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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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淑姨不為所動的問。
“你好羅嗦!”電話那頭的聲音變得更跋扈,但她更令人覺石破天驚的説:“我是spritehan,中文叫韓雪碧,是莊頤的前!”每個人都愣住了!幾秒後,淑姨才在對方的喂喂聲中回過神來,喃喃道:“為什麼所有的好事都集中在今晚了?”皺起眉頭,她不忘嘲的朝面無表情的莊頤小聲問道:“主人…你想接聽嗎?”而對方…韓雪碧大概也聽見了淑姨的問句,她放柔聲音疊聲喚道:“莊頤,你在嗎?莊頤!”或許是那聲音喚起了某些遙遠記憶,他臉頰搐了一下,然後移動輪椅到書桌邊,聲音自持的説:“我是!”
“莊,是你,真的是你!”那聲音去掉不與跋扈之後,變得輕柔親暱異常。
“我好想你。”虛偽的謊言!莊頤打內心冷笑。
“那又怎樣?”他冷冷的問。
“我想…見你!”她説的有些遲疑,接着又變成相當興奮的語調:“一個月後,我應邀回國做學術演講兩週,我會回霧莊看你,順便在霧莊停留幾天,除了想念你,我還想念那兒的罩霧黎明和雨霧黃昏。”韓雪碧的造句十分漫且用的是肯定句,莊頤卻回以令人難堪的否定句。
“霧莊已經不歡你了!不論是我或罩霧的清晨或雨霧的黃昏。”
“你還一直在生我的氣是不是?你説的也是氣話,對不對?十年前,我有我的苦衷,離開你,我是十分的痛苦、十分的不得已!”她的聲音變得哀慼。
“那就讓我們抱着各自的痛苦、各自的苦衷,繼續不得已下去吧!韓雪碧,不要再來干擾我的生活了!”他説的不只冷硬,還絕決。
電話另端沉默了半晌,韓雪碧才鍥而不捨的説:“無論如何,我既是你的前,也算你的朋友,我有權利回去看看霧莊、看看你!”
“一座沒有生命的房子和一個殘廢有什麼可看?”他輕蔑的嗤之,表情帶着憤世的痛苦。
“莊頤…”韓雪碧言又止。
“曾聽過這樣一句話嗎…如果你曾消耗你的時間去描摩夜暮,那你才有權利去彩繪黎明。而既然你已放欣賞夜暮,又怎腦剖望獲得黎明。”他的聲音輕柔,但充滿了苦澀的警世意味。
韓雪碧是個聰明人,她不可能聽不懂他話裏的寓意,明白他正諷刺她是個不能同甘共苦的女人的同時,她聰明的把話題移轉到他身上。
“你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對人生的看法同樣的犀利。”
“人生是一着棋,舉手無回的人才是大丈夫,你的棋子既已放下,不論下得是好是壞,回頭看都已是多餘!”
“你的論調我同意,不過我是個女人,而不是你口中的大丈夫,我還是決定要回霧莊走一趟。”韓雪碧的語氣變成了耍賴。
莊頤依稀記得他腿雙還沒廢掉以前,他還滿喜歡她的賴皮功,可是現在,他對她的行為只有嗤之以鼻。
“現在不是你回霧莊的時候!”他略顯疲倦的抗拒韓雪碧的一廂情願,而後眼帶一抹火炬的略微掃過水仙一眼,含意深遠的繼續説道:“因為霧莊已經有了另一位新的女主人了。”電話那頭有了長久的沉靜,許久許久以後,韓雪碧才用一種半信半疑的口吻説道:“你騙人!”
