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歲之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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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我的生，做夢都沒想到這輩子能活到六十歲，其實嚴格的説，離一個甲子還差一年呢，不過中國人講究偷歲，意思是説某個帶坎的年歲邁過去，可以躲避一些災難，或者提前慶賀，以示走完了多少歷程。咱也趕個熱鬧玩把偷歲，提前給自己慶祝六十大壽。

我1957年4月25出生在大連鄧沙河某軍用機場，據我母親説，我才生下來時候，一身茸茸黃像只猴子，嚇的她不敢抱我，倒是我父親初為人父，高興的不得了，給了人家接生醫生五元錢呢。部隊衞生隊醫生聽説我是由地方來人接生的很不高興，對我父親頗有意見。據説大人物出生時多有祥瑞出現，比如唐太宗李世民出生時有“二龍戲於館門之外，三而去。”；漢光武帝劉秀的誕生更是奇異，説是“時有赤光，室中盡明。”此外，還有嘉禾出現，“一莖九穗，異於凡禾，縣界大豐，故光武名秀。”呵呵，我看來註定是個凡胎，出生時沒出現任何異象，倒是為了接生我，部隊醫生和地方醫生暗自較勁，每每想到這些還是有幾分得意的。

我自幼體弱多病，七八歲時忽然身體消瘦、皮膚泛黃，鞏膜出現黃染，去醫院做了檢測，報告顯示轉氨酶在正常範圍內，黃疸指數異常偏高，醫生對此大惑不解。我父親告訴醫生説一年來我吃過大量的伊拉克椰棗，因為伊拉克椰棗曾經誤傳染有肝炎病菌，醫生便由此診斷我為黃疸肝炎。經過幾個月的住院治療，我的膚依舊泛黃，醫生束手無策，便又按貧血治療。這個錯誤的結論讓我背了許多年的包袱，自己就不由自主的病病歪歪起來，望文生義的以為肝臟轉化能力不行造成了貧血，所謂貧血就是身體內血不夠用，同學們給我起了個外號叫小貧血，後來讀順口了乾脆叫我小貧。因為一直沒有得出一個準確的結論，不清到底得了啥病，便覺得自己隨時都會死去，少年時代常常在生與死的問題上糾結不清。我看着那些體壯如牛的同學在陽光下踢球打架，揹着老師下河游泳，偷偷的和女同學眉目傳情的寫愛情詩句便羨慕不已，心想身體健康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哦。我一直思考一個問題，孱弱多病的我這輩子到底能活多久呢？那時候便覺得能活到十八歲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就默默定下了這個目標，一定爭取活到十八歲，到了十八歲我再次調整目標，往二十八歲努力，就這樣十年一個計劃，慢慢的走到了今天。

二十八歲過完那年，我在省城一家大醫院找了個權威醫生幫我做了一次徹底檢查，診斷結果是:膽素代謝異常，他給我的解釋是先天膽管狹窄，影響膽汁分泌，皮膚就泛黃了。説實話，對這樣一個結果我仍舊是將信將疑的，但是他糾正了過去許多醫生的誤導，叫我明白了自己皮膚泛黃不是肝臟有問題，我的肝臟是健康的！以前我也常常思忖，説肝炎病人食量很小，懼怕油葷，他媽的，我能吃能喝，喜歡大魚大，特別喜歡吃肥，怎麼就是肝炎了呢？稀裏糊塗背了許多年的黑鍋。

不久前，有位久未聯繫的兒時夥伴跟我通了電話，我説我中了大獎呢，朋友愕然未語，我説我的最初目標就是活到十八歲，現在活到了五十八歲，難道不是大獎嗎？朋友釋然，笑言這何止是普通大獎？這是上帝對你的偏愛，比大獎珍貴百倍呢。

我這輩子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少年時代總覺得身體不好，就想當個醫生，懸壺濟世，拯救那些和我一樣陷於病痛之中的芸芸眾生。十多歲的時候看過一部話劇，覺這種藝術形式頗為高級，尤其是裏面大段大段的對白雖然需要技巧，但對於我這種沒有一點藝術潛質的人來説，還是能應付的下來的，所以，就想做一名話劇演員。再後來又想做一名中學老師，覺得自己自幼就沒有樹立過遠大理想，想幫助少年時代的孩子們早早的把理想樹立起來。平凡的人生，平凡的理想，歲月不知不覺的逝了，到最後一條也沒有實現。

