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大才機變修魏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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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心中有數。”魏襄王突然有些矜持起來:“秦國官俸太低,魏人如何得慣?本王定丞相一等年俸、一座府邸,外加在丞相的安邑故居再起一座府邸;若有大功,本王定然封丞相百里之地兩萬户,如何啊?”
“好!”張儀滿足的笑了:“但有錦衣玉食,張儀自當為魏王效力。”
“然也,然也,張卿大是明白人也!”魏襄王也滿足的笑了。
此清晨,張儀正在梳洗,魏襄王便派內侍送來了一件密札。嬴華打開一看,先自笑了:“喲!魏王端起來了。你聽了,張儀我卿:但留大梁旬,受丞相府邸官俸璽印,再定行止可也——”嬴華拖了一個長長的腔調。正在擺置早茶的緋雲道:“吔,昨還蔫草兒似的,兩滴水就抖起來了?”張儀搖頭笑道:“這就是魏嗣。難怪老孟子到處嘮叨,説他不象個國君,教人無法敬重。”嬴華道:“如何回他?要等那丞相大印麼?”張儀道:“我行我素,理他做甚?”早茶之後,張儀派嬴華給魏襄王送去了一封辭行柬,便先行起程走了。嬴華趕上來時,張儀已經出了大梁東門外的送郊亭。嬴華走馬車旁,備細説了魏襄王的驚訝與失望,説一定要張儀返回時折道路經大梁,接受丞相大印。張儀笑道:“世間偏有魏嗣父子這等國君,只相信俸祿官邸的威力,多可惜啊,本來好端端一個魏國。”嬴華道:“你可惜得完麼?到了齊國呀,説不定更覺得可惜呢。”張儀搖頭道:“不過,齊國這個田闢疆,可是比魏嗣難對付多了。”嬴華笑道:“我看呀,還是你最難對付。”張儀不哈哈大笑。
魏齊官道雖然是千里之遙,但路途卻是平坦暢通。官道沿着濟水河谷直向東北,沿途幾個小國,歷來都不敢在這兩個大國間的官道上設卡,更不敢攔阻虎狼秦國的特使車隊。倒是每到小國邊界,便必有使臣置酒做過境送,説些大而無當的官話,表示不敢得罪等等。張儀簡單處置,凡有送,一律賞賜使臣百金,贈國君藍田玉璧一雙。雖然略有耽延,卻也是第五便到了濟水入海段,向東南沿着葘水河谷的官道走得半,便遠遠的望見了臨淄城的箭樓。
前行斥候飛報:“稟報丞相:臨淄郊亭有大臣接!”車馬將近郊亭,便見一輛六尺車蓋的青銅軺車轔轔飛來,車上一人紅衣高冠玉佩叮噹,遙遙拱手道:“孟嘗君田文,恭丞相!”話音落點,便已經跳下軺車大步了上來。
張儀很有些驚訝,孟嘗君做使臣出,顯然便是仍舊參與國政,這齊王田闢疆當真比魏嗣高明!他也停車下車,拱手笑道:“久聞孟嘗君大名,果然英雄非凡。”四手相握,孟嘗君哈哈大笑:“被人殺得落花水,還英雄非凡?狗熊一個!”張儀不大笑:“勝敗兵家常事,誰敢説孟嘗君不是英雄了?”孟嘗君慨然一嘆:“秦軍陣仗,田文不得不服啊,尤其是丞相奇襲敖倉,匪夷所思也!”張儀大笑:“不敢貪天之功,那可是司馬錯運籌帷幄,張儀馳驅奔波罷了。”孟嘗君高聲讚歎:“好!丞相有氣度,田文就喜歡如此人物!請丞相登車。”張儀剛剛上得軺車,孟嘗君便跳上車轅對馭手道:“你下去,我來駕車。”馭手看着車旁騎馬的嬴華不敢下車,嬴華正要婉言謝絕孟嘗君,張儀卻豪笑道:“孟嘗君車技超羣,難得有此雅興,張儀就卻之不恭了。”孟嘗君大笑:“田文曾為六國丞相駕車,為何不能為兩國丞相駕車?”張儀道:“孟嘗君,消息何其快也?”孟嘗君又是大笑:“如今啊,誰不盯住蘇秦張儀,誰心裏就不安生!”一言未了,軺車轔轔啓動,竟是風馳電掣般向臨淄飛去。
