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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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週末，施工隊進軍學校，修補了兩間漏雨的教室後，立刻大搞廁所工程，週一大家來上課時，驚訝地發現廁所被乾坤大挪移了，知道內裏因果的，恐怕只有佟校的幾個“嫡系”一時還看不出風水突變的效果來，團結在邵主任周圍的氣功愛好者們依舊興致不減，只是覺初三的學習氣氛更加緊張了。各科的模擬‮試考‬集束炸彈似的轟向教室，學生們人仰馬翻沒有還手之功，我整天對着一打學生的個人複習檔案琢磨人，廢寢忘食地設計題目和輔導計劃，按專題分批給學生加油，更多的時候還要單兵教練。黃荊裏出好人，底下有孝子“鞭策”這個詞逐漸在我腦子裏回覆到它的本意，血淋淋地形象真。

在所有應試科目的老師裏，我成為勞動量最大的苦力。

我已經沒有“閒心”考慮什麼“風化雨”的教育了，攻堅戰前，人命都不值錢了，做將軍就得鐵石心腸，視體如草芥。西點軍校不是有個行為準則叫“沒有任何藉口”嗎？我想我們也是這樣，在‮試考‬的指揮下，任何偏離主航線的藉口都不能成立。我們都是在受和自中成長起來的，現在輪到我們施了，迫不得已又名正言順的施。

有時我會坐在辦公室裏長久地發愣，我追問自己在做什麼？

記得我辦公桌的玻璃版底下，壓着愛因斯坦的一段話:“學校憑藉恐嚇、壓力和權威來教育管理學生是一件最壞的事，它破壞了學生深摯的情和真誠、自信，它養成學生馴服的格。”曾經，我是堅持以此為戒的，可在倉皇的戰略轉移中，它被留在初二辦公室了，不知道趙老師是否已經把它扔進字紙簍。

我現在做的，和我曾經信賴的思想還有一點相承之處嗎？是誰姦污了我的理想？是誰？

我呆呆坐着，光燈冷漠地亮着，周圍是同事們堆積着試卷、資料和作業本的辦公桌，繚亂、壓抑，我置身其中，似乎沒有出路，而只能蜕變成其中的一份子，變成一教鞭、一本教學大綱、一張印着密封線的考卷。

於是，緩過神來以後，我馬上就得開始扎進複習資料裏，象蟲子一樣在上面爬，疲憊勤懇地爬，我還必須不斷地回頭，吆喝一大羣小蟲子“給我跟上”！

“一班向左！二班也向左！三班跟我來，繼續向左！”

“命令先頭部隊迅速前進，必須在天黑前佔領摩天嶺，向升學率靠攏！”有時候真想放鬆一下。

終於抓住機會，冷子跟小果跑了趟東湖，亂喊了幾嗓子就趕緊往回撤。

小果説他過了暑假可能就結婚了，我覺意外:“你們剛談了幾個月啊？”小果説:“有什麼可談的，那女的是品廠職工，程學剛問他老婆了，説人不賴，就是學歷低了點，才初二，唉，將就吧，我看那家人不錯，老兩口就一個閨女，房子都給我們準備好了，將來對我薄不了，早一天結婚早一天享福啊，跟學校住着，我總覺得象個沒人管的孤兒。你也得考慮這個事了，總拖着不叫事兒。”我説這麼年輕就結婚，多沒勁，再滲滲吧。

我問他學生複習得怎麼樣了，小果立刻惱道:“別跟我提複習啊！咱今天在路上誰也不許提學生的事兒，我腦袋都快炸了，明年我可不教這個畢業班了，簡直不是人乾的活！好不容易放個假，還他媽沒完沒了地補補補！”我説你以為我願意提啊，我這不是關心你嗎？

真關心我你就請我喝頓酒放鬆放鬆。

我説你以為我怕你啊，走！

我們直接就越過學校，奔了桑住坪外面的飯館，拍了兩黃瓜，要了盤煮果仁，正邊喝邊聊，突然有人在後面一拍我肩膀:“麥老師，夠悠閒啊。”一回頭，我就笑了:“楊小偉，你怎麼知道我沒帶錢？”楊小偉嘎嘎笑，説麥老師您甭將我，您不説我也得請客，他一指後面:“正好我來幾個哥們兒，咱一塊兒，您瞧您跟果老師吃的叫什麼菜，是人吃的嗎？”小果罵道:“楊小偉你嘴欠涮了吧，會説人話嗎？”楊小偉傻笑，然後招呼服務員:“換大桌子，涮羊，哥幾個，這倆是我老師，麥老師果老師，都倍兒夠意思，今天給我陪好了！”那三個小子有兩個胳膊上刺着皮皮蝦，我一看楊小偉，左臂上刻着一個特難看的“忍”字。我摸了摸，讚歎道:“楊小偉你是不是覺得特牛氣啊。”

“跟您哪敢啊？”楊小偉説話間坐下上煙，牌子不軟。

我扒拉他一下，笑道:“你以為我們真沒錢吃飯啊，你們聚會吧，我不攪你們清淨。”楊小偉立刻就急了，要打架似的直拍脯:“麥老師你看不起我是嗎？上學時候你沒小瞧我，現在你倒看不起我了是嗎？”小果皺着眉頭説你這都哪挨哪呀，掄起來就一杆子？麥老師我們今天是出來找清淨來了，你的心意我們領了，咱還是個吃個的吧。我們這也快回去了，晚上還有課呢。

楊小偉看我，我説然也。楊小偉一拍腦袋:“行，您要嫌跟我們坐一塊寒磣，我也不去那不知趣的，服務員！還有氣的嗎？”服務員跑過來，楊小偉一指我們桌子:“這桌不許結帳啊，最後劃我那裏一塊結，你們要敢給結了我砸了你們這狗食館兒！”幾個小子又給我們點了倆菜，抄家似的進了裏面的雅間。小果笑道:“，要天天碰見這樣學生也不賴啊。”我説:“要是現在的倆班各個都這德行，你還吃得下飯？”

“也是。”小果愣了一小下，搖了搖腦瓜:“也他媽了，到社會上吆五喝六的都是那些在學校的蛋貨。”我想起了學校的廁所，不覺笑道:“這也是風水壞了。”小果對我的話有些不知所云，我也沒深説，我告訴他快點吃吧，今天菜多，一會兒咱得給趙老師打個包回去。

“再捎二兩酒，讓趙老師也樂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