總結了一下，我這輩子有三件事情具有標誌的意義，是可以拿出來説一説的，另外還有一次謀殺計劃應該深刻的反省一下。

才結婚那陣，我的住房隔壁有間空屋，有位跟我關係特別不好的同事的母親借住在裏面，老太太七十好幾的年紀，輪在幾個兒女家生活，老太太身體不大好，獨來獨往，給人以形影相弔的覺，雖然是門挨着門，偶爾搭腔説話，沒有多的往來。有回老太太忽然找到我們説要借十元錢，現在説起十元錢大家一定覺得可笑，三十多年前，月工資幾十元，十元錢能買不少斤豬呢。我跟子立馬將錢借給了老太太，覺得能還就還，不還就罷了。儘管老太太的兒子媳婦跟我的關係極其惡劣，到現在我們仍是幾無聯繫，但我們當時沒有絲毫的猶豫，我們覺得老人之所以找一個素無往來的人開口借錢，一定是遇見了什麼難處。我們還遵從老人的囑託，一直沒有將此事告訴她的兒子媳婦。多少年過去了，我每每想起這件事情都會有一種特別的受，一般情況下，遇見這種情況大都會猶豫一番的，問題不是錢的數額多寡，主要是老太太兒子媳婦與我們那樣的關係，至少得糾結一下。然而，彼時彼刻我本沒有想到這些，只覺惻隱之心充盈心頭，應該責無旁貸出手相助，沒有一絲一毫的雜念和猶豫，那一刻的平靜至今想起來我都覺得無比的愉悦，後來隨着年齡的增長，我慢慢悟出了一個道理，其實，善良的天是與生俱來的，就深藏在我們心靈深處，只要遇見合適的機會，一定會閃耀出美麗的光輝。所以孟子説:“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老人拿到錢以後，眉頭舒展了，每每路上相遇都會站下來和我們聊上幾句，以前的隔膜生分一點都沒有了，忽然就覺關係拉近了許多。多少年以後，每當想到老太太的神態，便覺有機會幫助他人是一件多麼幸福愉快的事情，這種覺叫我對“送人玫瑰手留餘香”這句話體會頗深。其實，如今思之，我倒覺得當時自己所以有那樣的舉動與後天教育和自我修養沒有絲毫的關係，那一刻的所作所為完全是人的光輝在外力的作用下閃爍了一下，是善良的人不由自主的一種表現。我打心眼裏謝老太太出現在我生命的歷程中，是她的出現讓我善良本的得到一次美麗的綻放，如此的綻放彷彿是一次心靈的洗禮，是人生極其難得的美妙受，我十分慶幸這輩子有機會幫助老太太一回，這是我要説的第一件事情。

我年輕時我讀過一些閒書，知道了中國男人要立下“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雄心壯志，我的理解是一個男人一輩子一定要博覽羣書，周遊天下。尤其是古往今來諸多的英雄俠客，多有四海為家，馬革裹屍，飽覽山河江川、漫步城鄉大邑的雄心壯志，便嚮往不已，默默立下誓言，一定要在四十五歲之前走遍中國。參加工作後便巴結領導謀了一份可以經常出差的銷售工作，不久又混成部門頭目，更有權力決定出差路線和時間，利用這一職務便利，四十五歲之前果然走遍了中國99％的省份。漫步異地他鄉，受不同地域文化，豐富多彩的人文景觀和鬼斧神工的自然美景，陶冶着我的情，眼界不由的就打開了。我尤其喜歡獨自漫步在不同習俗不同地域城市的小街小巷裏面，聽着當地人用方言俚語敍説着喜怒哀樂，看着他們過着平平常常的普通生活，彷彿是在閲讀一部鴻篇鉅製的中國社會連環畫，深深受到中華大地那麼豐富多彩那麼的有滋有味。我想這樣一種經歷不是每個人都會擁有的，我十分幸運生命中有這樣的經歷，我把這列第二件特別有意義的事情。

