋被洪水衝跑。我想看看樹被連拔掉,或者被雷劈了。人們説聞得見被雷擊了的樹木發出的那股味兒,是火藥味。”父親覺得一陣劇痛,停下手裏的活兒。因為在正常情況下,他可以在自己的活計中,在那暖烘烘、乎乎的麩皮中,找到一個避難所。
“發洪水能對你有什麼好處?”他問道。
“開開眼嘛!”小夥子説。
在建起他的家園之前,那些可怕的事情也曾使斯坦·帕克十分高興。可是那以後,這種事兒便讓他惶恐不安了。他覺得他被騙了。然後,等他接受了這種惶恐,又過了一些年之後——晚多了,不過也許還沒到現在——和這個心緒煩亂、充滿敵意的男孩,也就是他的兒子,一起待在這個棚屋裏面的時候,這些可怕的事情就開始照亮上帝那許多張面孔的另外一方面;好的和安詳的一方面。
如果他能徑直走到兒子跟前,告訴他這些事情,他現在就會這樣做。可他是個慢的、總愛陷入窘境的人,手上還粘着麩子,也就罷了。
小夥子向四周瞧了瞧,覺得父親離他太近了。他不願意讓人碰他。這間棚屋寒愴的、悉的輪廓在他的周圍隱隱呈現出來。他真想把牆壁踢倒,連同他的父親——這個謙恭的男人那張臉。倘若不對他心生厭惡,他本來也會愛父親的。
“我們得把你從班加雷那個鬼地方出來,”父親變換了話題。
“我也許不該把你安置到那兒。”
“我可沒讓你把我出來,”小夥子聲氣地説。
“我在哪兒都能適應。”這是不是真話還得進一步證實。
雨停了,風徐徐地吹,不再奔騰呼嘯。主要的是,所有的聲音都不再那樣攪得人心神不安了。雷·帕克又離開那曾經是他家的地方。他低着頭,手在口袋裏,踏上那條公路。整整一下午,那糾纏不清的種種情和衝動都平復下來至少暫時纏在一起放在一旁了。
他的父母認為,像這種事情總得發生。而且很高興,沒有更令人困惑不解。直到後來,先是諾斯科特太太,後是那位做鞍具的老師傅賈漫先生都來信詢問他們的兒子上哪兒去了?打算於什麼?
看起來雷出走了。
沒過多久,他從布里斯班寫回一封信,信上説:親愛的媽媽:我一時衝動跑到這裏。我認為,我來這兒是做對了。不管挪動得是否好,反正我得動動地方——正如父親説的那樣。只不過往哪兒挪動得由我自個兒決定。
我在這邊海岸的一艘輪船上工作。我在廚房幹活兒,廚師是個中國人,但很乾淨。他送給我一個珍珠貝,上面刻着些玩意兒。我給您保存着,這正是您喜歡的東西。
啊,媽媽,高興點兒。沒有什麼一成不變的事情。儘管這種沿海岸航行的生活也夠豐富的了。夜裏我醒來,看見起重機在裝載貨物,要不就是看見馬給趕上跑道。如果願意,我可以跟一位先生到北方領地去。他願意僱我到一個農場當工人。但是我想,我不會去的。我願意到處看看。我哪兒都想去去。昨天夜裏,我夢見向那些海島游去。好像是含磷的油海。我一絲不掛地遊啊,遊啊。水裏亮光閃閃。可惜還沒游到那兒,就醒了…
父親接過這封信讀的時候,説:“這很自然,艾米。”他把信給子保管。因為除了賬單和商品目錄冊,他們還不習慣收到郵件。他想起青年時代,他是怎樣輕而易舉地把衣服套在身上,讓自己忘掉赤身體的樣子。那時候,無論他走的哪步路,幾乎都不是自個兒決定的。可是這並不是於此刻想聽的話。
她發現,他像平常危急時刻那樣,讓人失望。
她説:“你可真行,什麼事兒都不會讓你心煩。”她的聲音因為這種責備的不公正而陡然提高。因為她也是突然陷入這樣一種心境的。
他走了,從她身邊溜走了,就像一粒豆子從豆莢裏蹦出來,消失在茂盛的青草裏一樣,那樣輕而易舉,那樣自然而然。如果在她意識到這一點的剎那之間到一陣劇痛,以後的許多天裏,又時常為重新襲來的痛苦折磨,那或許是因為心裏空虛所致。儘管她確實還記得那個穿短褲的頭小小子,記得那個滿臉平靜、充滿信心、偎依在她懷裏大口大口吃的嬰兒。因此,她時常站在窗口哭泣。大多數時候是在黃昏。周圍的景物變得模糊起來,她自己也漸漸解體被引向前。年華像風中飄拂的裙子或者頭髮,在她的身後走。那時候,情形有點兒可怕。她那張勝失去了人們痛苦時的那種蒼白,變成一塊陷入沉思的頭顱骨,或者只剩下一張麪皮。
我對雷注意得太多了,對爾瑪卻注意得不夠。艾米·帕克説——從沉思中喚醒自己。説到底,女孩比男孩更靠得住,而且姑娘家更需要母親的關照。
爾瑪離家到悉尼上女子商業學校的時候,母親給女兒收拾箱子。她把特意為這次別離做的一個香袋放到箱子裏面。怕女兒夜裏肚子餓,還放了幾包巧克力;她尋思女兒會懷着之情吃這些巧克力,手窸窸地撫摸着包糖的銀箔,思念她的母親。
臨行前那天夜裏,艾米·帕克走進女兒的房間,把嘴貼在她那顏淺淺的長髮上,抱着她,説道:“誰能想得到,爾,你會孤身一人待在城裏。不過,你一定不要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