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共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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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謙想起昨那鑽人腦子的疼痛,頓時臉一變。猶猶豫豫不想籤又怕生母受苦,十分困擾。
他的命是保不住了,但是他生母的命不能丟。
“你有什麼好擔心的。”張靖嘉不耐説道:“這份筆錄只是以防蘇先生詢問時拿出的證據,又不會公之於眾。”蘇子云是個難纏的對象,將來收復北峭少不得要與之周旋,倒不如將這份筆錄附信給其閲覽。若他當真如張靖嘉調查的那樣只忠於梁王一人,那自然不會為了李謙這個殺死梁王的兇手而報仇。
至於他要不要再找範誠悦報仇,那是蘇子云自己的事。
而李謙想的是蘇子云遠在北峭,又正逢邊境戰亂,能不能活下來都是未知數。
就算活下來,報仇的主要對象也不會是自己的生母,而是範誠悦。
這樣想着,他便在筆錄上籤了名按了手印。
事情一了,李欣便又對着哭泣未止的爾朱氏道:“伯母這便將李謙領回去吧。”爾朱氏大驚,晶瑩的淚珠還掛在臉頰上,神卻十分慌張:“他犯了這麼大的罪,殿下都要饒了他嗎?”她希望借李欣的手殺了這小畜生,如今李欣不願意出手,丟給自己也很為難啊。
李欣搖搖頭回道:“伯母,他已經受了處罰。他吃了藥,活不過今晚的。一會兒你將他大大方方的帶回去,然後讓行轅的小廝們好生伺候着。”她實在懶得説話,卻不得不解釋給爾朱氏聽:“公主府內已經死了一人,再出人命未免太過蹊蹺。伯母若是能體諒欣兒,便請幫着遮掩一番。”李欣説這話的時候,李謙半點反應也無。顯然他早就知曉自己身中奇毒,且無藥可解。
他表情從始至終的順從。只是為了回去能與生母再見一面。
爾朱氏這才落了心,對李欣道:“還是殿下想的周全。”李欣連微笑都扯不出來,只是又道:“還有那範側妃,欣兒有個想法想問問伯母。”李謙猛然抬了頭望着李欣。
爾朱氏也注意到了,便問:“殿下有什麼想法請説。”
“欣兒想着梁王府沒了人承爵,這些側妃侍妾什麼的必然要遣散的。”她想着範華氏對範榮華之死的漠然,便想噁心噁心對方:“欣兒聽聞華氏與衞國公夫人是姐妹,便想讓伯母通融一番,讓華氏仿效娥皇女英與她姐姐共同伺候衞國公。”爾朱氏雙眼瞪大,訥訥説道:“華氏可是側妃…上了皇室玉牒的…”李謙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他覺得李欣實在膽大包天。
李欣便不屑説道:“她犯了多條重罪。本宮雖然不予追究,卻也不想她的名字玷污皇室玉牒。直接抹去便是了。”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李謙憤慨的説道:“你不能動她!”張靖嘉對李謙的態度十分不滿,當即便冷笑斥道:“你真是蠢不可及。到底是一個名分重要。還是你生母下半輩子的幸福重要?”他被人喊了先生的名頭,指教的子便改不了了。
“你若是想保住你生母的名分,那便任由她被王妃遣散到梁王府名下任何一處田莊坐等老死,或者等着同在北峭的蘇子云去收拾她也行。”李謙便搖頭:“不,不能。”張靖嘉聽了便繼續説道:“那你便莫要糾結你生母的名分了。側妃説白了也就是一個妾。都是做妾在哪不是做?還不如到衞國公府去,依着你母親的姿,説不定還能從國公爺那邊分到些寵愛,將來便是再給你添個弟弟也是可能的…”他説的嚴肅而認真,卻不知道爾朱氏聽了卻覺得莫名諷刺,心情都好了很多。
便是李謙也是羞惱萬分。古語説好女不侍二夫。他娘清清白白一個人,怎麼能…
“你若是還活着,你生母自然老有所依。”張靖嘉真不明白這麼好的事。李謙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可你都要死了。她下半輩子要如何過?指不定就吃不飽穿不暖,生病了沒人管,死了都沒人安葬…”李謙身子一顫,張靖嘉這些話猶如醍醐灌頂,叫他頓時便想通了一切。人之將死。那些世俗的眼光在他們眼裏便被看的淡了許多。認真想一想,這樣的安排對生母而言。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而且,有了範誠悦的庇護,不管是蘇子云還是張子云,誰要去動一動她,都要事先掂量掂量。
想了這些,李謙臉上的不甘願便消失無影了。他又恢復了那副麻木不仁的樣子。
爾朱氏想的卻是這華氏與那範夫人自幼便情不睦,因為嫡庶之爭而導致的裂痕,便是在兩人出嫁之後都未曾改善過。