第三件事是我至今想起來都引以為豪的，我曾經憑着驚人的毅力，徹底戒掉了對神類‮物藥‬的依賴，説白了就是戒掉了毒癮。我從二十歲起睡眠就特別的不好，常常是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只能靠閲讀小説打發漫漫長夜，加上書裏面的彩情節經常動的興奮異常，不忍釋卷，以致的神經衰弱、萎靡不振，經常是焦慮狂驚恐不安，處於幾近崩潰的邊緣，我至今也沒清楚這算不算現代人所説的抑鬱症？於是便依靠‮物藥‬輔助睡眠。我服用的是舒樂安定，通用名稱叫艾司唑侖片，這個‮物藥‬具有成癮，服用過後人覺十分的舒服，尤其是第二會覺得大腦清醒，內心平靜，基本用量是每次一到兩片。隨着服藥時間的加長，我逐漸由一片兩片最後達到九片，而且每必服，如果今天不用藥，只能瞪着眼睛捱過漫漫長夜，接下來便是第二的無比痛苦，完全是一個地道的癮君子模樣。每天晚上看着一把藥片喂進嘴巴里面，我自己都恐懼了，我已經強烈的覺到‮物藥‬對我記憶力傷害，許多剛剛讀過的小説轉眼就想不起裏面的情節了。我常常想難道這輩子我就離不開這玩意了嗎？終於在服藥二十年後的一天，我咬咬牙立下誓言，一定戒掉這個東西。於是我便硬着睡覺，實在不行就用上一片，通過半年痛苦掙扎和不懈努力，我終於戒掉了對舒樂安定的依賴，現在基本上不再用這個東西了，只是遇見特殊情況偶爾服用一片。現在每每想到自己成功戒掉對安眠藥的依賴，便會生出一種驕傲，我覺得我像個男人，因為我戰勝了自己，我是強大的！同時我也悟出一個道理，任何試圖借用‮物藥‬的力量在身體內部建立一種秩序一定是徒勞的，因為身體作為一個小宇宙有它的運行規律，出而作落而息，都是依“道”而行的，悖於“道”建立起來的睡眠其代價就是對身體的巨大傷害。

人一生經歷許多事情，常常會生出許多夢想，我雖然一生平平淡淡，卻也有過英雄情結，希望有一天能夠登高一呼，帶領千軍萬馬開創出一個新世界來，遺憾的是我始終沒有遇見登高一呼的機會，平靜下來總結一生，便覺得上述三件事情特別有意義，幫助別人，幸福自己；漫遊天下，曠達豪邁；戒掉毒癮，驕傲自豪。於是，便列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件事情。

我做了十多年的銷售部門負責人，便有人眼紅這個位置，這哥們原來是給領導做服務工作的，後來混成了關鍵崗位的中層幹部，便覺得自己是個角了，總喜歡説的一句話是:我們做領導的如何如何。那時候我的業績特別好，他常常跟我説，你光是業務上和對方搞好關係是不行的，我們做領導的還要從政治上和客户建立聯繫。老子每次聽他説這樣的話，恨不得一拳打斷他的鼻樑骨，不過想想此人文化程度如此不堪也就懶得跟他一般見識了。説這哥們文化不濟還有一個笑話，有回他去做辦公室門牌，竟然將副所長辦公室寫成了付所長辦公室，這個丟人現眼的門牌掛了好多年，沒有一個人給他指出來。有一回我和一家客户談完一單生意，便拍着脯説:“你放心好了，我們這孬好也是個科研單位，素質高着呢，一定會嚴格按着協議執行的。”對方是個文質彬彬頗有職業素養的儒商，笑笑沒有言語，到了吃飯的時候，三杯酒落肚，拍着我的肩膀説:“哥們，你們這個單位説起來是個研究機構，怎麼就把副所長辦公室寫成付所長辦公室呢？這可涉及到素質問題哦，怎麼就沒人看出來嗎？”我聞言不一愣，有種無地自容的覺，沒想到本來是看別人笑話的，到最後竟得自己如此沒有顏面，真是撿了塊石頭砸中了自己的腳。

那哥們不曉得使用了啥子手段終於將我拿了下來，他怕自己以後工作打不開局面，硬是要一把手壓着我陪他將我的客户拜訪一圈，我曉得這個人連做小生意的素質都不具備，實際上是想跟我學習一二的，但這哥們仍舊擺譜，説業務還是我談，他主要從政治上跟人家溝通。其實，我已萌生去意，準備辦理停薪留職拍股走人的，便在心裏罵道:溝通你媽的，小心老子把你賣了你還幫老子數票子。我們拜訪了四川最大一家客户，談完以後對方私下問我説這是個啥人？我説是傻一個，對方點點頭，意味深長的笑了。一路上我跟他東扯西拉，我發現他知識貧乏、思維混亂、語言單調、茫然無知，充其量就是個工會小組長的材料，發發電影票恐怕都幹不下來。他現在硬是要沐猴而冠，無疑會將我十多年來辛辛苦苦開發的市場的一塌糊塗。更叫我不能容忍的是，被這麼一個愚蠢無知的傢伙取代，真乃奇恥大辱！忽然我就豪情萬丈，覺得應該替天行道，不能讓這樣的人物在我開闢的市場上丟人現眼，要從體上把這哥們徹底滅掉，我便萌生了殺機。

