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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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裏説那男人掄起利斧,把母猴子的一隻爪子砍斷;爪子跌在船艙裏,其景慘不忍睹。需要補充一點:當那隻緊緊抓住船膚的巨大猴爪被砍斷後,母猴子在灘上淒厲啼叫。男人的眼裏出了淚水。不管怎樣,你畢竟與她同居了數年,她畢竟為你生產了一個必將出類拔萃的兒子。船兒張着滿帆駛向大陸,猴子的啼哭被濤的澎湃聲淹沒,小島也消逝在連天湧之中,但那隻痙攣的爪子卻依然在艙裏痙攣着。船老大説:客官,你把那東西扔到海里去吧。海里有一羣盆魚尾隨着小船。他説:不,不!他下一件破衣服,把猴爪包裹起來,帶回了家鄉。十幾年後,兒子考中了狀元,苦他説出母親下落,他捧出了一個包紮着紅繃帶的黃緞裱糊的木盒子,盒子裏盛着一隻乾枯的猴爪。狀元公捧着這隻盒子到大海中的荒島上去尋找母親。在狀元公自殺之前,他的父親早已自組身死。在這個故事裏,死,成了圓滿的手段和象徵。
補充第二:在達成改換容貌的協議之前,李玉蟬盛了一碗大米稀飯遞給了方富貴。他用顫抖的雙手接過碗。米湯的香味猛然撲進他的鼻子,連來滴水粒米不進,乍聞這人間飯食味道,他頓時陷人飢渴之海,死活問題棄置腦後,當務之急是喝粥。你狼虎嚥的兇相給整容師和她的丈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稀飯是灼熱的,你的嘴巴被燙去了一層皮。第一口稀飯嚥下肚,你的胃奇疼難捱。汗水滾滾從髮際下,臉上的石灰一片片掉下來,有的掉在碗裏被你喝進肚子,有的掉在地上後被李玉蟬用答帚掃出去。
補充第三:建立在“相對論”的基礎上,愛因斯坦認為,時間不是一維的,它可以前進也可以倒退,可以擠短也就可以拉長—他端着飯碗,味溜味溜地喝着稀飯,稀飯真稀,幾粒米幾片菜葉,菜湯裏映照出一個十七八歲的清班少年臉。那個被解放軍從炮火中搶出來的孩子已經成為高中生。雖然吃不飽穿不暖,但神是飽滿愉快的。他喝着稀飯,眼前浮現着一個蘇聯姑娘豐滿的面容。她的頭髮是亞麻的,脖子光潔拔,豐滿的rx房一定沉甸甸的—這個白夢後來竟奇蹟般地應了驗。人過三十還變化,屠小英的頭髮漸漸變成了亞麻,屠小英的黑脖子變得光潔拔,屠小英的小rx房發育成了俄國式的、沉甸甸的大rx房。一個能夠據丈夫心中偶像的容貌和體態而改變自己容貌和體態的子無疑是值得眷戀的,所以,當隔牆傳來屠小英的哭聲時,活下去的慾望便佔了上風。
補充第四是:牆壁上貼着一張發黃的市報,報上登載着歐陽山本博士再論生死轉化問題的文章和兩則奇聞。一則是説中國某省一男子與一女人結婚,其生子後。他身上忽然出現了女特徵。經醫生檢查,發現該人具有男女兩套生殖器官。簡單手術後,該人與前離婚,嫁給了一位中年男子,竟然又懷孕生了一女。該人是一個男孩的親生父親,又是一個女孩的親生母親。另一則奇聞是説美國好些男子千方百計想變成女子,經簡單手術後,果然就變成了體態炯娜的女子(附有兩幀照片,手術前滿臉鬍鬚,喉結突出;手術後面容蛟好,rx房豐滿,喉結消失)。
補充第五是:整容師研究了方富貴與張赤球的臉型,發現兩人面部輪廓都是高顴骨尖下巴,眼上都戴一幅大眼鏡。不同的是:方是單眼皮,張是雙眼皮;張鼻樑上有一道傷疤,方鼻樑上無傷疤。整容師偷快地説:把單眼皮改成雙眼皮比把雙眼皮改成單眼皮不知要容易多少倍;在鼻樑上添一道傷疤比消除鼻樑上一條傷疤不知要容易多少倍。經過分析,改方為張的手術是小手術,比切除發炎的盲腸還簡單,沒必要再去殯儀館。在家裏進行即可。
補充第六是:為了創造更多的同一,整容師在早飯之後前為張、方二人颳了光頭,併為方洗了澡。洗澡時方有些害躁,整容師半真半假地説:很快你就要變成我的丈夫,羞羞答答幹什麼?
