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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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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莊東門方向的聲音。”寒央拂開蘇漪,徑直走到雉堞邊。

“東門的圍牆倒了十丈左右的缺口。”王遲上前稟報。

寒央大驚,俯身向東面眺望:“怎麼沒有見到攻城的官兵?”王遲道:“就是奇怪這個,確未曾得報有大股官兵接近山莊。”鐵還三躍至城垣之上,也向東門處看。山澗裏的風縈繞在他身周,又呼嘯而去,鐵還三隻覺這寂靜的山谷中有什麼焦躁的東西在不停孳生,令這清涼的空氣裏忽然摻雜了一絲滾燙的氣息。

“聽!”段行洲忽道。

像是有股風難以忍受束縛,猛地飆飛出來,令整個山谷都跟着尖嘯,當城上的人意識到它正向自己撲來時,更是催人心魄。鐵還三先是到城牆猛地一下顫抖,然後才注意到腳下城牆中沉悶的“叮”的一聲。他放目山谷,依舊是黑沉沉惡風盤旋。垂首細往城牆下張望,卻有一條烏黑的鐵索橫越山澗,消失在密林中。

“咔、咔啦啦…”一串不祥的刺耳巨響,像是沉重的鐵器摩擦的聲音。那條鐵索隨之漸漸拉直,就在它變成筆直一條直線時,城牆好像跟着動了動。

段行洲望了望鐵還三,鐵還三也望望段行洲。就在兩人撲身出去的時候,天崩地裂,城牆上的人都覺一腳踩空在深淵上,寒央在漫天煙塵之中,魂魄震動,身心皆無所依,直向山澗中墜落。忽覺手腕上一緊,一隻消瘦的手掌抓住了自己的胳膊,用力向上一拋。寒央借勢遙升了半丈,才攀住了剩下城牆的箭垛。她低頭向下望,只見鐵還三與亂石一起,正向懸崖中翻滾而下。

“三郎!”寒央驚呼。

鐵還三卻在搶身擠入岩石凹處,待城牆的碎石落完,才抓住了巖上的藤條,幾個起落攀回殘牆之上。寒央驚魂甫定,回首找尋柯黛的蹤影,只見段行洲正將柯黛與蘇漪扶起。原來就在鐵還三出手相救寒央時,段行洲奮力跳起身來,將柯黛和蘇漪推開,三人都無恙。

“城牆…”柯黛望着斷垣殘壁,身上仍是顫抖不住。

沒有半分徵兆,城牆轉瞬間便坍塌了一段四五丈寬的缺口,眾人無不大驚。鐵還三再往峽谷看,卻再無那鐵鏈的蹤影了。段行洲溜達到他身邊:“這就是那個…”

“不錯。”鐵還三點頭。這兩人都想起進京途中自大將軍劉鋒處聽來的傳説——這破城錐竟又再度現世了!

寒央朗聲對莊丁道:“不要慌!快起來查看死傷,檢查城牆,看有沒有險處尚未墜落的。”莊丁們哪裏見過這等場面,哀聲哭叫了半晌,才起來清點死傷人數。寒央得暇走到鐵還三身邊,嘆道:“何以不惜命救我?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我欠你豈不太多?”鐵還三知她滿腔真誠,自己卻仍在撒那個彌天大謊,因此只是搖頭無語。

此時城裏面馬蹄聲馳近,高創對着城頭叫道:“莊主,有急事要稟。”寒央走下城去,高創附在她耳邊絮絮説了幾句話。寒央沉臉聽着,慢慢將目光挪到高創的臉上,高創默默點了點頭。

“你先回去,我隨後就到。”寒央望着高創走遠,才轉身對着城樓上呼道:“段先生,請至莊裏休息,有件事萬請先生幫忙。柯黛,蘇漪,你們兩個也來。”莊丁牽過馬來,寒央對柯黛速速代了兩句話,便領着他們向莊內的濃陰裏狂奔。蜿蜒小徑的盡頭,正是柯黛院中那花期之末的妖紅,只是格格不入地,站着一個佝僂的老者。

“你這裏倒總是少不了把風的奴才。”蘇漪望着柯黛冷笑,“這回不是阿儺,卻變成了高創。”柯黛目中的寒光稍縱即逝,安靜地推開房門:“都請進。”屋子深處,顏煥靠在團枕上,悠閒地翻着柯黛珍藏的經文:“段先生,請坐。”他向段行洲點頭。得知官兵進攻的消息足有多個時辰了,顏煥居然還滯留在此,沒有逃走——鐵還三着實不解。

