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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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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節走進了另一個黑暗的世界小兔子夢遊似的在黑暗的巷道中走着,跌跌撞撞,走得很慢。他那戴着破柳條帽的昏沉沉的腦袋,好幾次撞到了巷道兩側的棚腿上,他都沒覺出太大的疼痛,彷彿脖子上的腦袋已經不屬於他,他的魂靈已和他的身體分離了似的。

他一次又一次被二牲口和三騾子遠遠拋在後面,而當他慢慢悠悠趕上他們的時候,他們又開始往前走了。連續很長時間,他都沒得到休息的機會。他變得呆滯而麻木,他那幾乎變得一片空白的腦袋裏只剩下了一個簡單的念頭:向前走,活下去!他不願多説話了,不管二牲口用什麼惡毒的語言罵他,他都不作聲,他不願意為此多付出一點力氣。

棗紅馬打死之後,他們三人也累得半死;他們糊糊地睡了一覺,然後,才開始動手扒出那匹馬。他們先守着死馬飽餐了一頓,爾後將馬砍成許多小塊,帶了上路。只走了一小段路,他們就走不動了。飢餓給他們的印象太深刻了,他們帶的馬太多了,成為一種沉重的負擔,他們只好扔掉一些——二牲口扔掉了三分之一,三騾子扔掉了幾乎一半,惟有小兔子一點沒扔掉,他把一塊足有二十餘斤的馬時而抱在懷裏,時而馱在背上,死活不鬆手,搞得二牲口和三騾子毫無辦法。

扔掉多餘的馬之後,二牲口和三騾子想出一個辦法,他們用斧子把馬割成了一個個小條條,又把各自的衣褲全下來,撕成一布條兒,將馬用布條縛在赤的身上。

小兔子身上縛的馬最多,不但整個間縛着一圈,連脖子上、胳膊上也搭着腥濕的條兒。開始,他並沒覺着重,可走着走着就撐不住了,他身上淌了汗,掛在間的滑溜溜地直往下墜;怎麼扎,布條兒也扎不緊,一路上滴滴答答掉了幾塊。掉了他就拾起來,往肩頭上搭,從沒想過要扔掉一點兒。每到這時候,前面黑暗中便傳來二牲口野的呵斥和責罵聲;二牲口罵他太貪心,幾次着要他扔掉一些,他就是不聽。

他變得孤獨起來,他不再像過去那樣信任二牲口,他甚至不願意和他近近地走在一起,他討厭他的呵斥!他樂意一個人默默地走他要走的路。現在他不怕了,什麼也不怕了,他身上縛着這麼多馬,足夠吃十幾天哩!

然而,二牲口卻一次又一次地等他,開始還罵他,後來也懶得罵了,只等他走到身邊,便默默地繼續向前走。

現在,他又遠遠落在了後面,他聽不到二牲口和三騾子的腳步聲,聽不到他們的息、咳嗽和呻聲,他只聽到自己腔裏那顆弱小的心在怦怦跳動,只能聽到自己赤的腳板踏在泥濘的路面上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音,這聲音彷彿很遙遠,彷彿是從深不可測的地獄深處傳來的。他木然地走着,兩隻手機械地向前摸索着,每走三步,他便摸到一棚腿;每摸到一棚腿,他的心便一陣陣跳——有一次,他在一棚腿後面摸到了一隻被炸飛的人的胳膊;還有一次,他摸到了一具歪在煤幫上的屍體。他已不到害怕,他的手摸在人屍上和摸在馬屍上的覺是一樣的。他甚至想到,假如馬吃完了的話,人的屍體也是同樣可以吃的!

腳下的道路很難走,又是水又是泥,有的地方泥水幾乎陷到他的腳脖子。他正在通過一段風化頁岩的地段。由於地下淤積了一層又一層沉澱的巖粉,巷道變得低矮起來,有很長一段巷道只有半人高,他被迫彎下,垂下頭向前蹭,就這樣,他的腦袋和脊背還是不時地碰到頂板上。腦袋上的破柳條帽被碰掉了好幾次,燒傷的脊背也碰破了好幾處。他被碰得暈頭轉向了,他只好趴下來,趴在滿是泥水的地上爬。當他痠疼的膝頭壓在淤積着巖粉的地上時,他到了一種説不出的快意,一瞬間他甚至不想走了,他想把整個汗津津的身子全陷到鬆軟而涼的泥水裏,像狗一樣好好地趴在地上息一陣,打一個盹,做一個夢,做一個關於陽光、關於土地、關於母親的夢…

他決定從地上爬過去。可俯下身子之後,縛在身上的馬條子全拖到了地上,他只爬了兩步,膝頭便壓住了一條拖在泥水裏的馬,身體向前一移,那條寶貴的便從他間落到地下。他坐在泥水裏重新摸到那條,硬是屏住呼間的布條上好又向前爬。爬幾步,又有一條掉了下來…

他幾乎想哭了。他發現他真的沒法帶走這麼多,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無能,連十多斤都拿不走!他準備先大吃一通,然後,扔掉一些。

他將掉在泥水裏的兩條約有三四斤重的條在自己的身上胡亂擦了擦,獨自依着煤幫吃了起來。只吃了幾口,他就不想吃了。他肚裏裝的馬已經夠多了,再也裝不下了,他戀戀不捨地把它們扔下,繼續向前爬。然而,爬不到五步,他又後悔了,他忘不了飢餓給他帶來的恐慌和絕望,忘不了因為偷吃馬而捱過的耳光。他趴在泥水裏想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將那兩條馬帶走。

