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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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麓,石板屋的聚落,迴盪着陣陣悠遠柔和的唱,原來是幾名婦女聚在一起,正一邊織布,一邊哼着小米豐收歌,歌聲雖不整齊,倒頗有些韻味。
不料村口傳來一陣喧囂,一羣在松林裏玩獵頭遊戲的孩子,紛紛奔回部落,都提着噪門大叫:“青狼回來了!青狼回來了!”引得織布婦女起了騒動,當中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姑娘,喚做小雨,有着黃潤的皮,模樣兒十分俏甜的,忍不住站了起來,也顧不得旁人竊笑,舉步便朝部落的廣場奔了去,她掛在前五彩的珠煉跟着甩蕩不已,發出巧脆的響音。
果然在岩石小徑那一頭,出現一道英武的人影,踩過落葉大步而來。他負着重,想來是有豐收的獵物。青狼是哮天社最厲害的獵人。
孩子簇擁着他進部落。他佩着弓箭,穿裏獵衣,剌繡的藍頭巾縛在額上,出英氣一張臉龐;他有濃秀的眉目,雖然不常言笑,保持着戰士的威儀,但是她見過他勾起嘴角似笑不笑的那樣子,那更醉人。
她沒有再看到比他更俊的男子。
青狼踏上廣場的時候,注意到她,眼神深深地看她一眼。這姑娘羞了,紅着臉翻身跑進石板屋去,人貼在門板上,聆聽外面的熱鬧。族人都興匆匆聚攏到廣場,青狼打了不少獵物,可要好好做個分配,與族人共享。
他們少不得又要誇讚他的英勇一番,他的父親,也是哮天社的老頭目,那更得意,這孩子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當然那也是青狼自己本身天資太好。
五歲參加打耳祭,場子上掛着羌、鹿和山豬耳朵,他眼神利,瞄得準,中耳邊緣的,就數他第一。六歲隨父親人山打獵,小小蚌兒在姑婆芋葉子下,等待父親逐出獵物,就這樣躲過一夜,不驚不怕,已見得出獵人沉潛和堅忍的底子。
十歲青狼就加入族人出草的行列,如此年輕,是破了紀錄的,他卻表現得可圈可點。戰鬥中他絆倒敵人,救了一名族人。父親許他在屍首上劃下第一刀,他揹着人頭回村時,那才是轟動。
但是讓他真正打響名氣的,卻是在他十二歲那年,當時他已長得比同齡孩子高大,隱隱一股魁偉的架式。一晚,他二歲的妹妹教一頭豹子給叼走了,母親哭得肝腸寸斷,他一怒,持一把獵刀,循血跡連夜追出部落。誰也不曉得憑他是如何和一頭青騰騰的豹子搏鬥的,然而三天後,他把那頭豹屍馱了回來,族中長老震得連手裏的煙管都落下地。
到今天,青狼驍勇的聲名,早傳遞各族。他能隻身走羣山,出入他族的獵場,哪怕對方再兇悍,照樣教他給取走陷阱,拔開標記。如此豪強,也莫怪他族一聽到“青狼”的名號,不是震怖,就是拜倒!小雨還知道,鄰族的姑娘也慕青狼的英名,有意結親的,多得像森林裏密密麻麻的葉子!青狼今年二十了,同齡的青年大多娶了,青狼的父母急得很?戲蚱櫱┫噘繕狹誦∮甑募頤牛宜改乾塘磕且惶歟∮晷睦銼忝靼琢恕?br>從那時候起,小雨整個人就像浸在酒裏,泡在裏,暈陶陶、甜的,又驚又喜;她不敢相信打從懂事開始,便一直偷偷地在作的美夢,竟然要成真了!她就要成為青狼的子了。
