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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初冬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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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了一口,這才抬頭看着發嬸兒回答她的問話:“你以為是做什麼輕鬆事,下苦力!幫廠子裏做搬運。”從他第一次出遠門開始算已經是第三個年頭,剛放下户他就隨人一起外出“搞副業”山裏出去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面朝黃土背朝天。老三在“搞副業”這一行絕對算得上是前輩,後來出山的人都是他帶走的。

羨慕,是寫在發嬸兒臉上唯一的表情。向後挪了挪椅子,避開越燒越旺的火堆。不知道是因為火烤還是因為覺得問題太過直接,紅着臉問老三説:“今年收入應該也不錯?有沒有兩千塊活錢帶回來?”一聽到錢的問題,老三馬上得意起來:“那可不止,包吃包住一個月下來最少也有三百塊存。你看去年九月份去的,到這個月初一回來中間是一年多時間,將近四千!”臉上出的那種自豪足以讓發嬸兒眼紅好一陣子。

“那麼厲害?一年搞到幾千塊錢…。在這山裏守着誰能掙這麼多?”發嬸兒説的是實情,大花山裏要能拿出五百塊錢的家庭估計也不過三五人,更別説上千。在她眼裏,老三這收入就是天上而自家就在地下。發伯這輩子可沒見過這麼多錢,更別説是掙。

老三嘴上説的很溜,其實心裏也沒多少底氣。在外面打工比山裏掙錢多的確是事實,但掙畢竟不是撿樹葉,不是哪兒都有隨便抓的。老三的實際收入每個月可能一百五十塊左右,來回的路費開銷之後這一年下來也不過一千三四塊進賬。儘管如此,還是比山裏種田的人家強了百倍。

發嬸兒想,如果自己也能跟着老三一起出去打工掙錢那該多好。大花山的女人出遠門掙錢還沒有先例,整個楓木鄉和霜河沒聽説有哪個女人在外面掙錢的。這年代就算是穿個高跟鞋都會被一路看,人見人撇嘴。少有人知道,發嬸兒已經出過幾回遠門,對外面的世界並不太陌生。

摸摸臨產的肚子,瞬間打消了剛才掠過腦海的念頭。在小傢伙斷之前,不可能有機會遠走。先探一下老三的口氣再説:“過幾年,你們在外邊找到更好的門路一定得把我也帶出去!”煙已完,只餘下一個煙頭還夾在老三手裏。最後一口煙吐得太近,燻得他有點睜不開眼。聽發嬸兒在問話便強睜着眼答話説:“你這是在説笑,你哪需要出門。到時候兩個娃娃要帶,馮老師教書養活你們就行了。”

“別提他教書了,一個月幾十塊錢的工資哪養得活家口。今年屋裏是個什麼情況,外人都看得出來。你不提還好,一講起這事兒就窩火。”發嬸兒在老三面前抱怨起來。

“別這麼説,大花山裏誰人不曉得老馮家好過?馮老師可是遠近聞名的大知識份子,端錢飯碗的沒幾個!”老三羨慕地説。

發嬸兒不以為然,差點笑出聲來:“頂個用!婆娘娃娃有吃有穿有錢用才是硬道理!”老三寬發嬸兒説:“你們家裏還不好?這山裏頭幾户人家一年到頭有大米吃,估計難數出第二家人來”這點發嬸兒承認,的確少有一年上頭吃大米的人家。瞬間臉上出得意的笑容,但很快隱了下去。

“哎,人比人氣死人喲,現在看看你們有能耐,不要一兩年就別説是大米,用不完的錢吶…,還怕沒大米吃?”