“謊言不是我賴以為生的本錢,尤其是愛的謊言。”莊頤又結結實實的紮了韓雪碧一針。
但韓雪碧似乎天生就是個不知進退與適可而止的女人,她用更堅持的語氣強調:“無論你説的是真是假,那更挑起了我的興趣,我倒想看看是個怎樣的女人,才配同時擁有夜暮也獲得黎明,我必須掛電話了,我們一個月之後見!”不待回應,電話中便傳來斷線了的嘟嘟聲,而韓雪碧抑揚頓挫分明的聲音,也平空消失。
這同時,莊頤一直僵的背脊與肩膀,終於再次佝僂了下來,他一臉倦意的着額際,彷彿剛剛打的不是一通電話,而是一場大戰。
淑姨幫忙掛好電話之後,書房內也再次回覆沉寂。
莊琛默默的凝視着自己的大哥,腦海同時閃過悲憫、慚愧與希望等種種情緒,他也明白他前任嫂子韓雪碧的出現,可能會再次攪亂了大哥在霧莊的平靜生活,可是他並不認為這是一件壞事,他打的如意算盤是,如果韓雪碧能對大哥餘情難忘,繼而兩人破鏡重圓,那他和水仙共組家庭時,一定會少掉很多來自兄長的阻力,至少,生活在鴛夢重温美境中的人,定當比心有鬱積的人心更開闊。
如此美好的劇情編織,的確教莊琛忐忑的心情開朗了不少;然而水仙和他的想法卻正好南轅北轍。這一時刻,她已完全抹卻了自己的樂觀,並荒唐的覺自己即將主動成為一隻撲火的飛蛾。
一切就為莊頤臉上蝕刻的那股壓抑過的冷斂,及連他自己也無法掩飾的疲倦。那讓她打內心衍生奇異的怛惻,也讓她不得不又一次的回想過往,進而省思現在。
水仙真的從未想過,自己的一次無心之過,會完全的扭曲了一個男人的一生,他還不只是個平凡的男人,而是個優秀的男人啊!一想到自己所毀的原是件人間品,她就有無力償還的頹喪覺。
但他已經開出了索賠的條件,就如他所強調:那是她能力範圍內所能做的…一樁婚姻…一樁沒有愛情、只有積怨的婚姻。
她荒唐的,像是瘋了似的,一直在腦海裏衡量着婚姻的可行。
很明顯的,現在這椿婚姻成立的目的,已經累積到至少三個了。
婚姻的第一個目的很溝裕詼約胰説鬧頁現堪敢宰約罕喚壴諢橐齙牟蛔雜桑蝗〉艿芑竦妹纜橐齙幕帷嗟狽澩痰氖牽滯夼懦饉乃詘閹屩鴣鱟∩耐保舶閹尭轄慫約旱納辛耍?br/>婚姻的第二個目的就深奧多了,或許基於他仍愛着也恨着(愛與恨原本就只有一線之隔)韓雪碧的這點理由,他想以與另一個女人的婚姻,來對韓雪碧做某種程度的反擊,報復她十年前的離棄!
而説穿了,莊頤最終的目的是要滿足他心態上的復仇。水仙肯定他執意的要求她的婚姻償還,最初與最終的目的是相同的,他要她留在霧莊,體驗並忍受他十年來所承受的心理掙扎與痛苦,要她和他一同留在一個沒有情愛、只有互憎的煎熬煉獄裏。
想通了這些,她其實應該更儘早逃之夭夭的,但她有預自己目前蹣跚沉重的步履,將會延伸向自己往後的人生。就如莊頤之前的咒語:她如果一不償清自己的負債,她就“逃無可逃、躲無可躲且永無寧”人類思緒的轉折真的是既微妙又弔詭的。
於是最終,水仙的“負債”迫使她不得不痛下決心…莊頤要婚姻,她可以給他婚姻,但她將會是有條件的讓自己陷在婚姻的沼澤裏,而絕非簡單的任他宰割。畢竟“償還”還是必須有個限度的。
當然,水仙相信她去進行這些事的時候,仍需要她信仰的全能上帝所賜予的勇氣與奇蹟。最重要的,她在等候莊頤放下滯重的沉默,並再一次的開口要求。
鱉異的是,莊頤彷彿應了她思緒上的轉變。他倏的仰頭,在搜尋到她的目光時,他鎖住了她,用一種蒼涼的甚至有些氣餒的聲調問她:“你還是堅持反對一個『殘廢』男人的求償嗎?”
“殘廢”兩個字又一次深重的撞擊了水仙的愧疚,她正想鼓起她剛剛才醖釀出的勇氣來回答他時,莊琛卻急忙的又入話來:“大哥,我一直搞不懂你在向水仙要求什麼『償還』?你對水仙不應該有這麼深的偏見與憎恨才對,她並沒有做錯什麼,不應當獲得你如此惡劣的對待!”