我設計的方案是哄騙他繞道重慶走長江到宜昌然後再回襄樊，我打算在江輪行駛至三峽江段時把這小子扔進長江裏面喂王八去，回來就説他不小心掉了下去。

本來我們可以直接由成都回襄樊的，可這哥們出門一抹黑，東南西北本搞不清楚，就被我誆騙到了重慶，我記得是大半夜到的重慶，我倆趕緊去買船票，等到天亮才知道近三的船票已經售罄，不得已我們只好坐火車了。

我心設計的方案不幸落空了，這哥們僥倖躲過一劫。多少年過去了，我常常會想起這次產的謀殺計劃，如果當時我真的把這哥們扔進長江會是什麼結果呢？或者是警察發現了我的罪惡，我被繩之以法，血染刑場；或者真的以為他失足墜江，落個以身殉職，我來為他寫證明材料。現在想來幸虧什麼都沒發生，否則的話，兩種結果都會對我餘下的生命產生巨大的影響。第一種結果無疑是砍頭抵命，我天生膽小，懼怕死亡，真的死到臨頭那一刻我恐怕整個人都崩潰了，不等開槍就被嚇死了。第二種結果我可能會覺得出了一口惡氣，但是蒼天有眼，絕不會饒恕我的，一定會用其他方式懲罰我的罪惡，即便蒼天理解我是替天行道，原諒我的過失，我的內心永遠也不會安寧的，我恐怕要內疚一輩子的。好在人算不如天算，上帝在關鍵時刻拉了我一把。如今想來，當時的所謂萬丈豪情不過是匹夫之勇，究其原因就是不敢面對失敗，以己之長度人之短，便冠冕堂皇的想要索取人家命。這件事情我最深刻的悟是，人啊，在兩種情況下是把握不住自己的，一是順風順水的時候，忘記了自己到底姓啥了，就會得意忘形；二是走投無路的時候，就會鑽進死衚衕困獸猶鬥，所謂的焦頭爛額就是這個意思。凡是這兩種狀態下做的的決定，一定是很極端的，仔細想想我的同事真的是那樣不堪嗎？真的是一無是處嗎？所謂寸有所長，尺有所短，世界上絕對沒有糟糕透頂或者完美無缺之人，我的同事也一定有他閃光的一面，只是因為一時之義憤，便把人家評價的一錢不值，這不正是極其不客觀的表現嗎？我的同事雖然不知道我倆一路同行我醖釀了那樣的罪惡，但是我還是要在心裏向他表示歉意，好在什麼也沒有發生，上帝讓我們都多活了幾十年。人吶，思想極端起來真的很可怕，所以説儒家至德崇尚的是中庸之道，為人處世要不偏不倚、中正平和，只有具備此般心態才不至於走向極端。呵呵，個人修養真是個無止境的過程，看來要走到聖人説的那一步，真是很不容易哦。

時光荏苒，月如梭，六十年彈指一揮間，人生果然如白駒過隙，轉眼就走到了今天，最大的體會是冥冥之中彷彿有一隻巨手縱着我們的生命，人的一生好似從你降生人世那一刻就已經規定好了，你一定要按着這個路線走下去，這是一條無法改變的線路，有起點有終點，無論你的生命中出現怎樣的風，最終你還是要回到這條線路上來的，這就是所謂的“路線修正”的理論，無論你怎樣試圖改變，註定的事總會發生，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一切將被安排、被執行，事實不容你是否願意接受。比如，當我萌生殺機將要結束我同事生命的時候，就沒有船票了，我的謀殺計劃歸於破產，讓同事保住生命，我內心得以安寧，我繼續平平淡淡的走進六十歲，這難道不是上帝的巨手在掌控這一切嗎？這難道不是上帝用“船票告罄”來修正我已經偏離的路線嗎？他不容許我偏離這條線路太遠，總是不斷的將我引導到原來的線路上來。

哦，六十年來由於醫生的誤診給了我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覺得自己的身體一定隱藏着某種病變，所以經常會冒發燒什麼的，總覺不是那麼的強壯，不過，這樣一種生命狀態，倒叫我明白了柳宗元那句話的道理:壯暴死，久病延年。人吶，偶爾有個小病小災應該不是什麼壞事情，它能使身體的抵禦機制經常運作一下，否則當病魔真的襲來時，抵禦機制就不靈活了，可不真的就要壯暴死了嗎？馬上就是六十歲的人了，下一個目標是六十八歲，中國男人講究“修齊治平”四個層次，面壁反省，覺自己一直在修身這個初級的層次裏面打轉，“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些高級的層次此生是無法實踐了。前文説過，萬里路走完了，萬卷書還差的很遠呢，那就努力讀書吧，能不能讀完萬卷書實在沒有把握，讀一本是一本，通過讀書完成修身這個最基本的層次也算是功德圓滿的一件事情。

2016年4月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