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合縱陣腳在楚國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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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楚威王病逝的消息,張儀仰天大笑:“天助秦國!天助張儀也!”嬴華主張立即出使楚國,張儀搖頭笑道:“不,恰恰要遲些個。”嬴華疑惑道:“遲些個?丞相大哥不怕失了先機?”張儀道:“楚國情勢,你卻不甚了了。這個羋槐,天下第一個沒見地的主兒,楚威王驟然病逝,世族權臣與變法新人必有一場權力爭鬥。去得太早,兩派尚未開鬥,反倒容易使他們擰成一體共同對外,晚些時,兩邊要麼難分難解,要麼已成血海深仇。我嘛,也才有周旋於兩派之間的餘地,此乃其中真諦也。”緋雲在旁笑道:“吔!老謀深算,聽得人雞皮疙瘩。”張儀嬴華不哈哈大笑。
過了一個長長的冬天,暖花開的三月,張儀才從容啓程向郢都而來。張儀沒有錯料,楚國的確經歷了一場殘酷的內鬥,朝局權力已經是面目全非了。
楚威王做了十一年國王,已經為變法擺置好了一個較為有利的權力框架:以令尹昭雎為首的舊貴族的權力大大縮小,以大司馬屈原與申君黃歇為首的新派的權力大大增強,六國合縱一建立,楚國的外部威脅便大體解除,楚威王便要立即在楚國推行第二次大變法!參加合縱會盟大典之前,楚威王已經與屈原詳細商定了變法方略,而且專門將屈原與太子羋槐留在郢都鎮國。作為六國合縱的赫赫盟主,楚威王回國之,便是變法之時。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孱弱的楚威王一回到郢都便病倒了,整整兩個月卧榻不起,難以料理國事。入冬之際,四十九歲的楚威王終於撒手塵寰,死時竟然圓睜雙眼,守侯大臣觸目驚心!
楚威王一去,大司馬屈原與申君黃歇受命主持國喪,忙得寢食難安。舊貴族們卻在忙另外的事兒。他們鋭的嗅到了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如同當年楚悼王逝世,老世族趁機剷除吳起一樣的好機會!他們立即秘密聚會,商定了奪回權力的協同方略,誰也沒有去爭國喪與扶持新王登基那種出力未必討好的權力。
待得二十六歲的太子羋槐一登上王位,五大世族的元老大臣便遞上血書,要求國王罷免屈原,廢黜申君!否則,全體元老便去國還鄉!當屈原與黃歇看到屈黃兩族的元老們竟然也出現在血諫之中時,頓時亂了方寸。黃歇烈主張:調來屈原練好的八千新軍,剿滅一班老朽!屈原反覆思量,覺得那無異於楚國內部大戰,土地財貨與基本兵力都在舊世族的封地裏,八千新軍如何有扭轉乾坤之力?最後只得長嘆一聲,找楚懷王羋槐商議大計。
這羋槐卻是個素無主見且耳極軟的庸碌主兒。屈原黃歇一番慷慨陳辭,羋槐立即昂拍案,要用王族親軍來“維持父王的變法大志!”屈原黃歇一走,元老們跪成一片守在宮門請命,羋槐便頓時沒有了主意,急得團團亂轉。這時,世族元老們卻祭出了最為隱秘的一個利器——王妃鄭袖!