補充第七是:整容師去商店買了兩套綠的制服。售貨員問:如果你是老太婆,我會認為你是為你的雙胞胎兒子買生口禮物。整容師説:很對。
補充第八是:整容師上班後把修理好的王副市長給有關人員。他們往弔唁大廳裏搬運王副市長時,她叮囑他們小心在意,輕抬輕放,以免損壞。
補充第九是:第八中學來電話催殯儀館,希望儘快把方老師整理好,他們要組織學生來與遺體告別。
補充第十是:晚上,殯儀館那位與李玉蟬在整容牀上做過愛的館長通知李玉蟬:李大姐,今晚上加個班把第八中學那個窮酸拾掇拾掇,他們明天要組織學生弔唁。整容師當場就潛了。想我了嗎?副館長輕輕地問。這一問整容師沒聽到,因為她利用中午回家吃飯的時間,已把方富貴的容貌改變成了張赤球的容貌。恨我了嗎?副館長輕輕地問。這一問她還沒聽到。原因同上。
改換容貌的手術在廚房裏進行。漫長的午休是手術的時間。清掃廚房,安一張簡易牀是手術前的準備。大球小球中午在他們各自的學校就食。張赤球幫助幹了一些活後匆匆趕回八中值班,整容手術不需要助手一他本來想請假回家幫忙的,整容師説不需要,她説她習慣於獨立工作。
廚房裏一切準備就緒,為了阻止蠟美人口出惡聲影響手術,整容師往她嘴裏了三片冬眠靈—片刻工夫,蠟美人的裏便傳出了沉重的聲。
整容師把你喚進廚房,你看到她從一個茜紅手提包裏掏出一個白搪瓷托盤,擺在剁的案板上:掏出一瓶子淺藍的酒,拔開狡皮子,把酒倒進托盤,酒在托盤裏變成淡淡的豆綠;掏出一把雪白的器械,有剪刀、鑷子、鉗子大針、小針…通通放在瓷盤上,浸在酒裏,器械在酒裏變成寶藍,只有一件器械放出金的光芒—它是一柄狀如柳葉的刀子,躺在托盤裏浸在酒裏也能看出它的異常鋒利。你認為整容師那個醬紅的手提包是個萬寶囊,從那裏邊掏出一盤子煙肝尖你也不會十分驚訝。她從醬紅手提包裏又掏出了膠布、紗布、藥棉、羊腸線、透明膠紙、藥膏、藥粉、注器…最後,她到廚房外邊去掉了身上所有的遮掩物。她並不想掩飾什麼。她並不把你當成一個活人。她從容不迫、有條不紊地先大件後小件,一直得一絲不掛。你也不動聲地看完了她身體的各個部位,你冷靜地觀察着她,看到她上綠油油的小鬍子,你忘記了屠小英歐洲風味的大嘴肥;看到她暗紅的、微微上翹的頭你忘記了屠小英的沉甸甸的俄式rx房…正所謂有比較才能有鑑別。這叫做:孩子看着自家的好,老婆看着別人的好—在一般的範圍內。
她光了衣服後,走進廚房來,從醬紅手提包裏掏出一件潔白的大褂。抖開大褂時你聞到一股清新鮮、愉悦神經的肥皂味兒。彎從醬紅手提包裏往外摸大褂時,她的部不可避免地翹起來一二所有的短跑運動員伏在起跑線上靜候發令員的槍聲時都是這樣翹着股—好像隨時都要向前飛跑—也不可避免地使她的某幾部分遠離了你,而這一部分靠近了你—這簡直可以套上物理學上偉大的守恆定律—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腦袋離你遠了,股則靠你近了;反過來也一樣奇怪的是,當她直立在你面前時,你幾乎是冷靜的,但當她打破了這平衡。擺出一副離弦之箭的架勢時—儘管時間只有一分鐘—,你的冷靜隨即土崩瓦解。整容師臂部的輝煌光彩更堅定了你不惜一切代價爭取活着的信念。那輝煌的光彩代表了活在人世的美麗趣味。
她拿着白大褂時曾經對你嫣然一笑,笑容沉重地打在你的臉上,使你到無地自容。臉皮充血,使被石灰腐蝕過的皮膚疼痛起來。
最後,她又從醬紅手提包裏掏出一副薄如蒼蠅翅膀的透明膠手套,卿啦卿啦套上手。她腳上q拉着兩隻古老的繡花緞子鞋,繡花圖案:風凰戲牡丹。左右一致。她用左手撫平右手上的手套皺紋;用右手撫平左手上的手套皺紋。一切準備就緒。她婀娜多姿站在你面前,面帶微笑。這一瞬間也是漫長的。你想起了京戲演員的亮相和一幅推銷痔瘡栓劑的白廣告。科學被特異功能到牆角上,便舉起了一面盾牌。盾牌上有一個篆書大家:場。