“如果她沒有做錯什麼?那麼錯又在誰呢?”莊頤深思的和自己的弟弟打着啞謎。
“是我自己?或者是韓雪碧?”
“的確,你的偏執可能會害了你自己。”聽不出莊頤語裏幹坤的莊琛,先是表現出大無畏與無私的神批判着他的哥哥,然後開始積極的為他的前嫂子説好話:“而所有的事情,前後的始末,似乎也沒有怪罪韓雪碧的理由。她只不過是個現實了點的現代都會女,若真要怪罪、真要憎恨,你該怪罪與憎恨的不是韓雪碧,更不是黎水仙,而是十年前那個害你失去腿雙的小女生,是她造成你腿雙的殘廢,也是她造就了你人生的偏失與個的偏執。”莊琛自以為聰明的,把所有罪過推給一個他以為不在現場的罪人,而他也良善的以為,反正那個小女生只是隱藏於他老哥腦海,以及茫茫人海中的一個“歷史人物”他完全沒有料想到,也沒有聯想到,十年前的那個“小女生”現在可能已經變成個“大女生”了。
世事就是巧合的這麼滑稽!
莊頤猛的掉過頭面向莊琛,嘲地問道:“你也認為…最可恨的是那個小女生?”不知自己已莫名掉下自己所設的陷阱的莊琛,還義憤填膺的回答:“當然,那小女生的不負責任行為,是最該為我們所痛恨與憎惡的,你説對不對,水仙?”他自以為聰明的側頭問了水仙一句,但當他看見水仙緊咬着,臉上紅一瞬、白一瞬的瀕淚表情時,他倏的終止了對“小女生”的撻伐,很急切的問着:“水仙,你究竟怎麼回事?”
“沒事。我想再問你一次,你真的如你所説的那般…『痛恨憎惡』那個小女生嗎?”她無力道。
水仙古怪的表情令莊琛直覺的起了一陣疑竇,但話已如覆水難收,他只好生猛的答:“當然!”接着又略顯困惑的問:“你為什麼這麼問?”獲得了她想要的答案,覺自己已經被判定了命運,已經不能再有其他選擇的水仙,乏力的再次走向窗邊,倚着窗框。巧合的是,夜暮正悄悄的,由那扇造型優雅的長拱型窗口,緩緩漫入室內,它們最先籠罩包裹的,就是她。
如果説被霧及一個霧般的男人困住,是她而今而後的宿命,那麼現在的形勢幾乎是在告訴她,要她認命了!
這樣的認知,令她臉發青,但她仍掉頭回來看着莊琛和淑姨,再無遲疑的答:“因為那答案對我很重要,因為我…恰巧就是你所憎惡痛恨的那個小女生!”現在書房內的靜寂更是連掉一針都可以聽見了!
淑姨的表情,除了震驚,還是隻剩震驚。
而莊琛,只顧瞪大眼睛,喃喃着:“不可能!絕不可能!”就連莊頤,都表現出一臉無法掩飾的驚訝。他一直以為,她應該會是最急於在莊琛面前掩飾她所有錯誤的人,沒想到,她倒是不打自招了!
這意味着什麼?她想以低姿態來説服莊琛收回撻伐?或者她已決心屈服於他的求償?莊頤決定靜靜的拭目以待她意圖的顯現。
而他並沒有等待太久。稍後,水仙便白着臉但毫無隱諱的,對莊琛和淑姨做了一次最完整的罪行招供。她清楚的説明車禍發生的前因後果,還明白的表達出事發後她的害怕恐懼心理,與十年來心情的不安,她所有的敍述,結束於她在書房裏巧見了那顆莊頤保存了十年的鍍金水仙花鈕扣。
書房內的每個人,都像在聽講一個傳奇故事般的屏息凝神,但每個人雜陳於內心的滋味卻更見不同。
包稍後,水仙憂傷的凝視着莊琛,祈求諒解的、極突兀的要求着:“答應我,莊琛,無論我做下任何決定,都請不要恨我。”在莊琛似乎尚未由她的陳述中回過神之前,她沒有留給自己任何猶預空間的轉向莊頤,痛下了一個莊頤一心想要的結論。
她蓄着滿眼淚光,木然的喃道:“你的心願我將成全…我同意你的求償,而你,可以開始籌備一場婚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