鄭袖是個神秘女人,功夫獨到,竟然將太子治得服服帖帖而不為外人知曉。如果沒有這個秘密利器,也許老貴族們真還沒有底氣發動這場宮大戰。但是,這些宮闈密情對於屈原黃歇來説,不過是不屑一顧的齷齪小技,他們是永遠不堪為之的。
三之後,事情發生了莫名其妙的變化:屈原的大司馬被罷免,新職是三閭大夫!這個職位聽起來倒是顯赫:掌管楚國貴族升遷封賞。實際上,在楚國這個各種實力牢牢掌控在貴族手中的國家來説,卻沒有任何實權。黃歇的申君倒是沒有被罷黜,但是卻只留下了一個權力:職司合縱,不得染指其他!在宣讀詔書的朝會上,屈原憤大叫:“上蒼昏昏兮,亡我大楚!”連呼數遍,當場吐血昏厥!申君卻是哈哈大笑着揚長而去了。
張儀入楚,事先便通報了楚國王室。楚懷王與鄭袖正在湖中泛舟,聞報笑道:“來就來了,秦國還當真虎狼不成?”泛舟罷了,便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朝臣竟是沒有一人知曉。於是,張儀進入郢都波瀾不驚,入住驛館,也沒有任何與丞相規格相對等的接風宴會。嬴華忿忿道:“好個楚國,竟敢如此做大?後有它好看!”張儀意味深長地笑道:“此乃天意也,過得幾,便知好處了。”嬴華見張儀篤定成算,便笑了笑不再説話。
入夜,郢都街市空前的熱鬧了起來。國喪三月,國人憋悶了整整一個冬天,時當暖花開國喪解,國人便覺大大舒暢。等閒農夫工匠白忙,便趁着夜市來添置一些用器物。官吏士子們更是灑,白踏青放歌,夜市便來聚飲作樂,五斑斕的長街中車馬如免費人如梭,竟是瀰漫出罕見的繁華康樂,恍若太平盛世一般。
一輛四面垂簾的篷車,在郢都最為寬敞的王宮前街上隨着車轔轔向前。這種篷車廂體寬大,簾幕講究,可坐二到四人不等,尋常至少要兩馬駕拉。稍微殷實的商賈,除了輕便快捷的軺車,總是要有一輛這樣的大型篷車,以供主人攜貴客同遊。眼下這輛篷車便很是考究,除了車輪,車身材質幾乎全部是鋥亮的古銅,四圍的絲綢簾幕鑲嵌在青銅方框中,繃得平展妥帖,外邊看不見裏邊,裏邊卻能透過細紗清楚的看到街景人物;尤其是駕車的兩匹純黑駿馬,鞍轡鮮亮,身姿雄駿,雖是碎步走馬,卻也是整齊一律得一匹馬也似。轅頭馭手卻是一個英俊少年,一身紅皮短裝,手中馬鞭把手時不時閃爍出燦燦金光,一看便是富商俊僕。車行街中,時有路人駐足品評嘖嘖稱讚,眾口一詞的認為:這車是臨淄大商無疑!
在一家經營珠寶玉石的富麗堂皇的大店前,篷車停了下來,車中走出兩個頭戴竹笠身着寬大長衫的紅衣人。待篷車湮沒在珠玉店的車馬場,兩個紅衣人也進了燈火通明的店堂。一個黃衫中年人正搖着大芭蕉扇在店堂巡視,瞄了客人一眼便走過來拱手笑問:“敢問客官,可是蒼梧大商?”年輕紅衣人笑道:“店家好眼力,我等正是蒼梧商賈,買上好楚玉,不知可有存貨?”
“可是與和氏璧匹敵者?”
“正是。”
“二位請到後堂看貨便了。”中年人帶兩位竹笠紅衣人穿過兩道迴廊,來到庭院中一間孤立的大石屋中。一名少年僕人點亮紗燈捧來茶具,便退了出去。中年人深深一躬:“屬下參見台主。”年輕紅衣人摘去頭上斗笠:“這位是我王特使張大人。”
“屬下參見張大人。”高大的紅衣人也摘去了斗笠,擺了擺手便徑自坐在長案前默默飲茶。年輕台主原來便是嬴華,特使卻是張儀。只見嬴華擺擺手示意中年人坐了,她自己卻站在張儀身邊問道:“商社在楚國可有進展?”
“稟報台主:商社已經與令尹昭雎的長公子、昭府家老過從甚密,屬下出入昭府已經沒有任何阻礙;與新王寵臣靳尚,亦可稱兄道弟,甚是相得。”中年人恭敬回話。
“這個靳尚,官居何職?”
“靳尚原是大司馬屈原屬下司馬,新王即位,被任為王宮郎中,職司王妃鄭袖護衞。此人官職不大,卻深得新王與鄭袖信任,目下是郢都炙手可熱的人物。”
“鄭袖其人如何?有甚等嗜好?”