她的“場”強烈地干擾着你的“場”使你的“場”發生混亂。你產生了強烈的腹瀉。
想當年,物理教師的母親被戰爭嚇破了膽,一聽到槍炮聲就腹瀉。
“你緊張嗎?"整容師微笑着問“不要怕,相信我,為活人整容和為死人整容並無本質上的區別,區別在前者需要消毒無菌;後者需要塗脂抹粉。相信我的手藝。”她高高地舉起兩隻手(只差兩支“化痔靈”),微笑着説“請相信我的手。”你到“場”秩序正常恢復正常,她的微笑,確實起到了某種攙雜清涼物藥的栓劑的作用。
“你去一下廁所。”她含蓄地説。
現在,她把一個淺藍的大口罩矇住了嘴巴。她拿過一面鏡子來。她説:“照照吧,他馬上就要變成另外的模樣,儘管我會使你變得更美好,但俗話説,‘生處不賺地面苦’,‘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敝帚自珍’,還是請你看他最後一眼。”物理教師對整容師充滿好,便愉快地順從她的吩咐:讓去廁所就去廁所,讓照鏡子就照鏡子。
你在鏡裏看到了細長的眼睛;你恨那臃腫下垂的上眼皮。你看到了光潔拔的鼻子。你對鼻子充滿仇恨,盼望着她在上邊拉一條口子。你端詳着鏡子裏那張被生石灰腐蝕得煥發着菜黃的臉。就像剛剛殼的金蟬打量着留在草莖上的蟬蜕。
就在你端着鏡子打量着鏡子裏的臉時,兩隻閃閃發光的眼睛壓在菜黃的臉皮_l—她在你的頭後俯下身來。一股奇異的香味從她的頭髮裏散發出來。你沉醉在這股令人膽戰心驚的香味裏,每個細胞都在跳躍。她的亂蓬蓬的頭髮幾乎觸到你的頸子上,很快—也許是你剛被剃光髮,十分的頭皮自己靠攏上去—她的一絡沉甸甸頭髮垂在了你的頭皮上。比受到自己的頭髮存在更要深刻、更要微妙地受她的頭髮的存在。你的頭皮而多情,被她的頭髮按摩放靜電,這是物理學!細血管膨脹,頭皮充血,一切歡樂與狂喜都是充血的伴生物或伴生着充血。你簡直想哭。
她説—聲音從藍口罩裏穿出來,使聲音重濁,顯得更加探厚:“儘管這張臉並不怎麼樣,説實話我也不喜歡它,但要扔掉它,還是要慎重,請你三思,俗話説,‘遇事要三思,過後賺便宜’。”你説:“我不後悔。”鏡子裏她的眼閃爍着,把背景上你的臉照得一片昏暗。
她示意你放下鏡子;你放下鏡子。她讓你躺到那塊剛支起來的鋪板上,你躺到鋪板上。鋪板嘎嘎吱吱地響着。不要怕,不響的牀是不存在的,不要怕,這牀足可承擔兩個人的重量。
“請閉上你的眼睛,”她説,你看了一眼她的脖子“為了減輕你的痛苦”她脖子上有兩道很深的皺紋“我給你注一點麻醉藥,”這兩道皺紋喚起你幾分淒涼“你可能懷疑我的注技術,請打消顧慮,”她舉着一支裝着無透明藥的針管,單手縱,讓十幾滴藥從朝天的銀針尖上湧出“我到醫學院學習過,當然是冒充醫生—高級的外科醫生,’她用鑷子夾着一個飽含酒的幽藍的棉球“人臉就是一塊泥,要捏成什麼樣就捏成什麼樣,願意看我?以後會讓你看個夠,”一滴酒冰涼地落在你的鼻尖上,你倒了一口涼氣“請你閉上眼睛吧!’你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你到自己如同含着母親的頭即將人睡的幸福嬰兒。沉睡多年的記憶膝鹿朧朧地在頭腦深處竊竊私語着。
酒的濃烈氣味使你不愉快,但酒在臉皮上製造的涼意卻使你產生一種冒險後的冰涼的喜悦—冒險與有着密切的聯繫,據説第一次跳傘的男人往往伴有不自覺的xx現象,你喋喋不休地對我們説着。
不要怕,不要怕…”她的聲音來自高空,朦朧而神秘,具有催眠效果“不要怕…”你的嘴不自覺地翁動着,你的聲帶不自覺地輕微顫動着,你不自覺地發出嗚嗚呀呀地鳴叫聲—這是含着xx頭的嬰兒發出的聲音。
突然,一下尖鋭的刺斬斷了甜的朦朧,無數有尖嘴的蟲子在你皮之間鑽動,麻醉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