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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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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閃電不時地從睿山一角劃破了xu黑的夜間。

“這是俗世。”我思付着“戰爭結束了,在這燈下,人們被惡的思想所驅動。無數男女在燈下相互凝視着對方的臉,嗅到一股退將過來的死一般的行為的氣味。剛覺得這無數的燈全是惡的燈,我的心就得到藉,但願我心中的惡繁衍,無計其數地繁衍,發出閃光,並與眼前無計其數的燈-一保持照應!但願包圍着惡的我心中的黑暗,與包圍着這無計其數的燈的夜是相等的!”參觀金閣的遊人逐漸增多。為對付通貨膨脹,老師向市政府提出申請增加參觀費,獲得了批准。

過去參觀金閣的,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空軍服或作業服或扎腿勞動服的遊客。如今如今佔領軍來了,俗世的亂風俗蜂擁到了金閣的周圍。另一方面,上供茶的習慣也恢復了,婦女們穿上收藏多年的華麗衣裳,登上金閣來了。映在她們眼簾裏的我們、我們穿着僧衣的身影.同她們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我們簡直像是扮演着怪癖的僧侶的角。就猶如居民特地恪守珍奇的舊習俗,是為了給前來參觀的人提供珍奇的地方風俗一樣…特別是美國兵們肆無忌憚地拉扯我的僧衣袖子,笑個不停。或者為拍紀念照,掏出少許錢來讓我們租借給他們僧衣。有時候,鶴川和我被拉差,充當蹩腳的英語嚮導,以代替不會英語的導遊,所以看見了這種情景。

戰後的第一冬來了。一個星期五的晚上,開始下雪,直到星期六還下個不停。我在學校,中午放學回家,觀賞雪中的金閣,這是最愉快的。

午後仍是雪天。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我依然腳蹬長統膠靴,肩挎書包,沿着神路來到了鏡湖池畔。孩提時我經常這樣做。此時我也衝着天空,張開大嘴,雪片落在我的牙齒上,發出猶如碰在薄鋁箔上的聲音。雪在我温熱的口腔裏擴散開來,我到雪融化在我的腔肌的表面。這時候,我想像究竟頂上的鳳凰嘴,想像着那隻金的怪鳥的潤膩而温熱的嘴。

雪,使我恢復了少年般的心情。何況即使過了年我也才18歲呢。就算我到體內充滿了少年般的躍動,這也會成為虛偽的嗎?

籠罩在雪中的金閣之美,是無與倫比的。這座像亭子式的建築物,在雪中任憑風雪席捲進來,它那細長的柱子依然以其清的肌膚立着。

我在尋思:為什麼雪不給巴?在被八角金盤的葉子阻擋的時候,雪也會結結巴巴似地降落在地面上。我沐浴在從毫無阻隔的天空紛揚而降的雪中,就忘卻心靈的扭曲,好像沉浸在音樂中,我的神恢復了工整的旋律。

事實上,多虧下了雪,立體的金閣才變成與世無爭的平面的金閣。畫中的金閣。兩岸紅葉山上的枯枝幾乎控不住雪花,那林子顯得比往常更加光禿。遠近的松樹的積雪卻蔚為壯觀。池子裏的冰面上積雪更多了。奇怪的是,個別地方卻不積雪。這些疏疏落落的大白斑點,恍如大膽描繪的裝飾畫上的雲。看起來九山八海石和淡路島都與他子冰面上的雪聯結起來,繁茂生長在其間的小松樹,像偶然從冰和雪原的中央冒了出來似的。

無人居住的金閣,除了究竟頂和的兩層屋頂加上漱清殿的小屋頂這三層屋頂呈現了輪廓分明的白部分之外,昏暗而複雜的木質結構在雪中顯出了黝黝的黑。這古古香的黑木澤的豔麗,也使我不由得想窺視一下金聞裏是不是有人居住,就像我們觀賞南畫的山中樓閣之類的景物時,也會冷子把臉湊近畫面窺視一下里面是不是有人居住一樣。然而即使湊近過去,我的臉也只能碰在畫着白雪的冰冷的經絹上,不可能有比這更深的接近。

今天,究竟頂的門扉也是朝降雪的天空敞開着。仰望究竟項,我的心看到了飄落的雪花在它的空蕩蕩的小空間裏紛揚飛舞,不久落在壁面的陳舊而生鏽的金箔上,停止了呼,乃至凝結成小巧玲球的顆顆金珠子。…翌,星期天的早晨,老導遊來喊我了。原來是開館前的時候,外國兵就來參觀了。老導遊用手勢比劃着讓他們稍候,便來招喚“通曉英語”的我。説來也奇怪,我的英語居然比鶴川説得暢,而且説起英語來,我也不結巴了。