王宮正殿正在舉行策士朝會,爭辯得很是熱鬧,竟至有些面紅耳赤了。
在做太子的時候,田闢疆就以名士自居,經常化名易裝去稷下學宮與那些名士大家論戰。做了國王后,田闢疆最上心的一件事,便是擴大學宮規模,廣召天下學人名士來學宮講學修業。每有名士入稷下學宮,一律以上大夫規格賜六進大宅,年俸五千石。而在齊威王時期,惟有孟子這樣的顯學大師才能享受六進大宅。齊威王晚年,稷下學宮本來已經人才凋零,可田闢疆即位沒有幾年,稷下學宮便又蓬蓬的恢復了生機。原先離開的名士如慎到、鄒衍、淳于髡、田駢、許行等回來了,新鋭名士如荀況、接予、環淵、田巴、徐劫、莊辛等也紛紛來投,一時間竟是人才濟濟,僅享受上大夫禮遇的便有七十六人,全部學子多達數千人,齊宣王文名大盛。
可田闢疆很奇怪,從來不給這些名士做官,而只讓他們對國政參與議論。這便是天下有名的“不治而論”每有大事,齊宣王便將那些一等一的名士大師召來議論,他與幾個主政大臣只是聽,既不表態,更不參與議論。往往是竟爭論,莫衷一是,最後也是散了就散了。孟嘗君到奇怪,曾問:“我王竟聽名士清議,何不讓他們任職為治?豈不強如那些平庸小吏麼?”齊宣王笑道:“卿養門客三千,本王便養不得名士三千?卿之門客何不做官?”孟嘗君恍然笑道:“臣今方得明白,稷下學子,乃我王門客也!”齊宣王大笑。
今“門客”朝會,便是議論一個大題目:河內戰敗後如何應對秦國?如何應對張儀來齊?三十六位各派名士整整議論了一天,竟是越論越分歧,最後便擺開論戰架勢,當殿吵得不亦樂乎。
幾個大師級的老名士説:秦本蠻夷弱小,驟然爆發幾年何足為奇?魏國強大過,楚國強大過,甚至韓國都強大過,齊國更是始終強大,何獨對秦國一時的強大如此惶恐?竟要聯合六國抗秦?完全是擾民擾國,多此一舉!老學宮令鄒衍一言以蔽之:“與其合縱勞民,何如積聚國力,靜觀待變?不出五年,秦國便會自亂自衰。戰國以來,莫不如此!”新鋭名士們卻烈反對説:秦國基已成,其志在消滅六國,絕非短暫強大,更不會自亂自衰;蘇秦合縱是最為高明的謀略,首先要合縱抗秦,同時要變法強國,才不至於亡國滅族!不到三十歲的荀況最為直截了當:“秦國雖為敵國,卻當為六國之師,師秦而抗秦,為當今大謀也!”老名士們卻是鬨堂大笑,尖刻的嘲諷夾着老成的訓誡,竟是連綿撲來。
新鋭們在身爭辯中卻分立成了兩派。已經小有名氣的辯士田巴,嚴厲斥責“師秦”一説,認為“抗秦之要,在於反其道而行之!”荀況反相譏:“反其道而行之?莫非你田巴要恢復王道井田,做孟子門徒麼?”老名士們在反駁荀況中也分立了,老法家名士慎到對“師秦抗秦”大是賞,慷慨昂道:“法家挽救了秦國,何以不能挽救天下?師秦之實,在於法家治國,上上之策也!”於是,新老糾纏,各家紛爭,竟又是一個活生生的學派戰國。
齊宣王聽了大半,竟是越聽越亂。他對這些名士們動輒這道那道這家那家,本來就膩煩,加上有人經常引經據典,一席話倒有大半都是聽不明白,便更是不得要領。聽來聽去,還是那個荀況説話結實,無經無典,那“師秦而抗秦”倒也不失為一種辦法。但是,那麼多人反對圍攻荀況,齊宣王又糊塗了,一種千夫所指的謀略,能説他高明麼?身為大國之王,不能衡平各方,説到底還不是無法推行?
