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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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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我早晚、會、會被拉去當、當兵的,也許還會、還會、戰死呢。”

“傻孩子,連你這樣給巴的人都得當兵,本也就完蛋了。”我的脊樑僵硬了,我憎恨母親,但是結結巴巴吐出來的話,只是遁詞罷了。

“空襲,金閣也可能被燒燬啊。”

“已經是這種形勢了,京都決不會挨炸了,美國倫會客氣的。”

我沒有回答。薄暮時分,寺廟中呈現一片海底的顏。石頭依然以一種烈格鬥的姿態在沉落。

我默不作聲,母親不當一回事,站起身來望了望圍着五銷席寬的房間的板門,毫不客氣地説:“還不開晚飯嗎?”--事後回想起來,這次與母親相會,在我的心靈上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如果説這時候我發現母親始終生活在與我不同的另一個世界裏,那麼也是這時候,母親的想法開始對我產生巨大的作用。

母親天生就同美麗的金閣無緣,她卻擁有我所不知道的現實覺。京都不會遭到空襲,儘管這是我的夢想,但也許會是真的。假使此後金閣不會遭到空襲的危險,目前我的生存就會失去意義,我所居住的世界就會瓦解。

另一方面,我憎恨母親無法想像的野心,但它卻把我俘虜了。父親一言不發,也許他是在和母親同樣的野心的驅使下,才把我送到這寺廟裏來的吧。田山道詮法師是個獨身漢。如果法師本人是受前代法師的囑託而繼承鹿苑寺的話,那麼只要我有心,也許就有可能被推定為法師的繼承人。果真如此,金閣將屬於我的了!

我的思想混亂了。第二的野心一旦成了沉重的負擔,我又回到第一的幻想--金閣遭受空襲。這種幻想被母親直率的現實判斷破壞以後,又回到第二的野心上來。過分的胡思亂想,結果鬧得我後脖頸上長出一個紅腫的大疙瘩。

我放任不管。不料這疙瘩竟紮下了,以灼熱的沉重的力量,從我的脖頸後面壓迫着我,害得我經常不能安眠。這期間,我夢見了我脖頸上長了個純金的光圈,橢圓形的光繞着我的後腦勺,並且愈發熠熠生輝。我一覺醒來,卻原來不過是這充滿惡意的腫物的隱痛。

我終於發燒躺了下來。住持把我送到外科醫生那裏。身穿國民服、打上綁腿的外科醫生給這腫物起了個簡單的名稱,叫做癤子。他連酒也捨不得用,在火上烤了烤手術刀,消毒過後就動手術了--我呻了。我到灼熱的抑鬱的世界在我的後腦勺裂開、凋萎、衰竭…

戰爭結束了。在工廠裏聆聽停戰詔書的時候,我的腦子裏思想的,正是金閣的事。

一回到寺廟,我便急匆匆地跑到金閣前,這是不足為奇的。觀光路上的碎石被仲夏的陽光曬得熱騰騰的,我那雙質量低劣的運動鞋的膠底卻粘了一粒粒小石子。

聽罷停戰詔書,要是在東京,也許就會有人跑到皇宮前了吧。在京都,也有許多人跑到沒有誰在的皇宮前哭泣。這種時刻,許多神社佛閣都供人去哭泣。這一天,各處的寺廟都定會興隆的,但金閣寺卻偏偏沒有人來。

灼熱的小石子上只落下我的孤影。應該説,金閣在那邊,我在這邊。自從我一睹這天的金閣,我就到“我們”的關係已經發生了變化。

由於戰敗的衝擊,民族的悲哀,金閣顯得更是超絕非凡。或者是佯裝超絕非凡。迄今,金閣還是這樣子,終於免遭空襲的洗劫,從今以後也不用再擔心,無疑就是這些原因使金閣重新恢復了這樣的表情,即“自古以來我就坐落在這裏,未來也許仍然永遠屹立在這裏”金閣內部陳舊的金箔依然如故。外牆被亂塗上一層護漆,抵擋着夏的陽光。金閣像天蓋的高雅的用器皿,寂然無聲。它就像放置在森林燃燒起的綠火焰前的巨大而空蕩的百寶架。適合於這百寶架尺寸的擺飾物,只有大得出奇的巨型香爐,或無比龐大的虛無之類的東西。金閣突然把這些東西喪失殆盡,實質蕩然無存,在那裏不可思議地39構築起空虛的外形。更奇怪的,就是金閣不時顯出的美中,卻從未見過像今天這樣的美。

它超我的心象,不!也超現實的世界,無緣於任何種類的容易的變化,金閣從未曾顯示過這樣堅固的美!它拒絕所有的意義,它的美從未曾顯示過這樣的輝煌。

毫不誇張地説,正在觀望的我,腳在顫抖,額頭在滲出冷汗。不久以前,我觀看金閣以後回老家去了,覺得它的局部與整體猶如音樂般地照應響。與之相比,現在我所聽見的則是全然無聲、全然靜止。那裏沒有任何動的東西,也沒有任何變化的東西。金閣像音樂的可怕的休止,也像響徹雲霄的沉默,存在在那裏,屹立在那裏。

“金閣同我斷絕關係了。”我想“這樣一來,我和金閣共存在同一世界裏的夢想崩潰了。另外,本來就毫無指望的事態--美在那邊。而我卻在這邊的事態——開始了。只要這個世界還繼續存在,這種事態就將不會改變…”對我來説,戰敗無非就是這種絕望的體驗。至今我眼前依然看見8月15如火焰般的夏的光。人們説所有的價值都崩潰了,可我心中卻相反,主張“永遠”覺醒、復甦並擁有其權利。這“永遠”’説明金閣在那裏是永恆的存在。

這“永遠”從天而降,緊貼在我們的臉上、手上、腹部上,把我們完全掩埋。這是令人詛咒的東西…是啊,停戰這一天,我從層巒疊嶂那裏響起的蟬聲中也聽見過這種詛咒似的“永遠”它用泥把我完全封閉在金的牆上。

這天晚上,就寢誦經之前,為了特地禱告天皇陛下安康,悼念陣亡者之靈,誦了很長的經。戰爭以來,佛門各宗都穿着簡樸的圓口袈裟,可今夜,尤其是老師穿上了收藏多年的紅五幅布袈裟。

他略胖的臉,洗得十分乾淨,彷彿連皺紋的深處都洗淨了。今天他的氣確實好極了,似乎到心滿意足。在悶熱的夜晚,那衣服的惠李聲清晰可聞,令人到一陣涼

誦經完畢,寺廟的人全被喚到老師的居室,舉行講課。

老師選擇的參排課題,是無門關第14則《南泉斬貓》。

“南泉斬貓”也見於碧巖錄裏的第63則《南泉斬貓》和第64則《趙州頭戴草鞋》兩則,這是自古以來公認難解的參禪課題。

話説唐代,池州南泉山有位叫普願樣師的名僧,因山名的關係,世人亦稱他為南泉和尚。

一天,全專人員去割草時,發現這閒寂的山寺裏出現了一隻貓。眾人出於好奇,追趕着這隻小貓,並把它逮住了,於是,引起了東西兩堂的爭執。這是因為兩堂都想把這隻小貓放在自己的寢牀上而引起爭執。

南泉和尚目睹這一彩,立即抓住小貓的脖頸,把割草鐮刀架在上面説:“眾生得道,它即得救。不得道,即把它斬掉。”眾人沒有回答,南泉和尚把小貓斬了,然後扔掉。

暮時分,高足趙州回來了,南泉和尚將事情原委講述了一遍,並徵詢了趙州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