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柳氏杏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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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梅婉拒了郭少棠邀請他們住在自家的好意,她在鎮上另租了一間小房子。這間房子很小,只能擺一張牀、一張桌子和一個小矮櫃,吃飯只能坐在牀沿,因為已經容納不下椅子。
蘇小英的傷勢沒有大礙,卧牀休養了三四天,就能夠到處亂跑。一梅自己害怕生病,對於蘇小英的身體,也異常心,迫他每天都要去郭少棠那裏看病。蘇小英沒法子,每天吃過晚飯,都遛躂到郭家,跟郭少棠下棋。
這時郭家鎮頭上那片水塘裏,荷葉已經翠翠的到了最茂盛的時候。
蘇小英去下棋的辰光,一梅就抱着今天換下的衣物,與鄰居郭大嬸上水塘洗衣服。水塘一圈,那時擠滿了各個年紀的主婦。或高聲談説,或竊竊私語,討論着自家的男人和孩子。荷葉長得很高,有時候看不見對面的人影,只聽見荷葉縫子裏頭,那話一陣接着一陣,從來不會停斷。
一梅越來越喜歡這個地方,因為她可以在這裏,跟隨着別人話頭,肆意地吹噓蘇小英。
實際上女人的一大愛好,就是在別人面前埋怨自己的男人,抱怨完了一通,然後喜滋滋地對別人説,哎呀,反正子就這樣過啦,你看人家王大嬸李大嫂家的那口,還不如我家的哩…
一梅“嘭嘭”捶打着衣服,聽見鄰居郭大嬸道:“蘇家嫂子…”一梅頓時轉過頭去,迫不及待地道:“郭嬸子,怎麼説?”郭大嬸一邊嘆氣,一邊道:“今天一早我去你家借葱,看到你家小蘇拿着勺子,在廚房裏忙活呢!你真是好福氣啊!”一梅笑眯眯的,裝出嗔怪的語氣道:“他這個人,就是這樣,我叫他不要做,好好待著去罷,他非要做,你看他也不乾淨,到頭來,還不是要我重新過。…不過話又説回來啦,他第一次做飯,竟然還做的不錯,我都不相信是他做的,你猜他怎麼説?他説‘沒吃過豬,難道還沒見過豬走路?’呵呵呵,你瞧他怎麼説話的。”郭大嬸羨慕得眼睛都紅了,道:“蘇嫂子,我看小蘇待你可真不錯!你有什麼秘訣沒有?咱們一場街坊,你可得老老實實告訴我。”一梅喜滋滋地小聲告訴她:“其實也沒有秘訣,就是在嫁人的時候,要放亮眼睛細細地挑。”一梅湊到郭大嬸耳邊,神秘地道“嫁人,就好比女人第二次投胎,就説我罷,為了挑一個好男人,年紀到了二十五歲才嫁給他,人家姑娘到我這歲數早做幾個孩子的媽了,可是呢…你看看,這麼也是值得的不是?”郭大嬸嘖嘖稱是,一邊點頭一邊後悔當初沒有把眼睛擦亮。
“蘇嫂子,你家小蘇跟鎮頭上郭大夫情不錯啊,我們家那個,年前上山的時候摔了一跤,摔到手,一直在酸,能不能跟郭大夫説一聲,給看一看?”一梅一口答應下來,笑道:“行,回頭就跟他説。”郭大嬸嘩嘩譁將手裏的衣服好,站起來道:“蘇嫂子,今天我要先回去,我家老大説不定要回家。”一梅有些失望,道:“這麼早就回家啦?那好,我完也走了,順便到郭大夫家,幫你説説。”郭大嬸連連道謝,管自己先走了。一梅手上加快速度,趕緊也好,將衣物往竹籮筐裏一丟,站了起來。她剛剛站直,後面忽然有一個女人冷冷地道:“殺手一梅。”這四個字夾雜在一羣女人的嘈嘈的閒聊聲音裏面,竟然十分清晰。
一梅動作一滯,緩緩轉頭。只見水塘後面,一座白磚青瓦的小房子旁邊,一個女人亭亭而立。這個女人總在二十多歲,穿着一件垂順的湖綢裙,出腳底下一雙十分緻的銀絲繡鞋。她的臉藏在一方温柔的白紗後面,看不清楚相貌,然而一梅皺起眉頭,問:“小姐,我們從前見過?”女子道:“殺手一梅,記不錯,我們六年前曾經見過幾面。”一梅聽到“六年前”三個字,恍然大悟,口道:“對了!你是柳杏杏!小氣得很,花二十兩銀子,僱我去殺烏衣峯。”這女子不動聲,淡淡道:“這一次,價錢自然要豐厚得多了,我們找一個地方詳談。”一梅想了想,道:“殺人麼…我暫時沒這個興趣,不過,到我家坐坐,那也不妨。”柳杏杏是一個很雍容華貴的女人,她舉手投足之間,自然而然散發出一種高貴的味道。這種説不明白的味道讓一梅走在她旁邊的時候,覺得有些怪怪的。有一句話叫“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一梅覺得倘若她跟蘇小英算是“傾蓋如故”見面就,那麼,她跟這個柳杏杏,絕對就是“白頭如新”了。
