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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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捉憂心耿耿,寄桐葉芳題,冷楓新詠。莫遣秋聲,樹頭喧夜永!
…
史達祖·齊天樂鈴聲叮噹,叮噹,叮噹…
攸君恍惚間似又回到石虎衚衕那幢深宅大院,有長長的咽廊、曲折的石橋、假山下的荷花池…不!這不是夢!她是真的走在裏面,雙腳踏地的覺如此的真,手也確實觸碰到那些壁柱…
忽地,她睜大眸子,清晰地來到眼前的是豎橫着紗質帳幔的屋宇,雕刻着一朵朵大花的格窗,正透着黎明晨曦的光。夢裏不知身是客…李後主的這句詞,真是説盡了許多飄遊之人的心事。她最怕在這個時候醒來,月
移之際,真假難分之間,人就會顯得特別脆弱,過去及現在混沌成一片,抓不到,卻寸寸刨空她的心。這裏不是北京,而是湖南的衡州。此時不是康熙十三年,而是康熙十九年。她不再是十二歲的小格格,而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在這裏,人稱她“公主”乃是因為她的爺爺吳三桂在兩年前稱帝時加給她的封號。爺爺死後,由堂哥吳世播繼任皇帝,她的封號依然不變。
由大清格格,到大周公主,讓攸君小小的年紀,就被迫擁有超齡的成。她開始在表面上隱藏自己的情緒,哭的時候,或許內心在笑;笑的時候,或者內心在哭,這樣的人,是註定要孤獨的。
她的出身及命運,讓她找不到歸屬。可以説,她不再像養在深宮大院中的格格們,一式的柔弱無主張,也不像長在大周陣營裏的公主們,一概的驕縱不講理。
當然啦!她能夠驕縱,也能夠柔弱,端看環境場合需要她什麼。只是,她始終找不到自己,偶爾她會想起芮羽舅媽的“完美女人”論,但那似乎如瑤池仙女般的遙不可及。
至今,還會令她傷心痛哭的就只有額娘,她好想念額娘,在失夫失子之後,又莫名其妙的丟了一個女兒,教額娘要如何承受呢?據京中密探來報,公主府仍然存在,建寧長公主依然住在裏面,只是庭院深深,狀況幽閉不明,正如同攸君在吳三桂陣營裏的消息被傳得撲朔離一樣。
平心而論,爺爺相當疼愛她,只可惜他們之間錯失了培養情的機緣,每次一看到他,攸君就想起被絞殺的父兄,是他造成她的家破人亡;而爺爺看見她,便會想起冤死的兒子、孫子,還有她那一半的大清血統。
記得蔣峯初帶她到湖南時,爺爺面對他們的第一句便是:“你該救的是世霖,怎麼會是個女娃兒呢?”
“來不及了!誰都沒想到皇上會那麼狠,死了少主和小少爺,不能連小姐也犧牲掉,小的也就斗膽行事了。”奔波了許多天的蔣峯説。那時的爺爺,據説已長期不吃不睡,在哀子哀孫的情緒中急速衰老,沒有一點攸君想像中吳三桂的兇蠻樣。
攸君不是甘願來的,在沒有被歡的
覺下,她生了一場內外煎熬的病,一個原本健康漂亮的小女孩,被折騰成葯罐子。她哭着要回北京,要見額娘,好幾次她只要一見到蔣峯,就掄起拳頭垂打這個一直像親叔叔的人!