“馮老師有鐵飯碗,月月旱澇保收,不愁!不愁!”老三覺得還是有穩定收入的比較好。

發嬸兒不好繼續接着往下説,只能轉個話題問一些老三在外地的情況。諸如當地的風土人情、生活習慣之類。

豬殺完,所有的都收進堂屋,發伯和滿足地欣賞着這一年的收穫。鄉鄰陸續走進火堂坐下,發嬸兒吩咐馮雨沐遞煙倒茶。老馮家一向好客,特別這種時候一定要把鄉鄰們招待好,要知道幫忙都是幫個人情,可沒誰真衝這頓飯來的。

所有圍坐火堂的人裏面老三算是見過最多世面的人,三十多歲如此能幹,自然成為今天的中心人物。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問長問短,好奇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老三的講解讓大家了一個模糊的概念,一個車水馬龍燈紅酒綠,掙錢就如同在院了裏掃落葉一樣簡單的世界。

發嬸兒坐在中間沒有嘴,她靜靜地聽男人們講話,靜靜地遐想外面美好的世界,描繪心裏那片自由的天地。如果有一天能像老三掙這麼多錢,每年回來能給兒子買好幾身新衣服,更重要的是自己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在半山裏勞作。

出門打工在發嬸兒的心裏悄悄被定義為一種解放,她不會輕易告訴任何人。火堂裏嘈雜聲音再不進她的耳朵,她一個人想,一個人微微笑着。

廚房裏有馮雨沐的大姑回孃家來幫忙做飯,過來和她一起燒菜。大姑嫁到了離大花最近的地方,不同的是那裏通很方便,有一條國道接出來的岔路直通村口。一樣還是出而作沒而息的農民,但比起孃家這山坡上的條件好了不少。

“董曼她們什麼時候過來,飯都快了!”問道。

大姑邊翻炒鍋裏的菜邊説:“應該快了,前幾天她舅舅去接的時候説好了早點的,可能要來了!”雖然發嬸兒不支持接親戚來吃殺豬飯,但發伯去接了大妹來幫忙做飯時還是接了幾個外甥。

狗又叫起來,一猜就是董曼她們來了。就興地説:“説到就到!姥姥念外孫,靈得不得了!”大姑跟着笑了起來,一向姥姥都喜歡這幫外孫。

董曼已經六歲,長的很是乖巧漂亮,圓嘟嘟的臉蛋在冷風裏紅得有些發紫。一進院子便高聲叫起來:“姥姥,我來了!”聲音未落,人已經到了廚房門口。

從屋裏出來,雙手在圍裙上使勁地擦去豬油。想要抱起外孫女兒卻發現再也不是前幾年了,疼讓她無法將董蔓提離地面。

跟在董曼後面的是她爸爸,發伯的大妹夫。見董曼的外婆出來,恭敬地問候道:“媽!在忙呢?我們來了!”發伯聽到聲音從屋裏出來,接過妹夫手裏提着的一大袋東西,笑地説:“來就來,吃個殺豬飯還帶東西,又不是正頭七月。”客氣幾句,發伯招呼妹夫進火堂。看見馮雨沐擠在大人堆裏,便提醒他説:“雨沐,知道誰來了不?”馮雨沐抬起臉一看是姑父便知道是表姐來了,顧不得叫人已經興奮地向外衝去。

發伯在後面大喊:“瓜娃子,怎麼不叫姑父?”馮雨沐回頭叫了聲姑父算是應付,扭身就跑。能和董曼玩耍他最開心的時候,兩個人基本同齡,表姐每次來都教會他很多遊戲。

發伯又是一輪的遞煙倒茶,免不了的待客之道。火堂裏的人都認識大姑父,除了老三之外。人多不便逐個問候,大姑父一直猜度對面這個得意洋洋的人到底會是誰。坐久了才從大家的談話裏明白老三是這山裏第一個螃蟹的人,徒然添了幾分敬仰。

院子裏,馮雨沐和董曼追逐打鬧,歡快的笑聲似鈴鐺一般。寒冷的天氣裏兩個人一點都沒覺到冷,反而是頭頂開始冒出汗氣。董蔓在前面跑雨沐在後面追,嘴裏不停叫喊:“表姐,等等我…”跑得太快,馮雨沐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剛好砸進發伯掃攏的那堆樹葉。他嘿嘿笑着要拉表姐一起摔進枯葉裏,這是個信手拈來的彈簧牀遊戲。