“方哥哥,這人是誰?”蘇漪在顏煥的平靜之下,有些侷促不安,雖然顏煥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她仍覺膽怯,像小孩子見了生人,她拉住寒央的袖子,輕輕問。

“這是柯黛的朋友。”寒央敷衍道。這句話倒讓段行洲暗道一聲好險,正如鐵還三所言,那蘇漪闖入柯黛房中,卻也沒有看見顏煥的面貌,若自己當時找到蘇漪詢問,説不定真的就巧成拙,反暴了自己的身份。

柯黛坐到顏煥身邊,挽住他的胳膊,衝着蘇漪笑。顏煥道:“王妃,適才聽高創回稟,山莊護牆與白帝城的城牆均在一瞬間倒塌,我們這處要守下來,倒是難了。”寒央道:“不錯,官兵攻入山莊,已不費吹灰之力。如今城牆倒塌,破城也只是一兩之間的事。這白帝城是守不住了。”

“等等!什麼王妃?”蘇漪漲紅了臉。她一言出口,柯黛跟着哧哧地笑起來。蘇漪在嘲笑聲中頭暈目眩,望着寒央。鐵還三忙將她拉在身後,低聲道:“就會有分曉的,彆着急。”寒央卻再沒有看她一眼,對顏煥道:“只是如果豁出命來守的話,未嘗不能拖延些時。”柯黛道:“不錯!背水一戰,我們何需怕他?我這就叫人準備。”顏煥緩緩道:“何以要戰呢?我志不在青池、不在督州,不過經營了四年的小城,棄了也不可惜。何必為區區一隅與哥哥作對呢?”柯黛膛起伏,“咦”了一聲,搶着道:“區區一隅?這裏是我的家,豈能讓人説佔就佔?”顏煥望了她一眼,目光靜得不含半點雜質,就如身邊的空氣也被這目光屏棄,柯黛在這目光下只覺不過氣來,不向後畏縮了一下。顏煥又道:“報信那人已説了,朝廷出兵的緣由就是白帝城挾持皇室貴胄,拘押巢州王不放,只要我離開,不給朝廷藉口,就算他攻下白帝城,也是師出無名,青池督州的民心仍舊是我們的。再者,王妃是應你我之邀來助陣的。怎麼能讓她在此有什麼不測?”柯黛低頭想了想,幽然道:“原來你想要走?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是麼?”

“回來?”寒央道,“他要走,當然是帶着你一起走,為什麼還要回來?”柯黛冷笑道:“他會去哪裏?還不是他在巢州的家?還不是他在京城的家?我苦心為他寂寞,為他守護的,不過是區區一隅。姐姐。”她盯着寒央道,“你既做媒讓我嫁給了小王爺,為什麼還要將你丈夫的女兒許配給他?你既讓我奉他,為什麼又不在乎有人分走我的寵愛?你們心裏想的,是比天還要高遠的東西,就是沒有人想要我!我父母不要我,天神不要我,現在連你們…”寒央冷下臉,道:“柯黛,大敵當前,不要拉扯別的事情出來。”柯黛霍然起身:“你們就要走了,那些本不是你們的敵人,只是我一個人的。我只是守着這個能與人廝守一生的地方。顏煥,為你娶了這些女人都留不住你,何況是我一人呢?”

“方哥哥…”這幾句話早把蘇漪説得天旋地轉,她撲在寒央身邊,哀聲道,“我越來越不明白了。方哥哥給我説句實話,這人究竟是誰?”柯黛冷笑道:“你該問問你方哥哥究竟是什麼人才對。”寒央喝道:“都住口。”她語聲清冷,沉下臉來,連顏煥的神都為之一肅,“小顏這就隨段先生和三兒退出莊去。柯黛,你願意,就跟着走,不願意,就在這裏等死。這麼大的人了,我亦不能件件事都為你心。蘇漪是你作主娶進門來的,你自己看着辦。”段行洲聽寒央讓自己和鐵還三護送顏煥出城,豈不是正中下懷,他心中大喜過望,正要望着鐵還三笑,鐵還三卻在此時微微蹙了蹙眉,他擰身展臂,一道寒光從他身側搶出,直刺段行洲肩頭。