幾年後,蔣峯死在一場對清的戰役中,攸君這才不再怪他。慢慢的,在吳家人不斷灌輸的觀念下,攸君相離康熙表哥遲早會殺她,而蔣峯帶她走絕對是明智之舉。
有一段時間,她不清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個
變得極固執易怒,幾乎把左右的人都得罪光了,甚至連爺爺都受不了地説:“早知你是個被寵壞的丫頭,乾脆讓你死在北京城算了!”在大夥束手無策之際,一位清瘦的道姑出現在新蓋好的宮殿中,她一身褐
袍子,毫無妝扮,也沒有排場,但臣將們卻恭敬地朝她行禮,稱呼她一聲娘娘。
“攸君就和我住吧!反正我也寂寞。”那位娘娘説。後來攸君才知道,這位“娘娘”就是人們口耳相傳中,造成吳三桂引清兵入關的陳圓圓。
這種被歸屬於毀國殃民的禍水的女人,照理説應該有着妖豔敗德的模樣,但站在攸君面前的陳圓圓,紅顏已老,洗淨鉛華,看起來就像是一般吃齋茹素的仁慈婦人。
然而,陳圓圓就是陳圓圓,閲歷使她不平凡,攸君與她夜相處後,漸漸為她所着
。她的舉手投足如此優雅綽約,語言談吐充滿練達智慧,最重要的是,她給人一種心平氣和及寬愛眾生的
覺。
在某些方面,她使攸君想到芮羽舅媽,來自煙雨的江南,有詩詞、有花、有玉、有山水,因此,攸君對她有了親切,有了依賴的對象,不羈又痛苦的心才逐漸沉靜下來。
不管外人如何抵毀陳圓圓,她卻是攸君心中最和藹可親的姨婆。
姨婆從不提往事,那豔冠羣芳的秦淮名、年輕報導盛的吳三桂、蠻橫痴情的李自成,都彷彿不曾存在過,只是由她從不停止的誦經唸佛聲中,知道她在為一生的罪孽做最後的懺悔。
攸君從她那兒學會了遺忘、認命,以及活下去。叮噹、叮噹、叮噹…看着串鈴子,她前些年還勉強記得徵豪的臉,今年就差不多變成空白了。她,早不是六年前那個公主府內的小女孩了。
在攸君作了這場夢後的幾天,道觀外響起了砰砰的敲門聲,全觀的人都聞之驚心,因為上回來人莽撞,是為傳達吳三桂病危的厄耗,這回,八成又不是一個好消息。陳圓圓命人開了門,門外的將官行禮後説:“皇上有請娘娘和公主入宮。”
“是什麼事呢?”陳圓圓問。
“卑職也不清楚,懇請娘娘和公主上轎。”將官説。一路上,兩個人都憂心忡忡,想必和戰爭失利有關。位於衡州的皇宮是臨時蓋的,論外表和氣魄,都遠不如昆明的王府。吳世播已經在側殿等她們,他是吳三桂的長孫,頗有爺爺勇往直前的作風,然而,因為年輕沒有經驗,在政策方面舉棋不定,形成被清軍夾圍包抄的景況。
“姨婆,朕今天找你們來,是要你們準備一下,大周已打算放棄衡州,大軍將往貴州撤退,女眷們則直接回昆明。”事情緊迫,吳世播早已忘了君臣之禮那一套。
“真有那麼糟嗎?”陳圓圓雖心裏有數,但仍不問。
“再糟不過了!朕真對不起先皇,連個首府都保不住。”吳世播説:“不過,大周不會亡的,我們還有西南和東南各省,它是漢族的希望。”
“阿彌陀佛!難得皇上有不屈不撓的志氣。”陳圓圓念聲佛號説:“有件事,我一直想説,現在正是機會。先皇已殯天兩年,我歲數大了,唯一的心願就是回蘇州老家,這次的撤離,我就懇求皇上允我回蘇州安養晚年。”吳世播有些驚訝的問:“這妥當嗎?由此地到蘇州路途遙遠,地方又不近,朕恐怕分不出太多的人馬護送。”
“也不必什麼人馬護送,人多反而招搖,就派兩個親信給我壯壯膽就可以了。”陳圓圓説。在一旁始終安靜的攸君突然説:“還有我,我要陪姨婆一起到蘇州。”兩雙眼睛齊齊看向她,眸中滿是意外。吳世播反對的説:“不行!你是吳家的子孫,理應到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