有些時候,人跟人之間的覺確實微妙得很。其實一梅與柳杏杏也從來沒什麼矛盾,但一梅就是覺得,她們兩個,不是一類人。
柳杏杏在一梅住的屋子前面稍一駐足,微微皺了皺眉頭。一梅滿不在乎地推開門,招呼她道:“柳姑娘,進來坐啊,嘿嘿,屋裏稍微亂了一點。”説着把桌上攤着的東西快手快腳一收,拍拍牀沿道“你坐着,我去倒水。”柳杏杏摘下了面紗,她卻沒有坐,只用輕蔑的眼神稍稍打量了一下這間小小的,略顯凌亂的屋子。
一梅端進茶水,往桌子上一擱,她見柳杏杏沒有坐,也不再勸,管自己一股坐下來,隨意地道:“喝水。”柳杏杏看了一眼盛水的瓷大碗,淡淡道:“你看起來很缺錢。”一梅道:“還行,還過得去。你這次又想殺誰啦?”柳杏杏道:“三千黃金,買一個人的命,不知你有沒有興趣。”一梅睜大眼睛,叫道:“三千黃金?”柳杏杏微微一笑,她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一梅,出一絲不屑的眼神,微笑道:“不錯,三千黃金,倘若你覺得不夠,價錢還可以商量。三千黃金,足夠你買一幢好房子,僱幾個下人,過上優裕的子了。”一梅瞧出了她的不屑,微微一笑,道:“我現在過得就好的。你想殺誰?”柳杏杏道:“無憂樓主。”一梅微微一怔,道:“美劍無憂?”柳杏杏道:“不錯。”
“這個…”一梅沉起來,道“雖然你的價錢不錯,但是這個人卻不是這麼好殺的…美劍無憂,你也知道…”
“所以價錢可以商量。”柳杏杏道。
一梅想了半天,道:“無憂樓主,據説劍法天下第一,去殺他不是自尋死路?你當我是要錢不要命的傻子。”柳杏杏淡淡一笑,道:“‘秀士三劍,鳳凰來儀’,他們已經答應同你一起,刺殺無憂樓主。”她從袖中出一疊白紙,輕輕放在桌上,道“這是他們寫給你的信。”一梅沒有去看信,皺起眉頭,問道:“‘秀士三劍,鳳凰來儀’,就是號稱江湖三大墨客雅士的李郊寒、石白圭、妙小姑?”柳杏杏道:“不錯。如果運氣好,我還會請上待月明姬。”一梅的頭頓時漲了起來,睜大眼睛,看着她道:“雖然我喜歡一個人幹活,但是這筆生意還是會考慮一下,我得跟我男人商量商量,你明天再來罷。”柳杏杏微微一訝,卻很有禮貌地點了點頭,道:“很好,我明天會再來。”一梅含含糊糊“嗯”了一聲,目送她走了出去。回眼看見桌子上的信,隨手抓了起來,展開一看,只見信上文字飄逸,四六駢體,一眼望去,處處只有“兮”十個字裏頭,倒有一兩個字筆畫繁複,是不認識的。一梅更加頭大如鬥,正在費力地看,門“吱啦”一聲,蘇小英興高采烈地回來了。
蘇小英剛剛想描述自己將郭少棠殺得片甲不留的光輝戰績,猛地見到一梅滿面愁容,不嚇了一跳,問道:“怎麼了?”一梅把信一抖,道:“你來看看,這裏面到底寫了什麼?”蘇小英疑惑地接過,數了數,足足有三張大紙,才一看到裏面的內容,頓時也變得愁眉苦臉起來,忍不住罵道:“他的,誰給你的文章?”蘇小英倒是很少説話,他這麼情不自地罵了一聲,一梅哈哈大笑起來,道:“別人給我的信!你看,我的朋友卧虎藏龍不是?”蘇小英看了半天,將三張紙全部看完,皺眉道:“你的什麼朋友?”一梅道:“從來沒見過面的朋友。他們把自己稱為‘秀士三劍,鳳凰來儀’,號稱三大墨客雅士。剛才有一個人,請我跟他們一起,去殺無憂樓主,酬金很高,三千黃金。”蘇小英道:“得了罷,廢話連篇!先把自己吹了一遍,又把你吹了一遍,説到底就是一句話,讓你答應不答應,給寫個回執。”一梅哈哈大笑,簡直要不過氣。
蘇小英笑道:“老闆娘,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我跟她説,考慮一下。”一梅忽然認真起來。
蘇小英道:“不用考慮了,推掉就是。誰請你殺無憂樓主?”