“啊。”段行洲大叫了一聲,忙蹲下閃避,這道寒光就從他肩上掠過,沖帳後躥出的那條巨大的黑影疾刺。段行洲仰頭一望,見阿儺碩大的身軀從頭頂上呼嘯而過,着犀利劍勢,雙掌一合,拍住劍身,那劍卻在他雙掌合攏前轉了一轉,血光微閃,便削下他一手指來。

阿儺怪叫一聲,忙回手來。只見鐵還三手持一柄斷去劍尖的利劍,這招得手後,忙凌空又向身後一揮,“叮”地架住了寒央從袖中刺出的匕首,他回首與寒央相視而笑。

寒央笑道:“鐵大捕頭,你一個香雄人,為中原朝廷做鷹犬,你心中還有絲毫廉恥麼?”

“我不是香雄人。”鐵還三説這句話時渾身忽然顫抖了一下,“我為朝廷緝拿香雄餘孽,故意在身上刺以香雄文字。莊主一廂情願,怪不得我。”寒央聽到“一廂情願”四個字,頓時眉峯糾纏,就如烏雲橫於雪山之巔,怒氣直如裹在烏雲中的雷電,雙袖鼓脹成兩道白帆,將鐵還三一揮而退,她緊跟躍至,翻卷雙袖向鐵還三的面頰。鐵還三向後掠出三尺開外,卻將段行洲晾在了寒央面前。袖中香風凜冽撲面,段行洲“啊”了一聲,伸出手抓住寒央衣袖,胡亂一扯,竟一撕而裂。

寒央嘴角揚了揚,退了兩步,護在顏煥身前。

這番變故太過突然,段行洲和蘇漪還有些摸不着頭腦,鐵還三將他二人擋在身後,道:“蘇大小姐,這山莊的主人,其實是你面前的這位小顏王爺,這位方哥哥與柯黛是師姐妹,是正經的女子,也不知是朝中哪位王妃,為了掩人耳目,特地假扮方白帝。你這些年的青都儘讓柯黛給白白騙了去。我們兩個是朝廷捕快,專為查處巢州王顏煥不法事宜而來。現在我們身份暴,你也知道了這位小顏王的底細,他們必然殺我們滅口,只有放手一搏,才能殺出白帝城去。”

“哦…”段行洲卻先想通了,“剛才那老頭跑到城牆邊和方白帝説的話,原來就是通報我們身份的麼?我就想怎麼總是不見那個禿子,是不是我們一出水山莊,他就跟在我們後面?喂!寒央,小三幾次三番救你命,你還對他突下殺手。”柯黛冷笑道:“你那小三也不是什麼真心實意的男子,就在這當口兒也防着我姐姐一手,不然早就死在我姐姐刃下。”寒央望着鐵還三微笑:“早就知道你我是一樣的人,爾虞我詐也沒有什麼奇怪。你做事不為私情所擾,倒是真男子。”柯黛嘆道:“你們沒有一個真心實意的。顏煥棄我不顧,我雖可憐,你們卻不可悲麼?”寒央一邊護着顏煥後退,一邊對柯黛道:“你要是喜歡顏煥,就不要再説風涼話了。他被朝廷緝捕,便要送了命。你像我一般孤苦伶仃時,才知道什麼叫天下沒有一個人要你。”段行洲見柯黛切齒望着顏煥出神,忙大聲對顏煥道:“刑部侍郎周用已傳皇上口諭,務必將小王爺自匪巢中解救出來,安全護送回京。小王爺明白事理,應知跟我們走必是無礙。”顏煥微微沉,段行洲正道事情會有轉機,王遲卻在此時狂奔而至,大聲道:“官兵已殺入山莊了。因山莊圍牆倒塌,陸上一路官兵兩千人自東門攻入,莊丁實在抵擋不住。”柯黛大聲道:“將回廊拆斷,後山吊橋也拔去所有鐵鎖!”

“是。”王遲得令便走,蘇漪突然推開鐵還三,趁王遲不防備,金鞭甩出,卷向他的脖頸。王遲應變甚快,舉臂一擋,金鞭便纏在他手臂之上,一愣間,鐵還三閃身搶到門前,一劍將王遲刺倒在地。高創素來愛惜王遲,吼了一聲抱住他的身子,將他搶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