整個頭埋進樹葉的馮雨沐只兩條腿在外面,明顯過時的短褲腿裹不住他的小腿肚。董蔓發現表弟腿上有一道深深的淤痕,好奇地問道:“雨沐,你這是怎麼搞得?”指着馮雨沐腿上的傷,眨動着她的雙眼。

“不知道,反正好久以前就有,是胎記吧!”馮雨沐毫不在意。

其實他從沒想過這傷痕是怎麼來的,四歲的孩子不會追究無關當前痛癢的問題。打記事開始就知道兩條腿上有兩道對稱的印跡,好像曾經問過但她告訴那是馮雨沐的胎記,從那天起於是馮雨沐認定這是他的胎記。

在門口聽到了兩姐弟對話,心裏一陣酸楚湧過。關於馮雨沐的這兩條淤痕,只有老馮家知道怎麼回事,對外人從未提起過。雨沐還小可以騙騙他,不知道等他長大還能不能瞞得了。

那是馮雨沐只有三個月大時,發嬸兒和發伯因瑣事爭架過後,一氣之下將馮雨沐綁在背上揹回孃家去。一路上不管兒子怎麼哭鬧,氣頭上的發嬸兒並沒看一眼。

那時候是沒車坐的,走回餘龍的孃家要好幾個小時,繩子太細太糙而且來回摩擦的原故,等到了才發現雨沐細的皮膚被勒去深深兩條,從此便留下淤痕。隨着年齡漸大,淤痕慢慢長得和周圍皮膚差不多平滑。顏卻有很大差異,很容易看出疤痕。

殺豬飯做好,發伯和大姑父收拾桌子,將菜端上來擺好。桌上擺着山腳作坊裏釀出來的六十度苞谷老燒,兩大瓶足夠這一幫人喝。烈,是大花男人喝酒的首選。

十幾個人圍着桌子坐下,互相舉杯慶賀老馮家的豐收時刻。

大口喝酒,大塊吃,只有老三出門久了,飯量和酒量變小了許多。他不住推辭發伯夾來的和斟上的酒。臉早已被灑氣薰得腓紅,説話不太利索了:“等…等過幾年,我…我在外面混好,你們有誰要出去…去掙錢的,都跟…跟我去。保證不虧…了你…你們!”大家舉杯應和,但有人是卻真想跟他去。發嬸兒對外面世界一直都很嚮往,除了發伯和老三之外這裏面應該數她知道得多一些。在前幾年她曾不止一次的到過遠方,能叫出名字的大城市都好幾個。那是她心底的秘密,就連最瞭解她的家人都不知道。

發伯不太關心老三在外面到底是什麼情況,在他看來做什麼行業只是個人選擇。自放下户以來,誰有本事都可以使出來,能掙到錢都是厲害角。在中學教書一個月也有幾十塊錢工資,本來養活這家人是沒有問題的。只是發嬸兒不太愛做家務,種田就更談不上。發伯也有秘密,那就是每個月有四分之三的工資存到信用社。

“來,老三,咱倆走一個!”發伯舉杯再敬老三。

老三本不能再喝,但主人家敬酒還是得硬接。他站起來雙手捧杯哆哆嗦嗦地説:“好…好…好,來…來一個來…一個!謝…謝謝!”發伯趕緊壓手示意他坐下,恭維地説:“在這大花山裏,要的就是像你們這樣有闖勁兒的人。外面的世界,會遲早會闖開!”老三覺得這話中聽,一時興起便再倒了一杯:“嗯!這話…我…我愛聽,遲…遲早是要闖…開的!”説完話卻忘了敬發伯,自個兒一口氣喝完杯裏的酒。

發伯也一口飲完,再斟上和鄉鄰們碰杯。今天很高興,一年難得有這樣的心情,他説:“來,大家一起喝!真是辛苦你們了!這大冷天的時間來幫忙…”男人們一齊舉杯幹完。

桌子上擺着大盤是剛殺的肥豬蒸出來,看着白花花的被男人們一口口咬下去然後甩手抹去嘴角擠出的油,女人們沒一個敢動筷子。

發伯見這銷不出去便站起來給桌子上每人碗裏夾一塊,女人們半推半就接到碗裏,皺起眉頭閉着眼睛吃。

老三卷着舌頭説:“蒸…都不敢…敢吃,那有什…會麼用?”