如果把華氏賜給範誠悦做侍妾,先不説這事傳出去她顏面全無,便是那嫡姐對她的刁難,就夠她喝一壺的了。
這樣也好,她也不願意這個賤人的名字跟自己一樣出現在皇室玉牒上。自己動手總逃不了被別人説嘴,借李欣的手將來甩出去真是再好不過了。
“當然,伯母也可以不答應。”李欣見兩人都沒有異議,便又説道:“端看李大公子如何表現了。”爾朱氏聽了便明白過來,忙配合説道:“殿下放心,一會兒謙兒回了行轅,臣婦自會安排他們母子相見。至於怎麼説,説什麼臣婦都不會去管,全有謙兒自己決定。”説的好,你生母便還有未來可以奮鬥。
説得不好,你生母便是連以後的太陽都不一定能看到了。
李謙已經生不出任何絕望和仇恨。死亡不是最恐懼的,最恐懼的是確切知曉自己什麼時候死亡。
唯一能讓他忘記這份恐懼的,便是什麼都忘記,做一個空空的人。
“我知道了。”他聽到自己平平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裏響起:“走吧。”爾朱氏不和一個就要死亡的人計較。她是恨,也想讓對方死的痛苦些。
但是看到李謙這副行屍走的樣子,她又覺得比打了他幾百板子都要痛快。
兩人被公主府的奴僕一路送到行轅,下馬車時。華側妃已經等在了門口。
她柔柔弱弱像一株纖細的百合,在冬末仍有些濕冷的風中微微顫動。
“謙兒…”她怯怯上前,卻在見到爾朱氏下車後,立刻改了口中稱呼:“大公子…王妃…”爾朱氏難得的沒有諷刺她,只是微微笑了笑,暢快的説道:“謙兒,你阿孃為你擔憂了一整天,如今既然回來了,你就好好安撫安撫她吧。”如果不是要遮掩,她真想大聲歡呼調笑。
但是不行。
範側妃微微驚訝:爾朱氏居然不避諱李謙叫自己阿孃?
“謝母妃。”李謙木木行了一禮。
華側妃不再多想。轉而將身心都用在了李謙身上。這麼一看,頓時便發現他有些不對勁。因此她忽略了爾朱氏那似笑非笑的諷刺目光,只是緊張的對李謙問道:“大公子這是怎麼了…怎麼魂不守舍的?”爾朱氏再也忍不住。哈哈笑着便進了屋。
李謙便低聲道:“阿孃…謙兒被陳蘭給耍了…”他便是死,也不會叫他的女人再有機會背叛他。
他們還站在行轅門口,他相信自己這一聲嘆息肯定被那些碎嘴的奴才給聽了去。
“什麼!”範側妃聽了便是一呆,然後便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們…你們不是換了玉牌嗎?為什麼…”她忽然注意到來往奴才的眼光,頓時覺得失言。連忙將李謙往屋裏拉。
李謙便自言自語道:“她必是有了別的男人…不然不會這樣對我…”範側妃邊走邊對李謙道:“你先別説!咱們到屋裏談!”但是李謙一副魔怔了的樣子,讓範側妃既擔心又急躁。
好不容易進了屋子,將一干奴婢全部遣散,範側妃急急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好好的去了一趟公主府,怎麼回來這婚事就不成了?”李謙便將頭埋進生母懷中嗚嗚哭泣起來。
他已經大了,再做這般舉動實在不合適。但是人都要死了。還在乎什麼呢。
現在他只想着在母親的懷裏大哭一場,哭他可笑的人生,哭他可憎的女人。哭他可悲的結局!
“謙兒…謙兒!”範側妃慌了,她從未見李謙這般傷心絕望過,便忙道:“不成就不成吧!謙兒,這世上的好女子千千萬萬,那陳蘭水楊花。小小年紀便不知檢點,你還要她幹什麼!”李謙卻不想説這個女人。他只是不住叮囑自己的生母道:“阿孃,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那些用的不順手的奴才便不要用,想説什麼就説,想罵誰就罵誰。人生在世,今不知明事,不如痛痛快快的活一場…”華側妃聽着不對勁,心裏便覺得自己兒子是被那個陳蘭給傷的狠了,竟然胡言亂語起來。
她情不自的將李謙抱在懷裏,撫摸着他年輕的俏似自己的臉頰,愛憐的説道:“謙兒你這是怎麼了!阿孃活着痛快也好,不痛快也罷,都是為了你。”她臉上出甜的微笑:“只要謙兒有一個好將來,阿孃便是活的不痛快,也是心甘情願的。世上千千萬萬的母親,莫不是這麼為自己的子女活着的。你現在還是太小,等你成了親有了孩子就會了解了。”李謙心裏便説:既然我活着你便不能痛快的活着,那我死了,你總算可以順心順意的活着了。
想到這裏,他總算有些快起來,低聲道:“什麼也求不了,什麼也沒求到。就這樣吧…”他這一輩子,就這樣吧。
母子兩一直談到晚上,一起用過晚膳後,李謙親手伺候着自己的生母睡下。
然後他才回到自己的屋子,沒有等着那毒藥發作,而是寫了一封給陳蘭的情意綿綿的絕筆信,然後便用一把匕首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他便是死,也要拖陳蘭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