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語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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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歇,夜正濃。
熱鬧的街道恢復了寂靜,只餘下風中搖曳的燈籠,散發着微弱的光亮,拉長了街道冷清的影子,拉出了黑夜的寂寞。
偶爾幾片紙屑飛揚,被卷向屋頂,沒有關上的窗户發出微弱的呻聲,彷彿在哼着無聊的小調。
天澤還是沒有睡意,緩緩起身,將身上的物什放入介須袋,又從夢城裏拿出一部分龍物來,放進介須袋裏。正要盤坐進入冥想,煉化龍丹,突然從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
笛聲與白天不同,哀婉悽傷,憂思不絕,如水悠悠,如淇水湯湯(音shāng),有的只是愁緒,沒有殺氣。
“是誰在吹這麼憂傷的曲子?”天澤不起了好奇之心,來到窗前,望着笛聲傳來的方向,笛聲盡處,仍然是萬景遊園之後的青山之中。
難道是她?
天澤滅了燈,從窗户一躍而出,朝青山飛去。有黑夜的掩飾,他的速度更快,幾句話的時間,便已到青山腳下。
為了不驚動笛聲,天澤小心翼翼地徒步上山。
一條修長而玲瓏的身影呈現在天澤眼底,雖然只能看到背影,但是天澤已經認出,女子就是白天所見的那位,他認得她的背影,認得她橫在芳之上的那支珊瑚玉笛。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聽到彩處,天澤忍不住出聲讚歎道,女子的笛聲具有很強的染力,聲由心發,情至意達,聲聲如千言,縷縷似萬語。
女子被天澤的聲音驚動,笛聲戛然而止,女子緩緩垂下玉笛,背對着天澤沒有轉身。
“為何不轉身?你就不怕我偷襲嗎?”天澤笑道。
女子沒有作答,卻緩緩轉過身來,望着天澤,蹙眉不展。
“為什麼不説話?”天澤問道。
女子還是沒有回答,眉鎖得更深。
“不會説話嗎?”天澤又問道,凝望着女子姝麗的臉,一臉誠懇。雖然有夜籠罩,但是女子白晳的臉龐仍然清晰可見,就好像一輪皎潔的明月。
天澤見她沒有回答,只是默然凝視着自己,臉上沒有敵意,也沒有愠,眼裏充滿了好奇與疑慮,於是淡然一笑,道:“我以前認識一個女孩,剛見到她的時候,她也是不肯説話。我以為她不會説話,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她不説話,只是因為不認識我,不想説而已。”天澤停了下來,注視着女子的表情,突然嘆了口氣,接着説道:“今天見到你,覺很像她,如果她還活着,今年應該有十四歲了。”停頓了一會兒“你比她大,所以不是蘇丫頭。”見説道“蘇丫頭”時,女子情緒沒有波動,天澤悵然長嘆一聲:“你真的不是她!”天澤之所以會抱着她就是蘇丫頭的幻想,那是因為他們身懷異能,身體發育比常人要早,他自己雖然只有十五歲,可是身高卻與崔明相當,足有一米七,只是臉上稚氣猶存,故而顯得年齡偏小。而女子身上所懷異能與紫蘇也有些相似,但是仔細辨別還是能覺出她們的區別。儘管女子臉上是水一般的冰冷,但是她身上的氣息給人的覺卻是水一般的柔情;而紫蘇身上的氣息給人的覺卻是火一般的熱情,眼神帶着執著與熱烈,從來不會畏縮逃避。
女子自始至終還是沒有開口説話,直到天澤失望而歸,女子才目中惻然,可憐悽楚,螓首微仰,凝視着剛從雲裏擠出來,光華微弱的月亮,朝天控訴道:“我説的話真的沒人能應聲嗎?天道何在?還存在嗎?停止了,還是消失了?為什麼不能讓我像正常人一樣,開口説話?”女子姓夏,名茯苓,飛龍島人。出生於神歷2010年正月初一,年芳十九。出生時,不哭不鬧,島民以為不祥。家人本想拋棄她,但是她母親堅決不同意。她在三歲時,才第一次開口説話,可是這第一聲稱呼,卻奪去了母親的生命。第二聲呼喚,奪去了父親的生命。
家人驚惶恐懼,如臨瘟神,最後將她拋棄荒野,任其自生自滅。
茯苓自摘野果裹腹,終與鳥獸為伴,學狡兔跑,學飛鳥飛,學彩蝶舞,學魚兒遊。她身懷異能,學起東西來,速度極快,而且極具神韻。待長到十歲,五星魔宮的猖厥橫行,魔爪橫掃飛龍島,井鬼派被滅,同齡孩童盡遭屠戮。由於五星魔宮(當時仍稱霧毒幫)到處使毒,毒素浸入水井,茯苓的家人也慘遭毒害,無一倖存。茯苓潛藏在逃往棄天城的船隻下面,跟着逃到了棄天城。
但是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説話,就像一個天生的啞巴。
後來,無意中聽到樂坊教習音樂,忍不住好奇,偷偷躲在樂坊外面偷聽。
一個與她年紀相仿,正在樂坊學習的小女孩見她怯生生地躲着偷聽,送給她一支笛子,並對她説:“我教你吹笛子吧!我聽師父説,樂為心聲。我們可以把想説的話吹到笛子裏面去。”茯苓半信半疑地接過笛子,愛不釋手地撫摸着。猛地點頭,開心地笑了。