“你有本事,多吃兩塊給我看看!”大姑講道。

“一…一起吃,一人一…一塊才行,我先…先來!”説完夾了一口去掉大半,老三顯然還是能吃的的。

大姑看了一圈在座的男人,耍賴地説:“幾個大男人還吃不完兩盤,要女人幫忙算個事兒…廚房裏多得是,不用給我們留。”發伯趁勢勸道:“來來來,我們幾個一人一塊,不要等它冷了!我先來!”説完夾了一塊大地放在碗裏。男人們一人一塊,幾個回合下來兩個盤還真空了,大姑又去廚房添了兩盤。

酒和着下肚,發伯覺得這種覺很幸福,很滿足。

酒已酣,飯已飽。前來幫忙的鄉鄰三三兩兩離開,董蔓也和爸爸媽媽一起下山去了。屋裏再次恢復冷清,但這一頓殺豬飯讓整個院子飄的香和酒氣久久沒有散去。發伯要再次將院子清理乾淨,掃去豬和血漬,這可是一家人的門面。

天突然陰了下來,風颳得有些緊,冷冷地從山谷那一頭吹過來。發伯加快清理速度,對院子那頭獨自玩的馮雨沐喊道:“快進去,天冷別凍病了!”馮雨沐聽話地鑽進到火堂,安靜地坐到媽媽身邊。

時間不早了,山後傳來了老三家殺豬的聲音,從聲音推測也是兩頭豬的樣子。發伯覺後背有些冷,因為天氣突然降温,也因為老三家的殺豬聲…。那聲音聽起來比自家的豬叫聲要渾厚些,依山裏的人的經驗那是兩頭很肥的豬。老三帶了幾千塊錢回來,又殺兩頭肥豬,女人在家種地收成也收了不少的糧食,看來他家真能算是個肥年。

北風吹落泡桐樹上掛的最後一片葉子,飄飄忽忽掉在發伯腳下。抬頭看向山的遠處,天際起了雲,黑黑的壓過來。發伯在這裏看了三十多個冬天,每一年這時候早應該下雪了。今年的雪似乎來地遲了一點,看來到冬月十五了還不會下。

夜風從屋頂的瓦片上掠過,豬圈裏再沒有肥豬的酣睡聲,除了小豬偶爾嚕嚕地哼叫,整個院子很靜得能聽到樹葉滾動的聲音。

火堂後屋裏馮雨沐睡夢中掀開被子,嘀咕着説:“蓋好!天氣冷會病,聽話…”聽不清馮雨沐嘟喃些什麼,應該是提什麼條件之類的。小聲地説:“那你聽話,明天早上一起就做給你吃!”發嬸兒有心事,即使躺在另一頭的發伯也能覺到。已經很長時間沒跟發嬸兒睡一頭了,但他是個細心人,發嬸兒地呼聲和輕輕地嘆息告訴他女人不想説的話太多。

其實,發嬸兒想的事情發伯能猜出一些。在大花山上發嬸是呆不習慣的,從上山開始就一直沒安心過一天。今天偶爾聽到她和老三的對話,知道她嚮往外面的世界,遲早有一天會離開這裏。只是發伯不願意為自己的猜度花太多力,他只要這個家平平安安一天天往前過好。

寒風潛入寂靜深夜。屋裏的燈火早已熄滅,馮雨沐在暖暖的被窩裏安然入夢。發伯為發嬸兒整理了一下被子,也沉沉地睡去,他累了!

山裏的狗因為怕冷而躲進屋裏,停止了吠叫。半盞冷月掛在寂寥的天空上,在厚厚的黑雲裏擠出一點暈光。院子裏那株枹桐依然傲然立着。夜更深,風越大,豬圈頂上的塑料布啪啪地被風來回撕扯,響了整個晚上。下雪了!雪片匆匆赴約,嗽嗽落地將山鋪成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