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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黃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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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間,樊城廣場那段馬路兩側,長着很茂盛的法國梧桐,壯的樹幹,濃密的闊葉,被修剪成杯狀形,枝杈就往四周伸展,將馬路及人行道覆蓋的嚴嚴實實,尤其是夏天,遮雲蔽,少許有些斑斑點點的陽光透到地面。許多買瓜果的農民將攤位擺在下面,行人口渴了便買上些,愜意的吃上一氣。也有上了年紀的老者,坐在樹下歇涼聊天,打發炎熱的夏時光。四季悠然輪換,到了秋季法桐便紛紛落葉,下面歇涼賣瓜果的便沒有了。那時候襄樊人口動不多,車輛稀少,整條街道就顯得空蕩蕩的,馬路上鋪滿了落葉,就有孩童拿一鐵針後面系跟細繩子,將落葉串在繩子上面,一會功夫便能串的老長一串,高高興興拖回家裏當柴火燒。及至天氣漸冷,秋冬替時節,落葉變得乾枯脆黃,稍一用力便會碎,拾柴火的孩子們也不來了,整條馬路愈顯空曠,焦黃的落葉鋪了滿滿一地,偶爾有行人走過踩在上面,就會發出撕拉撕拉的破碎聲,一陣旋風捲起,落葉就會漫天飛舞,順着馬路翻滾的東一堆西一堆的,將整條馬路裝扮的別有一番景緻。那年我有十五六歲,忽然在一個暮秋初冬的時發現了這般景象,到無比震撼,有一種説不出來的受和強烈的衝動。深秋的寒意,陰沉的天空,空曠的馬路,稀疏的行人,枯黃的落葉猶如在地下鋪了一層鬆軟的地毯。震驚之餘我覺這景緻好美,就想作詩抒發一番內心的情緒,可惜那時年歲稚,想了半天沒有想出一句出來。於是就背誦古人詩句,我首先想到的是范仲淹的《蘇幕遮》:碧雲天,黃葉地,秋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我朗誦了兩遍,忽然覺得這首詞描寫的意境跟我此刻的景緻大相徑庭,范仲淹描寫的是深秋時節一個旅人的思鄉之情,天高雲淡、江生煙,道出了旅人孤獨的愁思。而我此刻所處的景卻是天昏雲重,寒風習習,偶爾有旋風吹起,黃葉漫天飛舞,也掀起了我的衣衫,我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愁緒,只覺得看着落葉飛舞后徐徐落下,便有一種登上高處朝天大吼一氣慾望。便又想起了杜甫的《登高》: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袞袞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杜甫的這首《登高》描寫的景緻雖然跟我眼前所現的有些接近,但他的萬里悲秋、百年多病,完全是一個愁字貫穿全篇,朗誦完畢叫人壓抑無比,我是一個陽光少年,一點也不覺得暮秋的時節有什麼可愁之處,相反我倒覺得滿地的黃葉,被時有時無的旋風捲起,彷彿賦予了枯葉再一次生命。站在厚厚的黃葉地裏,我又接連想了好幾首有關落葉的古詩,無不是愁啊情啊思啊,我忽然就明白了,中國古代的文人們,總是將他們的愁悶苦緒藉助秋的蕭瑟賦予了沉重的意味,在他們眼裏秋是那麼的不堪,那麼叫人失魂落魄。於是我便不再讀詩,看着從樹上飄落的葉片,任由冷風吹動我的衣衫,就做起這個年齡段男孩子的美夢,心想,將來我有了女朋友,一定在這個鋪滿落葉的黃葉地裏親吻她,向她求婚。我要告訴她,秋雖然落木蕭蕭,卻是雄壯美麗大氣磅礴的,它不像那般小氣美於田園一隅、不像夏那般矜持翠于山坡一片,它以枯殘的金黃,裝點着江山大地、高嶺河川。於是,我又想起了“冬天來了,天還會遠嗎?”這句俗的不能再俗的句子,這是雪萊《西風頌》裏面的一句,好多人喜歡的不得了,原文是:“要是天已經來了,西風哦,怎能遙遠?”在雪萊眼裏,似乎只有天才是美好的,而落葉的秋天,飛雪的冬天,是本不值得留戀的,要快快過去才好。我便覺得雪萊太可笑了,大自然按照天道建立了一年四季,夏秋冬各司其職,每一個季節都是人類勞作生活的一個過程,我們為什麼要厚此簿彼呢?沒有秋天何來冬?沒有飛雪何來光?夏秋冬相輔相成,每個季節都有它絢麗多彩的一面,人類為什麼對秋如此的不厚道呢?

一晃幾十年就過去了,廣場前那些法桐樹不知何時結束了他的歷史使命,取而代之的種上了香樟,城市由此一年四季都是常青的綠,我少年時代那片黃葉地再也看不見了,記憶裏那個暮秋的下午,那片人的黃葉地卻時常會浮現出來。2014年我在上海客居,暮秋的一個下午,我漫步在桂林路與欽州北路那個路段,忽然一陣急風吹過,我不由的拉拉衣領,知道冬天要來了。這陣旋風急驟而有力道,持續時間蠻久,一時間樹搖枝晃,枯黃的葉片紛紛灑灑的落了下來,一會鋪滿了馬路上面。黑的柏油路,枯黃的法桐落葉,我不由一驚,這不就是我少年時代的黃葉地嗎?此刻我才注意到,馬路兩旁栽的都是法國梧桐呢。那一刻我忽然想哭,久違的黃葉地不期而遇!我望着漫天飛舞的片片落葉,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暮秋的下午,又回到了那個富於幻想的少年時代,我忽然覺得我應該作首詩,沉片刻便道:卷地驚風落葉飛,一時紛亂競喧徊。

矜持夏綠隱身去,狂放秋黃踏步歸。

徵雁一行聲漸遠,法桐兩列影猶巋。

休説萬木蕭蕭下,裝點霜天更有誰?

當然,寫在這裏的是事後按照格律要求整理過的,當時出來的只是一首七言古詩。

2016年4月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