“柳杏杏。”蘇小英道:“這人怎麼這樣啊,無緣無故,找到這裏來了。”第二天中午,一梅正在屋子旁邊的樹蔭底下乘涼,柳杏杏緩步而來,她的儀態大方而端莊,走到一梅跟前,低聲道:“殺手一梅。”一梅動也懶得動,道:“我男人説啦,叫我推掉,真不好意思。”柳杏杏眼中光一閃,冷笑道:“他不過是一個沒用的男人,你何必聽他?”一梅臉上變了顏,跳起來惡狠狠地道:“你説什麼!你憑什麼説他是個沒用的男人!”柳杏杏俏眼四顧,輕蔑地譏諷道:“有用的男人怎麼會讓自己的子住在這種地方,過這種子?”
“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麼!”一梅大聲吵了起來,雙手叉,擺出一幅要罵街的姿勢“我樂意跟着他,我就是愛過這種子,你想怎麼着!嗯?你不過是個沒人要的老姑娘,在我這裏擺什麼威風!你要是好,烏衣峯會把你甩了?”街坊鄰居有人在家的,紛紛打開窗户探出腦袋看熱鬧。一梅毫不在乎,繼續破口大罵,柳杏杏的一張粉臉漲得通紅,氣得渾身都發起顫抖,然而卻説不出話來。…這種針鋒相對的吵架,她遠不是一梅的對手。
柳杏杏眼中殺氣頓生,她的左手悄然捏起一個訣竅,右手將自己的絹花團扇,握成一個奇異的姿勢。
一梅冷笑道:“行啊,你上啊。”她的拇指抵在劍柄上,輕輕往上一扳,只在這一剎那,含光的劍意倏然四,酷熱的天氣,竟然叫人打出幾個冷顫。
柳杏杏雙眼微微一眯。情勢頓然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然而她忽然放鬆了姿勢,低聲冷冷道:“我不是來打架的。我問你,倘若我把酬金加到五乾這筆生意,你做不做?”
“不做。”一梅毫不客氣地一口回絕。
柳杏杏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原本我打算先對付無憂樓主,再來清算你我之仇,眼下看起來,我們之間的仇,只好放在前面了。”一梅微微一怔。
柳杏杏淡淡道:“七月初七,決一生死。”一梅叫道:“我跟你有什麼仇!你給我説個明白!”然而眼光一閃之間,柳杏杏端莊的身影,已經去的遠了。
夏的夜晚,能夠嗅出被太陽曬過的泥土味道。一梅與蘇小英晚上喜歡在屋頂乘涼…因為他們的房子沒有天井,也沒有院子。
他們兩個人的膽子都很大,有時候一邊乘涼,一邊身體就沒有原因地靠近,然後便緊緊貼在一起,開始親吻。還有時候,在親吻以後,動作反而會更加劇烈,屋頂涼風習習,但是他們卻很反常,在涼風下乘出一身的汗,然後緊緊擁抱着一覺睡到黎明。
這一天,一梅蜷縮在蘇小英被汗得十分濕的懷裏,喃喃地道:“這樣的子真的不錯。”蘇小英“嗯”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