“稟報我王:秦國丞相張儀到。”齊宣王正在煩亂,一聽老內侍稟報,站起來向外便走。這種情況往也遇到過好幾次,名士們都是趁勢散去,可一聽是張儀到來,稷下名士們倒是誰也沒有挪動,都想看看這位攪亂六國的連橫權相的本領氣度,更有一班新鋭紛紛低聲議論,猜測張儀與蘇秦的不同。
便在這片刻之間,齊宣王與孟嘗君一左一右便陪着一個人走了進來。那人談笑自若的走在中間,一領黑斗篷,六寸黑玉冠,落腮鬍須,身材偉岸,一條微瘸的左腿使他的腳步有些不易覺察的拖沓點閃。然而,卻恰恰是這種殘缺,使他的整個神態滲出了一種別有韻味的滄桑與剛毅,竟有一種難以撼動的氣象!稷下名士們非但沒有絲毫的嘲笑,反倒在沉默的注視中出幾分欽敬之情。
齊宣王見名士們竟然沒有走,先是一愣,心思一轉便笑了,轉身對張儀笑道:“這些都是稷下名士,方才正在與本王議論治學之道呢。”又轉身高聲道:“諸位,這位便是名動天下的秦國丞相,名士張儀!”眾人拱手齊聲道:“久仰!”張儀也是一拱手:“久仰!”彼此竟是都沒有做官場禮節。齊宣王笑道:“先生請入座。”孟嘗君便將張儀讓進了王案左手的長案前,自己則坐在了王案右手。
“敢問齊王,我等向丞相討教,不知可否?”辯士田巴高聲請示。
“但憑丞相了。”齊宣王笑着看看張儀。
張儀道:“有幸相逢,自是客隨主便了。”
“在下田巴,敢問先生:秦國欺凌天下,猖狂至甚,丞相不以為有違天道麼?”張儀悠然一笑:“久聞稷下名士見多識廣,何如此閉目聽?當初,圖謀瓜分秦國者,山東六國也;重兵圍堵秦國者,山東六國也;商旅封鎖秦國者,山東六國也。如今,合縱鎖秦者,仍是山東六國;四十八萬大軍攻秦者,還是山東六國。誰恃強凌弱?誰猖狂至甚?誰有違天道?豈不一目瞭然?”
“在下環淵。秦國妄圖一統天下,先生為狼子野心張目,這是何家之學?!”張儀大笑:“一統天下便是狼子野心?當真曠世奇談!天下統一而後安,天下分裂而戰亂。惟其如此,我華夏皆視一統天下者為聖王雄主,萬古芳。以環淵奇談,三皇五帝,商湯周武,不也是狼子野心了?放眼當今,哪個國家不想一統天下?魏國嘗試過,楚國嘗試過,齊國更嘗試過。雖然都失敗了,但有識之士都讚賞他們曾經有過的勇氣與雄心。如今秦國也在努力嘗試,何以便橫遭貶斥?一統華夏為亙古正道,但凡有識之士,無論所持何學,皆應順時奮力,為一統大業助力,張儀自不能外,且以此為無上榮耀!莫非環淵之學,是專一的復辟分裂之學?專一的以反對一統為能事之學?”片刻之間,兩個憤滿腔的新鋭名士便鎩羽而歸,大殿中一時驚愕沉默。猛然,一人高聲道:“在下接予,先生入齊,意何為?”
“秦齊修好,豈有他哉?”
“與秦修好,對齊國有何好處?”張儀揶揄笑道:“敢問先生,與六國合縱,又有何等好處啊?”
“立我國本,保我社稷,大齊永不淪亡!”
“先生之言,何其荒謬也!”張儀正道:“合縱若是立國之本,秦國何以強大?齊國強大之時,又何曾與人合縱?不思發奮惕厲,卻一味的將國家命運綁在別家的戰車上,這便是稷下學宮的強國之道麼?”一黃衣高冠者憤然高聲道:“在下莊辛。先生做了秦國丞相,又做魏國丞相,首鼠兩端,吃裏扒外,不怕天下笑罵了?”張儀縱聲大笑:“莊辛妙人也!先生本是楚人,卻在齊國做事,莫非也是吃裏扒外首鼠兩端?六國合縱,蘇秦身佩六國相印,豈非成了吃裏扒外首鼠六端?我秦國正請孟嘗君為相,莫非孟嘗君也要吃裏扒外首鼠兩端了?身在戰國,卻不知戰國之事,先生好混沌也。”稷下名士們一片難堪之時,卻有一個人從容站起拱手道:“在下荀況。秦國變法,本是強國正道,天下之師。敢問先生:秦國連橫,是否圖攪亂六國,奪其變法機會,而使一己獨大?”張儀見此人敦厚穩健,問題來得極是正道,不肅然拱手道:“連橫之要,在兩國互不侵犯,共同康寧。秦國決然不幹盟友國政,何能攪亂盟友朝局?自古以來,亂國者皆在蕭牆之內,我自不亂,何人亂我?我自不滅,何人滅我?若真心變法,便是秦國,又奈我何?”