“屬下派員奔波了三個月,遍訪鄭袖故鄉及郢都王宮侍女內侍。此人説來話長,容屬下細細道來…”中年人便侃侃講出了一個奇異女子的故事:鄭袖家族原本是中原鄭國的大族。秋末期,鄭國大大衰落,鄭氏首領也在權力場敗落,便率領族人南遷到偏僻的越國會稽郡,成為佔據一方的山地部族。在越王勾踐時,鄭氏部族出了一個著名的美女,叫鄭旦。勾踐獻給吳王夫差的美女中,除了赫赫大名的西施,便是這個美麗善良的鄭旦了。後來,西施與鄭旦都成了夫差寵愛的妃子,夜夜的拖着夫差歡宴行樂。悠悠歲月,鄭旦卻真正的深深的愛上了豪豁達的夫差,與西施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後來越國攻滅吳國,大軍進入姑蘇城,西施被范蠡救出亂軍,永遠的隱遁了。鄭旦卻在最後關頭自殺殉情,與夫差死在了一起!戰後論功罪,鄭旦被加上了“賣國邀寵”的大罪,鄭氏部族便由獻女功臣而成為有罪部族,被越王罰為王室的奴隸部落。楚國滅越後,這個鄭氏部族便被當作財產,封賞給了令尹昭雎。
鄭氏部族的處境雖然低賤,代出美女的部族遺風卻沒有絲毫改變。或耕田,或狩獵,或放牧,或打魚,鄭氏部族那些少女婦少的綽約風姿,非但沒有因為布衣風塵而衰減,反倒是平添了幾份紅潤豐腴的神韻,比那蒼白瘦削的細巧美人更是誘人。每逢踏青,鄭氏部族的布衣少女都引來無數王公貴族的熱烈追逐。白髮皓首的昭雎,正是在踏青之時為這些美麗的布衣少女怦然心動的。他先為自己選了一個鄭氏少女做侍妾,一月之後大是滿意,便遍訪鄭氏村落,選了一個最令人心動的少女獻給了太子,這個少女就是鄭袖。
鄭袖生得嬌小婀娜,田野風塵與劣的生活,竟賜給了她永遠也無法改變的一種明豔紅潤!除了美麗女人能歌善舞的尋常本事,更重要的是,這個鄭袖秉承了鄭氏美女的最動人處:美麗多情而又極其善解人意,識文墨,卻能解得老人們最深奧的話題,那雙幽幽深潭般的眼睛,似乎天生便能看到男人的內心深處,時時準備着滿足男人最為隱秘的渴望。
昭雎原本是將鄭袖獻給太子做侍妾的,誰也想不到,一年之後,鄭袖竟變成了太子妃!雖然不是正位夫人,卻是一人專寵。要不是楚威王不悦,焉知太子不會與鄭袖大婚?昭雎見微知著,立即將鄭氏家族除隸籍,賜給獨立的十里封地,又薦舉鄭氏族長做了小官,鄭袖哥哥做了令尹府屬吏。漸漸的,鄭袖變成了風韻天成的婦少,酷愛一切新奇珍寶,也酷愛着她的夫君,可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太子在她面前竟馴服得象個大兒子一般!
據宮中一個老侍女説,鄭袖曾指點着太子的額頭笑道:“乖乖聽話,後在外人面前不許狗兒般馴順,還做國王呢,曉得無?”太子竟身高聲道:“是了,記住了!”太子即位做了國王,昭雎又將靳尚薦舉給鄭袖做了侍衞郎中。於是,鄭袖與靳尚便成了昭雎手中的兩繩索,牢牢的拴住了楚懷王,掌控了郢都朝局。
“看來,倒是個多情紅顏了?”嬴華冷冷一笑。
張儀思忖道:“若要疏通鄭袖,你可能接近?”
“能。”中年人快答道:“屬下可請靳尚引見。”
“好。”張儀點頭:“你在明內辦好兩件事:一則,與靳尚約定,後引見一貴客給鄭袖;二則,向昭雎家老透:張儀入楚,將他如何説法迅速報我。”中年人聽得“張儀”二字,悚然起身拜伏在地:“不知丞相駕到,請恕小吏不敬之罪。”張儀笑道:“不知者不罪,起來吧。”嬴華正道:“丞相入楚,多有危機,商社要派出全部幹員,探聽郢都各種動靜,但有可疑,立即報來。”
“屬下明白!”中年人象軍中將領一般赳赳領命,卻又問道:“敢請丞相示下:屬下可否向靳尚與昭雎家老顯示秦人身份?”張儀看了看嬴華,嬴華卻是有些愣怔,便知商社既往只是以商賈身份疏通,沒有暴真實身份;如今要做這兩件大事,尋常商人之身,難免會引起靳尚與家老懷疑,確有不便。嬴華沒做過這種半公開的差使,轉着眼珠不説話,顯然是吃不準。張儀思忖一番道:“第一次,對昭雎家老只説是祖居秦國,聽入楚秦人閒話説的;對靳尚,便説是故國商人想攬楚國王室的一筆生意,要請鄭袖疏通。若進行順利,後可逐步讓他們略有覺察,但卻不須明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