從此以後,小女孩每天在教坊學習完,就出來教茯苓吹笛子,習字,譜寫音符跟歌詞。後來,茯苓才知道女孩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如夢。小女孩沒有姓,只有藝名。她們長大以後,有的會成為樂師,有的會成為歌。
如夢明顯不知道什麼是樂師和歌,只知道,以後會專門給人演奏各種樂器,有時還要唱歌給別人聽,如果客人聽得高興了,會給她很多錢。
如夢告訴茯苓,她很喜歡唱歌,可是她卻不喜歡裏面的歌詞,因為聽不懂,卻要裝作憂傷愁苦的樣子,有時還要學習拋媚眼,眨眼睛,討人歡心。
茯苓聽了,眉頭一皺,卻不敢開口説話,用樹枝在地上畫着:“我教你習武!”如夢有習舞的功底,學起武來也不難。只是能得其形,卻難把握其神。她不像茯苓,有真氣輔助,能高躍,能急奔。
茯苓只好教她一些簡單的劍法和輕盈的步法,這是她據動物捕獵的動作研究出來的。只不過這種武功只能對付一些三高手,要對付修真界跟魔法界的高手本一點用也沒有。如夢雖然練得很辛苦,但是為了不讓茯苓失望,她還是認真的學習茯苓所教的每一動作。
五年後,兩人出落得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般,清麗絕塵。
這一年,教習的師父開始安排她們這些學藝初成的歌女登台演出。
如夢臉形比茯苓稍瘦,略施粉黛,一襲火紅的豎領豔裙,將白皙的臉龐襯得好似出山雪蓮,豔驚朋座。台下一片驚呼,眼裏迸放出點點亮光,贊聲不絕,後排的伸長了脖子,墊着腳尖,惋惜道:“早知道這女娃子這麼漂亮,就應該多出點錢買前排的座了。”茯苓女扮男裝,隱藏在人羣之中,微微低着頭,目光緊隨如夢,保護着她的安全。
如夢演奏的是古箏《江花月夜》。隨着古箏絃動,輕雅悠揚的旋律從纖纖指尖出,如月下悠悠的江,如輕芳花甸薰染沙汀,充滿了朦朧而神秘的彩,讓人如置身一個夢幻般光明澄澈的世界。
明快的旋律在曲中漸轉,淡出絲絲輕嘆,嘆人生苦短,嘆韶華易逝,嘆紅顏易催。然而,卻不僅僅於此,它更多的是表現出對美的憧憬,對青的珍惜。
曲罷聲停,如夢款款一禮,退出舞台。
而台下卻鴉雀無聲,良久,才有人從音樂的餘韻中醒來,看到台上空空,驚覺道:“人呢?怎麼不見了?”
“剛才演奏的人是誰?”
“得女如此,夫復何求?”
“簡直是仙子下凡!若能得仙子垂憐,即死可矣!”
“那你直接去死吧!”
…
茯苓已在外面等候如夢卸妝出來了,可是見到如夢時,卻見她顰蹙氣喪,一臉委屈,好像她的演奏並沒有讓師父滿意。
茯苓拉着她的手,用眼神向她詢問。如夢委屈地道:“師父怪我過早地離開了舞台,沒有讓觀眾記住我。”茯苓在她手上寫道:“你已經表現得非常好了。”如夢轉憂為喜,道:“那我的催魂術用得怎麼樣?我把你教我的催魂術用到音樂裏了,你看他們一個個痴的樣子,真是太過癮了。原來學武這麼有趣。”催魂術是茯苓無師自通的,她發現,只要她將心思完全注入音樂當中,將頻率調到與自然的氣息一致,就能將染力提升至最佳,使聽者神情醉,猶似被攝去魂魄一樣。但是她並不輕易使用催魂術,考慮到讓如夢擁有更多自保能力,所以她教了如夢催魂術。
茯苓動地笑了,她知道如夢的催魂術還沒到火候,只不過音樂的造詣非常高,所以才會讓人神痴,而如夢卻將功勞歸功於自己。
此後,如夢登台的次數越來越多,而兩人相聚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三年後,如夢突然跑過來告訴茯苓,她有心上人了。茯苓也為她高興,然而心中卻隱隱有些失落。八年的玩伴最後還是要分開,她心裏十分不捨。如夢一走,她將更加孤獨。
此後,有了心上人的如夢來找她的時間更少了,茯苓經常獨自一個人住在山裏,住在如夢請人幫她蓋的小木屋裏。
直到一年前,如夢突然高興地跑來告訴茯苓,她的心上人來接她了,説要娶她。所以她要離開這裏,跟着心上人去棄天城的首鎮旅安鎮,這裏是天子腳下,棄天城最繁華的地方。
如夢送給她最後一件禮物,珊瑚玉笛。這是如夢心上人送給她的,她把它送給了茯苓,作為紀念,紀念她們曾經的友誼。
兩人分別時,如夢哭了。茯苓也想哭,可是她哭不出來,她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哭過,也從來沒有想哭的覺。這次,她是真的想哭了,為這八年來的友誼。她沒有怪如夢,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找到一個好的歸宿,她不可能自私地把如夢留在身邊。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見到如夢。無聊的時候,想念如夢的時候,她會吹吹玉笛。或者自言自語,向小魚小鳥訴苦。她多想能像正常人一樣,能夠表達自己,與人相互傾訴自己的憂與愁,甚至像如夢一樣,擁有屬於自己的愛情。
她已經十九歲了,可是她卻不能像同齡女子一樣,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愛情。心中的苦悶只能藉着笛子抒發,化成笛聲飄揚於天地間。
可是,知音少,絃斷有誰聽?又有幾人能讀懂這個孤獨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