“如此説來,先生不怕盟友與秦國一爭高下?”
“天下雖大,惟有道者居之。堂堂正正的變法,堂堂正正的與秦國一爭,便是雄傑之邦。若無勇氣與如此對手一爭,秦國便當滅亡而已,豈有他哉!”荀況肅然躬身:“秦國氣度,可容天下,齊秦修好,荀況大是贊同!”大殿中一片愕然!誰也想不到荀況竟公然贊同秦齊修好,但奇怪的是,卻沒有人再發難詰問了。齊宣王猛然醒悟,哈哈笑道:“丞相好辯才!好辯才!孟嘗君,設大宴,為丞相接風洗塵了。”在這一場盛大夜宴的觥籌錯中,稷下名士們紛紛與張儀切磋周旋,齊宣王卻一直與孟嘗君喁喁低語着。兩個多時辰的宴會,張儀只是痛飲高論,誰上來便應酬誰,竟然沒有説一句與使命相關的話。
次,齊宣王在孟嘗君陪同下正式召見張儀,直截了當的表示願意與秦國修好,請張儀擬定盟約。張儀笑道:“一東一西,兩不搭界,要説盟約,只有三句話:不動刀兵,不結合縱,不涉內政。”孟嘗君笑道:“如此簡單,約法三章了?”張儀道:“簡單者易行,只要信守承諾,此三章便頂得千軍萬馬。”齊宣王原本擔心張儀脅迫齊國,漫天要價,譬如要齊國與合縱魁首楚國斷、攻打燕國並緝拿蘇秦等等,也讓孟嘗君準備好了應對條款與萬一翻臉的準備。今一談,不想張儀的盟約卻如此簡約,實際只有一句話:不聯合他國與秦國打仗便了!如此齊國便避開了最大的尷尬——親秦而開罪五國,絲毫不會因與秦國修好而得罪昨盟邦。從長遠説,秦國又不干涉齊國內政,齊國絲毫沒有附庸之嫌,依舊是一個堂堂大國。
齊宣王頓時輕鬆,呵呵笑道:“丞相當真大手筆也!目下便立盟約如何?”
“好!目下便立。”齊宣王一拍掌:“太史,出來吧。”高大的木屏後面走出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臣,手中捧着兩張很大的羊皮紙:“臣啓我王:此乃我王與丞相議定的盟約。”説着便將羊皮紙擺在了王案上。齊宣王瞄得一眼,三五行字立即看清,便笑道:“請丞相過目定奪了。”太史又將羊皮紙捧到張儀面前,張儀笑道:“便是如此了,齊王用璽吧。”齊宣王拍案笑道:“宣掌璽大臣!”內侍一聲長呼,一個捧着銅盤玉匣的中年大臣便走了進來,將銅盤擺在王案上,便向齊宣王深深一躬。
“齊秦盟約,用璽吧。”齊宣王一指羊皮紙。
“謹遵王命。”掌璽大臣向銅盤玉匣深深一躬,高聲長呼:“史官載錄:齊秦盟約,用璽存館——!”然後恭敬的打開玉匣,捧出一方六寸綠玉大印,雙手提住了大印龜鈕,神情莊重的蓋在了羊皮紙上,卻是鮮紅奪目的朱文古篆。
“齊秦盟約,秦國丞相用璽——!”張儀伸手向間板帶上一摁,卸下了一個玉帶鈎,打開了玉帶鈎上一隻緻的皮盒,便出了一方四寸銅印。他抓住印背鼻鈕在書案玉盒印泥中一沾,便提起摁在了羊皮盟約上,卻是紅底白文古篆印,與齊宣王的朱文大印恰成鮮明一對!
