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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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這些傢伙在人間擦肩而過的,通常被他們負債,負得滿身傷痕、一塊錢不剩的,也都不算稀奇。最有錢的,或者最有光芒的,最有才華的,最有姿的,這一整批一整批的欠債大王,他們跟這個世界的關係,從來就不是欠多少,然後還多少的邏輯。他們就是一直欠,一直欠這個世界。然而奇怪的是,最後這個世界總能夠從他們身上得到點什麼,是彌足珍貴的。
還債〈客廳角落〉親愛的寶寶:不要把活着的時候,都拿來還債。
也不要等着別人來還債。
所謂的"付出",常常只是我們實現自己夢想的方式。也許在實現的過程中,別人因此而受益,但這不表示別人就欠了我們的。
同樣的,我們如果受了益,也不表示我們就欠了別人的。
好好養育小孩,或者好好教學生,也都是人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人生,所做的選擇。
既然不能被説成是投資,也就不必有等着回收的心情。
凡是懷着"我在付出"的心情,或者懷着"我在還債"的心情,在這世界上生活下去的人,無疑都會不時興起莫名其妙的嘆:"到底樂趣在哪裏?"沒有活着的樂趣。
因為"欠債、還債"的關係,本來就是最乏味的關係,不是在兩個箭頭的這一邊,就是在另一邊,不然就是在中間,確實是一個很無聊的封閉路線,即使是從食道到直腸的路線,比起來也曲折有趣得多了。
只有活着但不知要幹什麼好的人,才會彷彿不會游泳的人抓住救生圈那樣,把"我欠誰,誰欠我"當做是人生的理由吧。
你將來如果碰到那些常常困惑又生氣的,就是這批"人生的記賬員"了,他們當然會困惑會生氣的,因為,人生的賬,是沒辦法記的。
人生,是沒有賬本的。
丟書〈書架前的凳子上〉親愛的寶寶:我又在丟書了。
不是幾本幾本地丟,而是幾千本地丟。
捐掉、分送、棄之不顧,都只是手段的不同,覺是一樣的,就是丟書。放它們去別的地方。
以前不捨得的,這幾年都捨得了,因為知道這輩子剩下的時間,看不了這些書,或者,不會想看這些書了。
"得到的時候,好珍惜喔…"翻着某些書,心裏還是忍不住會這樣想,然後,默默地把它放到標示着"不要"的箱子裏。
和寶寶你最親密的那個女生,習慣把我分到"讀書人"的類別。
雖然有被簡化的覺,但她也沒説錯,我是很依賴書的人種。相對的,我則常常把她歸類為"妖女"。這是我的讚美。整本《西遊記》裏,大家最愉快的,難道不是跟蜘蛛共度的那段時光嗎?
我很少拿書給她看。我覺得生活中向人推薦書,太乾擾別人了。何況書和閲讀者的關係很私人,旁人代勞,不太對得準。
更何況,我連自己和自己的書,都常常對不準啊。我看着一箱一箱本來一心以為這輩子會讀的書,只被翻了幾頁,就又被我自己送走,送到下一個懷抱希望的人手上去,我雖然嘴上沒有嘆氣,心裏卻到生命的葉子,一片接一片地落下。
親愛的寶寶,我們人哪,從出生以後,就不斷被了滿手的希望。機警的,會一路把別人硬給我們的希望隨手丟掉,把手空出來抱自己的希望。不機警的,就這麼抱着別人硬給我們的、乖乖活下去,也沒有不可以,甚至也不見得比較不幸。但是書啊,是我們給我們自己的希望,就算只是些妄想,割捨之時也不免掙扎。這,在還沒出生的你看起來,傻氣吧。
親愛的寶寶:我經常遇到模特兒。非常高的模特兒。
她們常常被化上很美麗的妝,被穿上了炫目的衣服,然後一整排地排列在後台,面無表情地等待出場。
我在後台,從她們身邊找縫隙穿過,好像闖進了巨人專門放洋娃娃的房間。大量的紗、絲蕾、花朵、顏。拂過我的耳邊,窸窸窣窣,好像洋娃娃在耳語,但其實她們並沒有人講話。
這時候,如果突然聽見一聲"我常常看你的節目哦",真會小小愣住,好像冷不防被人從雲端叫住一樣。
實在很難記得模特兒也就是一羣十七、十八歲的少女,我朋友説,太高的人,會給我們這些一般人"奇觀"的覺。我們會讚歎、會懾服、事後也會想念,但我們不太會覺得,我們也可以跟"奇觀"聊天。就好像我們不會想到可以跟大峽谷、或者跟天上放的煙火聊天一樣。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我的第一個節目就遇到一羣模特兒,她們就在美麗又冷漠地經過我旁邊時,忽然回過頭來説了一句"有看你的節目哦"。
那是奇妙的覺,但我也一下就忘記了,直到下一次遇到模特兒,再聽到同樣的話,又會驚訝一次,再聽到一次,又驚訝一次。
我就是沒辦法把她們常成和我一樣的人類,我知道這很頑固,也很不專業,但那又怎樣呢?這種自得其樂的偏見,可以帶來額外的快樂,因為受到"物種之間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