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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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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島號比預定期晚幾天回到了神户港。船長、新治和安夫回到島上的時候,已經趕不上在先前計劃的八月中旬舊曆孟蘭盆節了。三人在神風號聯運船的甲板上,聽到了島上的新聞。據説,舊曆孟蘭盆節的四五天前,一隻大龜爬上了古裏海濱。充當場被宰殺,取出了滿滿一水桶龜蛋。每隻龜蛋賣二元錢。

新治參拜人代神社還願,旋即參加了十吉的宴請。十吉灌了不會喝酒的新治好幾杯。

第三天開始,新治又登上十吉的船出海打魚了。新治一句也沒有談及骯海的事情,可十吉從船長那裏一一地聽説了。

“聽説你大顯身手啦!”

“哪兒的話。”年輕人臉上淡淡地飛起一片紅,再沒有説更多的話。不瞭解他為人的人,還以為他這一個半月在哪兒睡大覺呢。

過了片刻,十吉用若無其事的口吻問道:“照大爺沒有來説什麼嗎?”

“嗯”

“是嗎?”誰也沒有提及初江的事,新治也不覺得格外的寂寞,他在三伏天的大中搖搖蕩蕩的漁船上,全力以赴地從事悉的勞動。這種勞動猶如做工很好的衣服,對他的身體和神都是非常合適,沒有可供其他隱藏煩惱的餘地。

他油然生起一種奇妙的知足。傍晚航行在遠處海面上的白貨輪的影子,與老早以前所看到的是另一種種類的船兒,它給新治又帶來新的動。新治心想:“我知道那艘船的去向。船上的生活和它的艱辛,我都瞭解。”至少是那艘白船已經失去了未知的影子。然而,晚夏的榜黑,遠方拖着長長雲煙的白貨輪的形影裏,含有比未知更加動人心的東西。年輕人回憶起他的手風力拽過的那極保險繩的分量。新治的確曾一度用自己壯的手接觸過那個背舊眺望遠方的“未知”他到自己也能接觸遠方海面上的那艘白的船兒。他在孩童般的心情的驅使下,舉起骨節突兀的五隻手指打着涼棚,眺望着東方遠處的海面,那裏已投下晚霞的濃重陰影。

--暑假已經過去一大半,幹代子還是沒有回家。燈塔長夫婦終等待着女兒返回島上來。他們去信催促,卻沒有迴音。又再次去信,過了十天後,好不容易才來了信。只是寫了今年暑假不返回海島,也沒有寫明理由。

千代子的母親終於想到拿出哀求的招數,寫了十多張信紙的長信用快件郵去,讓女兒回家並傾訴了衷腸。接回信時,暑期所剩無幾,這是新治回到島上過了七天,即第八天發生的事。信的內容出乎意料地使她的母親驚愕不已。

千代子在信裏向母親做了坦白:是自己對安夫搬了不必要的是非,説在暴風雨的子裏看見新治和初江兩人互相依偎地從石階上走下來,使他們兩人陷入了苦境。罪惡的反思在折磨着千代子的心。信上還説:只要新治和初江不能獲得幸福,自己就不能厚着臉皮回到島上來。我的條件是:如果母親能費心出面做媒,説服照吉,讓他們兩人結合,那麼返回島上也是可以的。

心地善良的母親看了這種悲劇的説情信,不膽戰心驚。只要她不採取適當措施,女兒就無法忍受良心的苛責,甚或可能自殺。燈塔長夫人讀過各種圖書,瞭解到適齡姑娘由於某種細微瑣事而自殺的可怕的事例。

燈塔長夫人決定不讓丈夫讀這封信,她想:萬事必須自己儘快辦,必須讓女兒早回到島上來。她換上出門穿的白麻質地西服裙,重新煥發了昔女校先生的風采,猶如去學生家長處商談難以解決的問題。

她來到村莊路邊的一户入家。門前鋪着席子,曬着芝麻、紅小豆、大豆等。青青的小粒芝麻,沐浴着晚夏的陽光,在新鮮澤的草蓆的紋上,投下了一個個可愛的紡錘形的影子。今天從這裏鳥瞰大海的濤,並不算高。

夫人腳蹬白涼鞋,從村路的水泥台階一級級地走下去,發出了輕輕的腳步聲。還可以聽見一陣陣歡快的笑聲和有節奏地拍打濕衣服聲。

仔細察看,原來是六七個身穿便服的婦女在沿路的小河畔洗濯衣服。陰曆盂蘭盆節過後偶爾去採褐海帶,平時空閒下來的海女們就集中洗濯積攢的髒衣服,其中有新治的母親。所有人都幾乎不使用肥皂,把衣服攤放在平坦的石塊上用雙腳踩踏。

“啊,太太,今兒上哪裏呀?”婦女們齊聲招呼道。在河水的反映了,她們挽起褲管出的黑腿在晃動。

“去拜訪宮田照吉先生吶。”燈塔長夫人回答説。

夫人看見新治的母親,她覺得不打一聲招呼,就去解決人家的兒子的婚姻問題是很不自然的。於是,她從石板路上迂迴,踏上了通向河邊的佈滿苔蘚容易滑跤的石階。穿涼鞋是很危險的。她轉身背向小河,還好幾次回頭偷看小河那邊,一邊扶住石階慢慢走了下去,一個婦女站在小河中央,伸手助了她一臂之力。

下到河邊,夫人下涼鞋,光着腳丫,開始tang水過河。

對岸的婦女們望着這種冒險的行為,嚇得目瞪口呆。

夫人抓住新治的母親,在她的耳邊説了些悄悄話,可是並不高明,被周圍的人都聽見了。

“其實嘛,在這種地方説話不怎麼合適,不過,新治和初江的事,後來怎麼樣?”新治的母親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提問,瞪圓了眼睛。

“新治喜歡初江吧?”