“史官載錄:齊秦盟約成——!”掌璽大臣將盟約恭敬的呈給了齊宣王與張儀各一張。
“好!”齊宣王打量着盟約:“本王贈丞相一方上等寶玉,做一方印料,丞相笑納了。”山東六國以玉印為貴。齊宣王之意,顯然是説張儀的銅印與丞相身份不配。張儀卻悠然笑道:“秦人多有馬上征戰,玉印質脆易碎,徒有其表,卻是不受摔打了。”孟嘗君及時跟上:“難怪秦國有藍田玉不用,卻是此等緣故,看來還是秦人務實也。”齊宣王得尷尬,也連連笑道:“好好好,先生不愧秦國丞相也。”張儀大笑一陣:“齊王若放孟嘗君到秦國任相,便也得一個秦國丞相了。”
“自然好事了。”齊宣王笑道:“只是聯軍新敗,孟嘗君須得收拾一番殘局,此事一了,孟嘗君便可如約前往,丞相以為如何?”
“好!張儀便等與孟嘗君共事了。”孟嘗君哈哈大笑,卻是沒説一個字。
張儀回到驛館,嬴華匆匆前來,將一個長約兩寸比小手指還細的密封竹管遞給他。張儀笑道:“你便打開吧,我做不來這種細活兒。”嬴華笑道:“黑冰台密件都是青鷹傳送,越輕越好。”説着已經將管頭封泥剝下,細巧的小指便橇開了管蓋兒,從中出了一個極細的白卷,打開鋪在書案上,卻是一方一尺白絹,上面畫着兩行古怪的符號!嬴華笑道:“喲,這是甚畫兒?河圖洛書一般!”張儀走過來一看不笑道:“這是金文古篆,樗裏疾真能出奇。”嬴華高興道:“好啊,後黑冰台都用這金文古篆傳信兒,等閒人識不得了。”張儀笑道:“説得容易,可惜天下沒幾個人寫得。你看:‘燕事已妥,三後上路,公可徑赴燕國,會齊入薊。樗裏。’啊,好,好!”
“想好了?甚時起程?”
“明晨起程。”
“今辭行?”
“不用了。你給孟嘗君送去這件物事便是了。”張儀説罷,走到書案前寫了幾行字,嬴華封好拿起便走了出去。
次清晨,張儀的快馬軺車便出了臨淄。儀仗護衞原本駐紮城外,此時已經在官道邊列隊等候。嬴華一聲號令,馬隊收起旌旗矛戈,變成了一支鋭的輕裝鐵騎,護衞着張儀轔轔北上。由於燕齊兩國多年不睦,商旅幾乎杜絕,過了郊亭,道中車馬行人便頓見稀少,一眼望去,卻是空曠蕭瑟。正在這時,卻見一人站在道中遙遙招手。馭手緩轡,張儀拱手道:“足下何人?何事當道?”那人拱手道:“在下乃孟嘗君門客馮驩,奉命有請丞相。”張儀笑道:“孟嘗君麼,在何處啊?”馮驩道:“請丞相隨我來。”張儀便命令馬隊原地等候,下車與嬴華隨着馮驩進了道邊小山,卻見樹林中多有暗哨,顯然是警戒森嚴。
密林深處,孟嘗君了上來:“臨淄多有不便,專程在此等候丞相。”
“正事已畢,孟嘗君何須多禮?”
“田文素來蔑視繁文縟節,實是不得已而為之。”
“孟嘗君有話對我説?”
“正是。”孟嘗君點點頭,將張儀拉到一棵大樹後低聲道:“兩件事:其一,齊國可能生變,望公留意。其二,子之兇險,公去燕國,須多加防範。”張儀心中頓時一沉,沉默片刻拱手道:“孟嘗君大義高風,張儀不敢相忘。”孟嘗君慨然一嘆:“河內大敗,丞相入齊,荀況之言,若無這三件事,田文對秦國也是一如既往的偏執仇視。敗六國者,非秦也,六國也。田文當真希望齊國師秦友秦,變法強大。惜乎孤掌難鳴,還得左右逢源。此中難處,尚望體察,莫笑田文優柔寡斷。”張儀素來灑明朗,此時卻覺得心中堵,竟是看着孟嘗君無言以對。良久沉默,張儀道:“孟嘗君但有難處,知會張儀便是。”
“但願不會有那一天。”孟嘗君笑道:“丞相上路吧,恕田文不遠送了。”
“後會有期。”張儀一拱手,便大步出了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