頭目家已經給她家送了酒和黑布,婚事算是議定。青狼狩獵歸來,今晚部落會有一場小小的慶典,他們的喜訊,即要宣佈…想到這裏,小雨不閉上眼睛,被心頭那股子喜甜充着,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夜幕剛落,營火便迫不及待的升上來,族人、小孩和狗,染着興奮,都圍聚在火邊。
族人搭肩成圈子,婦女在外圍,子女都背了來,加人合唱。
拌由低爬高,再降低,一層疊一層,有多人來和,就有多少美妙的音,渾然諧和,唱出了人間天籟。
青狼最愛這一刻。族人的和聲倘若順暢,則預兆有豐收之年,因此人人忘情,都做全力的發揮。他每每受到卻族團結融合之情,內心總是澎湃不能自己。
接着,由勇土圍成圈蹲下,輪番飲小米酒,並且“報戰功。”輪到了青狼,他以簡潔有力的語腔,一段段説出我族英勇的事蹟,族人跟着覆誦,婦女們有的發聲,有的舞動,熱烈地做配合。
這是族人最驕傲的時刻,男人昂,女人陶醉…而其中醉得最厲害的是小雨。一晚上,她一張俏臉紅彤彤,眼睛一瞬也不瞬的始終牽在青狼身上。
儀式一結束,頭目便站了起來,小雨這時候心猛跳,低下頭去,全神聽他説話。
“我很高興的宣佈一個消息,經過雙方的商量和同意,青狼將和小雨結為夫”眾人還來不及歡呼、陡然一個鋭聲道:“我反對!”現場頓時靜下來,只聽得營火劈啪響,一名懷抱嬰兒的婦少,突出了人圍。
她約莫二十上下,穿着織出花紋的麻布衣裙,名如其人,就叫花衣,濃髮一支鹿角釵,容貌十分豔麗,卻是一片寒霜。人在場子中央,冷冷把話説來。
“小雨是村子最美的待嫁姑娘,身體強健,能編能織,又善炊煮,外族來求婚的勇士很多,都是有本事的。反過來看…”她把一雙黑眼睛凌厲對向青狼。
“青郎這二年沒什麼作為,總是一個人在山野遊蕩,連族裏出草的盛事都錯過了,枉耽了勇士的美名,小雨怎能嫁給他?”一番話説得咄咄人,明耳人聽了卻都曉得,這純屬為反對而反對。然而花衣具祈雨的能力,在族中佔有一點地位,出口的話,多少有它的分量。
小雨猛抬頭,簡直驚傻了,她擠出人羣,烈地喊一聲:“大姐!”那豔麗的婦少並不理會,而蹲在一旁有個體型龐大的漢子,漆黑如熊,名叫熊耳,卻咕噥道:“花衣説的,也有點道理…”熊耳正是花衣的丈夫,為了幫,附和這麼一句。他也是族中數一數二的勇士,他的幫腔,自然更形成壓力。
小雨萬萬想不到事情會起這樣的變化,俏臉都變慘白了,指着花衣説:“你是故意挑剔青狼,要破壞我和他的…”花衣對妹子厲斥:“這裏沒有你説話的餘地!”這女孩馬上淚涔涔直下,用手蒙着臉,轉身奔走,撞入石板屋大哭去了。
在場的氣氛一時僵着,眾人寂寂,很是尷尬。卻見蹲踞在場子中的青狼抄起酒瓢,仰頭一口飲盡小米酒,然後立起,一句話也沒丟下,獨個兒走了。
他曉得花衣從始到終緊盯着他看,但他不理會。
他穿過夜,來到莽莽的松林,月下一個人躑躅。夜梟呼呼嗚叫,貓似的雙眼在樹頭上閃着光,倒像剛才花衣那一雙鋭利的眸子。
認真的,青狼並不是那麼在乎花衣阻他婚事。小雨固然活潑可愛,他也不討厭她,然而父母徵詢他的意思時,他也只是抱着可有可無的態度,由着雙親做主去了。
其實一向來,青狼的心從沒有放在族中,或是外族哪一個少女身上,他還真想學着熊耳那句話…花衣説的,也有點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