“哦,這個…”

“儘管這樣,照吉先生加以阻撓了吧。”

“哦,這個…所以很痛苦…”

“那麼,初江本人怎麼樣?”其他的海女對這全部可以聽見的悄悄話,抱有極大的興趣,大家都加入進來了。首先是提起初江的事,自從貨郎舉辦比賽以來,海女們全都成了初江的夥伴,從初江那裏聽到了她的心裏話,她們一致反對照吉的做法。

“初江也很戀新治啊。太太,這是真的啊。可是,照大爺卻打算把沒有出息的安夫招為養老女婿,天下哪有這等傻事啊!”

“所以嘛…”夫人用講課的語調説“我接到女兒從東京寄來的一封威脅信,讓我無論如何也要促成新治和初江的結合。所以,我這就到照吉先生那兒去談談試試。不過,這事也得先聽聽新治母親的意見。”’新治的母親拿起了正踩在腳下的兒子的睡衣。她慢慢地把它擰乾,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向夫人低頭施了一禮,説:“那就拜託您啦。”其他海女在俠義心的驅使下,活像河邊的水鳥羣也沸騰起來,彼此商談,認為她們要代表村裏的婦女跟夫人一起去,以人多來給照吉施加壓力,這樣可能有利。夫人同意了。她們商定,除了新治的母親以外,五個海女也一起去。她們趕忙把洗濯的衣服擰乾,送回家裏之後,在去照吉家的拐角處與夫人會合。

燈塔長夫人站在宮田家昏暗的主間處。

“屋裏有人嗎?”她招呼了一聲,聲音顯得很有活力。屋裏沒有回應。曬得黝黑的五個婦女非常熱心,從屋外像仙人球似地把頭探進去,閃爍着目光,瞧了礁上間的裏首。燈塔長夫人再招呼了一聲,聲音在空蕩蕩的房子裏旋蕩。

片刻,傳來了樓梯的吱嘎聲,身穿單和服的照吉走了下來。初江好像不在家中。

“噢,原來是燈塔長太太。”照吉堂堂地站立在門框處,嘴裏嘟囔了一句。他接待來客,決不出平易近人的面孔,而且倒豎起活像鬃的白髮,令大多數來客看見這種情狀都想逃跑。燈塔長夫人雖然也有點畏怯,但還是鼓起勇氣説:“我有件事想找你商量。”

“是嗎,請進屋裏來。”照吉轉過身子,旋即登上了樓梯。燈塔長夫人隨後,五個婦女也尾隨,悄悄地登上了樓梯。

照去把燈塔長夫人讓進二樓裏首的客廳,自己落坐在壁龕的立柱前。他對走進屋裏的來客增至六人,沒有出驚訝的神。他無視客人的存在,凝望着敞開的窗户,手裏擺着畫有鳥羽藥鋪廣告的美人畫團扇。

透過窗户,可以望見歌島港就緊貼在下方。防波堤內側掛着一艘合作社的船兒。夏雲彷彿仁立在伊勢海的遙遠的彼方。

室外的光線過於明亮,室內就顯得黑暗。壁龕裏掛着他家的祖先--三重縣知事的墨跡。利用盤錯節的樹雕刻了一隻報曉雞,將自然生長的細細分開的枝槓雕成雞尾和雞冠,它發出了樹脂般的光澤。

燈塔長夫人坐在沒有鋪上桌布的紫檀桌的一側,五個海女則成四角形地坐在門口垂簾的前面,彷彿在舉辦便服展覽會似的,方才的氣勢都不知到哪兒去了。

照吉依然一聲不吭,不理睬她們。

夏季下午悶熱的沉默,壓在心頭上。只有幾隻在屋裏飛來飛去的大銀蠅的嗡嗡聲,佔據了這種沉默。

燈塔長夫人揩了幾遍汗水,終於開口説道:“我要説的,就是府上初江姑娘同久保家的新治君的事…”照吉依然把臉扭向一邊,久久才冒出了一句:“初江和新治嗎?”

“是啊。”這時照吉才把臉扭過來,也沒有一絲笑諮,説:“這件事嘛,我已經決定了。新治將是初江未來的夫婿。”女客們像決了堤似的騷然。照吉壓兒無視客人的情,只顧繼續道:“儘管這樣,無奈新治太年輕,我想,眼下先訂親,新治成人以後再正式舉行婚禮。聽説新治母親生活並不富裕,我打算商量妥後,由我來扶養他的母親和弟弟,或者按月給錢也可以。這些,我對誰都沒有談過。

“起初我也很生氣,可是,一拆散他們兩人的關係,初江也像丟了魂,這樣下去也不行,我就想了個招數,拜託船長讓新治和安夫都上我的船實習,考驗考驗他們,看誰有出息。這件事,通過船長給十吉透了。十吉大概什麼也沒有告訴新治吧。哦,就是這麼一回事。船長格外看中新治,他説再也找不到這樣好的女婿了。新治在沖繩,顯示了非凡的本領,我也重新考慮了,最後決定選他做女婿。這就是事情的全過程…”照吉加強了語氣。

“男子漢嘛,就是要看氣力。只要有氣力,就是好樣的。歌島的男子漢非這樣不可。至於門第、財產都是其次,難道不是這樣嗎?太太,新治是個有氣力的男子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