他又爬了回去,兩隻手在泥水中胡亂摸着,當那兩塊馬被摸到手的時候,他的眼前一亮,朦朦朧朧中,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個幻象,他又看見了他的窯神爺,那個大腦袋、小眼睛、歪鼻子的窯神爺!窯神爺就蹲在他面前五步開外的地方,冷冷地看着他。他的面孔發藍,額上的疤痕閃閃發亮。他個頭不高,矮矮的、瘦瘦的蹲在那裏像一個大蝦,他頭上直立的髮和下巴上的鬍鬚就像大蝦的鬚子。

他惶惑了,哭泣着向那藍面孔爬過去,而就在他向他爬過去的時候,幻象卻消失了,那個大腦袋、小眼睛的窯神爺一下子無影無蹤了。小兔子絕望地哭了起來,哭了好長、好長的時間…

他又帶上屬於他的馬上路了,爬了十幾步,他在淤積的巖粉裏發現了一生鏽的鐵絲,他將鐵絲了出來,又在自己身上紮了一道,使馬不再拖到地上。這樣,向前爬就利索多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爬過了那段低矮的風化頁岩地段,巷道又變得很高了,他直起身子,扶着煤壁,站立着息了一陣。這時,他才想起了二牲口和三騾子;也就在他想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在他面前出現了,他們已躺在這兒等了他好久。

二牲口和三騾子撲上來,什麼話也沒説,就把他按倒了,他拼命掙扎,可身上捆着這麼多馬,怎麼也掙扎不過二牲口和三騾子。

他破口大罵:“,你們要幹什麼?!”二牲口和三騾子並不答應,只是用手拽他身上的馬,拽下之後便扔到身邊的水溝裏。

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又哭又喊:“還我的馬!我不扔,就是不扔!”黑暗中,二牲口掄起了拳頭,狠狠在他脯上打了兩拳,邊打邊罵道:“‮子婊‬養的,帶這麼多馬,你要吃一輩子!你想一輩子都呆在這裏?!站起來,跟我們走!”他不幹,他賴在地上不起來。三騾子伸手去拉他時,他抓住三騾子的手咬了一口,三騾子急了,痛叫一聲,也狠狠踢了他幾腳。

“小雜種,你他媽的是活膩了,再撒野老子就掐死你!走!”

“我你們祖宗!我…我不跟你們走!我…我自己走!”二牲口一把抓住他的頭髮,將他的腦袋提得懸了空,繼而,左右開弓就是兩個兇狠的耳光:“不跟我們走不行!走!不走我就打死你!”

“不走,就是不走!”啪!啪!又是兩個結實的耳光打到了他乾癟無的小臉上:“走不走?”

“不走!狗的,你們打死我吧!”二牲口氣瘋了,像個老熊似的“呼哧、呼哧”直氣。小兔子到一股臭烘烘的,令人作嘔的熱氣撲到了他的臉上。他不停地扭動着腦袋,試圖躲開它,可卻怎麼也躲不開,他的頭髮還牢牢揪在二牲口的大手裏,兩隻腿被二牲口的膝頭壓住了,整個身子都沒法動彈,他只有捱打的份兒,沒有還手的力量。

二牲口像個兇惡的魔鬼,使盡全身力氣打他,他的巴掌不時地落到他的臉上、脖子上、腦袋上。他真不明白,二牲口何以對他如此的兇狠。他不作聲,默默地承受着二牲口的暴打,他甚至沒到太多的痛苦,他彷彿已變成了一截沒有知覺的木頭,好像捱打的是另一個人,而不是他。但這時他的靈魂卻開始反抗了,他的眼前升起了無數旋轉的金星,在這旋轉的金星中,他似乎看到一個力大無比的自己、一隻力充沛的狼,正朝二牲口兇猛地撲去。是的,他不甘屈服,他要反抗。他變成了狼,他是一隻狼。人,都會變成狼的!猛然間,他用尖利的牙齒咬住了二牲口,咬得二牲口嗷嗷直叫;一下子,二牲口也變得像狼一樣,他們撲到了一起,拼命地咬住對方的身體,他們互相窺視着,撕扯着,號叫着,翻滾着,撲滅了一片片的金星…

旋轉的金星在他面前驟然消失了,他在廝咬的快中走進了另一個黑暗的世界。

他昏了過去。

第47節生活真會欺騙人他始終沒有討饒,始終沒有講一句軟弱的話。他從昏中醒來時,聽到了二牲口沉重的嘆息聲,也聽到了三騾子的喃喃自語:“咱們…咱們這是怎麼了?咱們為什麼要…要這樣打他呢?”

“唉!唉!我田老二混蛋!咳!咳!我不是玩意兒!我…咳!咳!我…!”他聽到二牲口在嗚嗚地哭,那哭聲像壓抑在山谷裏的一陣陣悶雷,帶着腔深處發出的共鳴聲。他不由得想起淚的老牛,他想二牲口的哭相一定像老牛。

“再這樣下去,咱們都會發瘋的!”是二牲口在説話,他聽得出。

“我…我並不想打他,真的,可不知咋的,就動了手!我是怕他一人落在後面會…”他到一隻糙、乾枯的大手在他腦袋上撫摸着,那手顫抖着,帶着無限的悔恨和愧疚;可他卻不能饒恕他,他覺着那手像一隻狼的爪子,他真想立即把它抓到自己嘴邊狠狠地咬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