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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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們還是步行,州界那裏除了一塊公告牌沒有什麼別的東西(牌子很小,像農村那種橫跨兩車道柏油公路的牌子),上面寫着您現在進入新罕布什爾州,歡您的到來!這裏寂靜無聲,只聽見公路兩旁的樹林裏有小水珠滴落的聲音,偶爾傳來微風的嘆息聲,或者是小動物發出的沙沙聲響。他們在路牌跟前停下來看了看,然後繼續前行,把馬薩諸州拋在身後。
到了多斯第溪公路,他們三個那種孑然一身的覺就煙消雲散了。那裏有一塊路牌,寫着新罕州38號公路以及曼徹斯特19英里1。在38號公路上只有幾個行人,可是等他們轉到朝着正北方向的128號公路走上半小時以後,寬闊的道路上到處是汽車殘骸,零星的行人慢慢變成了一股龐大的難民隊伍。難民們三四個一羣,讓克雷印象深刻的是他們除了自己對於別人毫無興趣。
1這裏的曼徹斯特是新罕布什爾州第一大城市。
他們碰上了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和年長她二十歲左右的男人,各推着一輛購物車,裏面各坐着一個孩子。坐在男人車裏的是個男孩,他個頭比較大,但還是想辦法蜷在車裏睡着了。當克雷他們經過這個臨時湊合的家庭旁邊時,那男人的一個推車輪子突然落了。車倒向一邊,把那男孩甩了出去,他看上去七八歲左右。湯姆一把抓住男孩的肩膀,避免了最糟糕的結果,但他還是擦傷了一邊的膝蓋。孩子當然嚇壞了。湯姆把他抱起來,可是男孩見他是陌生人便拼命掙,哭得更兇了。
“行了,謝謝,我抱住他了,”推車的男人接過孩子,和他一起坐在路邊,嘴裏不停地發出類似啵啵的親嘴聲,克雷想自從七歲開始自己就沒聽過這種聲音了。那男人説:“格利高裏親親,馬上就好了。”他親了親男孩受傷的膝蓋,孩子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馬上就要睡着的樣子。格利高裏對湯姆和克雷微笑了一下然後點頭致意。他看上去疲憊至極,接近死亡的邊緣。看得出他上星期還是下巴颳得乾乾淨淨、經常健身、風度翩翩的六十歲成男人,可現在他看上去有七十五歲,像是個爭取時間逃離波蘭的老猶太人。
“我們沒事兒,”他説。
“你們繼續趕路吧。”克雷張嘴想説:為什麼我們不一起走呢?為什麼我們不搭個伴兒呢?你覺得怎麼樣,格利高裏?克雷年少時讀過的科幻小説裏的主人公經常會説:為什麼我們不搭個伴兒呢?
“是啊,繼續趕路吧,你們還等什麼?”還沒等克雷開口説點什麼,那女人發話了。她的推車裏有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正在睡。那女人像母雞保護小雞一樣站在推車前面,似乎她抓住了某個特別便宜的打折商品生怕克雷他們來搶一樣。
“以為我們有你們想要的東西嗎?”
“納塔麗,別説了,”格利高裏儘管疲憊,但還很有耐心。
可是納塔麗沒有就此打住,克雷突然意識到為什麼眼前這一幕讓他異常沮喪,並非是因為他在這夜午時分遭遇到因疲勞和恐懼而變得極端偏執的女人,這些都值得諒解。真正讓他意志消沉的是人們這種無休止的走路方式,不停地晃着手電筒,和身邊的自己人小聲談着,把行李從一隻手換到另一隻手。有個別小混混騎着超小型摩托車在公路上的汽車殘骸和垃圾中穿梭前進,人們一邊讓路一邊在嘴裏憤恨地念叨着什麼。克雷想:如果剛才那小男孩被推車甩出來折斷了脖子而不只是擦傷了腿,恐怕人們的反應也是一樣的吧;如果那邊那個揹着超重揹包,在路邊大口氣的胖子突然因心臟病發作而倒地,人們的反應也還是一樣的吧。
沒人會過去急救,當然“九·一一”恐怖襲擊那天人人互助的場面是不會再有了。
本沒有人願意動動嘴皮喊兩聲“女士,省省吧!”或者“嘿,朋友,告訴她請閉嘴好不好?”人們只是繼續前進着。
“——因為我們只有這兩個孩子了,我們現在自身都難保卻還要盡老天爺加給我們的責任。他戴着心臟起搏器,萬一要是電池用光了我們該怎麼辦?誰能告訴我?現在我們還得帶着兩個孩子!你們想要一個嗎?”她瘋狂地四下張望。
“嘿,有人要孩子嗎?”推車裏的小女孩開始動起來。
“納塔麗,你驚醒鮑西婭了,”格利高裏説。
叫納塔麗的女人開始大笑起來。
“夠了,他媽的狗屎!這個發瘋的狗世界!”他們身邊的人仍然邁着難民的步子,不為所動。克雷想:這就是我們的反應。
這就是理智喪失之後的眾生相。沒有攝像機,沒有大樓在燃燒,沒有安德森·庫帕1説“現在轉切到cnn在亞特蘭大的演播室”這就是國民衞隊由於瘋狂而潰散後的情形。
1安德森·庫帕,美國著名電視主播、cnn新聞台記者兼主持人。
“我來照顧這男孩吧,”克雷説。
“我來抱着他,等你們給他找到更好的窩。
這推車已經不能用了。
“他看着湯姆,湯姆聳了聳肩膀點點頭。
“離我們遠點,”納塔麗的手裏突然多了一把槍。槍比較小,可能只有點22的口徑,可是如果子彈入了致命的部位,點22的威力也不小。
克雷聽到他的左右兩側都有拔槍的聲音,知道是湯姆和愛麗絲正舉着從尼科森家裏拿來的手槍對準那個叫納塔麗的女人。似乎也只能這麼做了。
“把槍放下,納塔麗,”他説。
“我們現在就上路。”
“你他媽的給我站在那兒別動,”她邊説邊用另一隻手掌把一綹垂下的頭髮撥了回去,似乎並沒意識到克雷身邊的一男一女都拿槍指着她。現在路人們開始往這邊張望了,但他們的反應也只不過是快速遠離這個即將血橫飛的對抗現場。
“我們走,克雷,”愛麗絲平靜地説,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