正門前停着一輛吉普車。一個酩酊大醉的美國兵手扶正門的柱子,俯視着我,輕蔑似地笑了。

雪過天晴,前院耀眼在目。那青年油光滿面,肌結實,他背向這耀目的光景,衝着我的臉,將他呼出的帶着威士忌酒味的白阿氣吹了過來。雖然這與往常一樣,可是我想像着我在這種身量不同的人中間波動着的情,也就揣惴不安了。

由於我決意不做任何反抗,雖然是在開館前,我還是説可以作為特殊導遊,就向他索要入場券費和導遊費。出乎意外,這個彪形醉漢黨乖乖地付給了。然後他望了望吉普車的車廂,説了六‘出來吧’”之類的話。

雪光的反令人眩目,黑暗的車廂裏什麼也沒有看見。只見車篷的採亮光線中,彷彿有個白的東西在動。好像是兔子在動。

一隻蹬着瘦長的高跟鞋的腳,伸到吉普車的踏板上。這麼寒冷,竟不穿襪子,我驚愕萬狀。一眼就可以辨出這女人是以外國兵為對象的娼婦,她身穿殷紅的大衣,腳趾甲、手指甲都染上了同樣殷紅的指甲油;大衣下襬鬆開時,出了骯髒的巾睡衣。這女人也酩酊大醉,眼目發呆。那男人倒是穿着一身筆的軍服。看樣子,女子是剛起牀,抓去大衣被在睡衣上,圍上圍巾就出門來了。

女人承受着雪光反的臉,顯得格外蒼白。她的肌膚幾乎沒有四,口紅的緋紅無機地浮現出來。女人一下車,就打了個噴嚏,細小的鼻樑上湧起了許多小皺紋。她用疲憊的醉眼膘了一下遠方,旋即又沉入混濁的無底深淵。接着,她呼喚男人的名字,將傑克的發音叫做夾--克了。

“夾--克,茲·科爾德!茲·科爾德!”女人的聲音哀哀切切地在雪地上旋蕩。男人沒有作答。

對於幹這種行當的女人,我是頭一回到她的美。並不是因為她像有為子。她彷彿是一幅經過逐一推敲詠而描繪出來的肖像,刻意畫得不像有為子。這是怎麼回事?它是抗拒有為子的記憶而形成的影像,帶有一種反抗式的新鮮的美。之所以這麼説,是因為她帶有一種媚態,這種媚態是對於我有生以來最初受的美所產生的一種滯後的官能的反抗。

誰有一點這女人是與有為子相同的,那就是她對沒有穿僧衣而穿髒工作服和長統聯靴的我,連瞧也不瞧一眼。

這天清早,全寺廟總動員,好不容易才用雪耙清理出一條讓參觀者步行的路來。我們闢出這條路,倘使人數不多,排成一列還是可以將就通行的,旅遊團來就不好辦了。我先於美國兵和女人走在這條路上。

美國兵來到池畔,視野開闊了,他張開兩臂喊了幾句什麼,於是揚起了一陣歡笑聲。他野地搖晃着女人的身體。女人皺着眉頭,又説一聲:“噢!夾--克。茲·科爾德!”美國兵看到了常綠樹上被積雪壓彎了的葉子後面清晰可見的紅果實,便問我那是什麼。我只能回答是常綠樹。也許他是個與他那彪形軀體不相稱的抒情詩人,但他的明亮眼睛卻出了幾分殘酷。在《鵝媽媽》這首外國童謠裏,把黑眼睛唱成壞心眼,而且是殘酷的。大概人託異國的東西來夢想其殘酷是一種慣例吧。

我按照常規引領他們參觀了金閣。泥醉的美國兵搖晃了一下,把鞋了下來,東一隻西一隻地扔在地上。我用凍僵了的手從兜裏掏出一份需要在這種場合朗讀的英文説明書來。可美國兵從旁邊伸手把它搶了過去,怪聲地讀了起來。我的導遊就成為不必要了。

我憑依在法水院的欄杆上,眺望閃爍着強光的池子。金閣中從未被照耀得這樣明亮,甚至讓人到有些不安。

我沒有留意,正向漱清殿走去的一男一女竟發生了口角。爭吵越來越烈,可我一句話也沒有聽清楚。女人也用強硬的語言回敬了他,但不知她是説英語還是語。兩人邊爭吵邊走,早已把我的存在忘卻了,又折回法水院來了。

女人衝着探出頭來罵人的美國兵的臉,狠狠地扇了一記耳光。然後她調頭拔腿就跑,腳蹬高跟鞋沿着神路向人口處跑去了。

我摸不着頭腦,也從金閣走了下來,在池畔追上女人的時候,腿長的美國兵已經捷足跑了過去,一把揪住了女人的鮮紅的大衣的前襟。

美國兵揪住女人,朝我曾了一眼,然後,輕輕地鬆開了揪住女人鮮紅前襟的手。這隻鬆開了的手的力量,似乎非同尋常。女人被撂倒,四腳朝天地躺倒在雪地上。鮮紅的大衣下襬掀開了,肌膚白皙的大腿攤在雪地上。

女人無意爬起來。她從低處直勾勾地瞪着頂天大漢似的男人高高在上的眼睛。我無可奈何地蹲了下來,準備將這女人扶起來。

“嘿!”美國兵叫喊了一聲。我回過頭去。他用岔開‮腿雙‬站穩腳跟的姿勢,呈現在我的眼前了。他用手指向我示意,並且一改常態,用温柔而圓潤的聲音説:“踩呀!喂,踩踩試試呀!”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然而,他那雙藍眼睛從高生命令我。他的寬闊的肩膀後面,罩上雪花的金閣燦爛輝煌,洗過似的冬季的藍天,充滿了濕的空氣。他的藍眼睛沒有有一絲殘酷。這瞬間我為什麼竟到人世間也是抒情的呢?

他放下了大的手,抓住了我的後脖頸,硬讓我站了起來。但是,他命令的聲調還是那樣的温和,那樣的優美。

“‘踩呀!踩下去呀!”我難以抗拒,就抬起了蹬着長統膠靴的腳。美國兵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腳落了下去,踩在泥般柔軟的物體上。原來竟是女人的腹部。女人閉上眼睛,發出了呻

“再踩,再使勁踩呀!”我又踩了踩。再跌時,第一次跌下去的不舒服的覺,竟變成了一種發的喜悦。我想,這是女人的腹部。這是女人的脯。他人的體竟像皮球似的,以如此憨厚的彈力做出了反應。這是出乎我的想像之外的。

“行了。”美國兵明確地説。

於是,他很有禮貌地把女人抱了起來,拂去了她身上的泥和雪,然後他沒有回頭看我一眼,就扶着女人先走開了。直到最後,女人才把視線從我的臉上移開。

走到吉普車旁,美國兵讓女人先上車,然後掛着一副威嚴的陣勝,衝着我説了聲謝謝。他還要給我錢,我拒絕收下。他又從車座上取出了兩條美國香煙,在我的手裏。

我站在正門南的雪光的反中,臉頰在發燒。吉普車揚起了一陣煙雪,慢慢地搖晃着遠去了。看不見吉普車了,我的體卻亢奮起來。…亢奮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時,我的腦子裏又浮現出他善的喜悦的企念。我想,喜歡煙的老師會多麼高興地接受這份禮物啊!箇中原委,他什麼也不知道。所有這一切統統沒有必要坦白出來。我只不過是受命於人,被迫為之而已。假使反抗的話,我自己也不知道會遭到什麼災難呢。

我向大書院老師的房間走去。擅長於這種事的副司正在給老師剃頭。我就在灑滿晨光的廊道上等候着。

在庭院的陸舟松映襯下,積雪更是耀眼生輝,簡直像是一張摺疊的嶄新的風帆。

剃頭的時候,老師閉上眼睛,雙手捧着一張紙承接飄落下來的頭髮。隨着剃刀的移送,他的頭的動物的嶄新輪廓就清晰地顯出來了。剃畢,副司用熱巾裹着老師的頭,良久才把巾揭開。巾下面出的腦袋像是剛生下的、温乎乎的,又像是剛煮出來的東西。

我好不容易才申明瞭來意,叩頭呈上兩條切斯特菲爾德香煙。

“哦,你辛苦了。”老師説了這麼一句,他臉上閃過了一絲微笑。僅此而已。老師漫不經心地就手將兩條香煙隨便摞在堆滿各種文件和信件的桌面上。

副司給老師擦肩膀,老師又把眼睛合上。

我不得不退下。一股不滿的情緒燃遍了我的全身。自己所幹的不可理解的罪惡行為,得到了意味着獎勵的香煙,不瞭解原委就把香煙接受下來的老師…這一系列的關係,理應還有更富戲劇的、更烈的東西。老師對此卻毫無察覺。這事便成為促使我輕蔑老師的又一個重要的原因。

然而,我正要退下的當兒,老師又把我叫住了,因為恰巧這時候他正想給我施加恩惠。

“我想讓你…”老師説“畢業後就上大谷大學。令等在九泉之下也一定惦掛着你的,你一定要加倍努力學習,以優秀的成績進入大學。”一轉眼間,這一消息從副司的嘴裏傳遍了整個寺廟。因為老師許下諾言讓我上大學深造,這是受到格外器重的證據。據説從前有些弟子為了爭取上大學,甚至必須百夜到住持房間給他擦肩背,才能如願以償。諸如此類的事堆積如山。決定依靠家裏提供費用上大谷大學的鶴川,拍了拍我的肩膀,為我高興。而另一個得不到老師任何關照的師弟,竟因此而不同我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