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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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威·德爾回來了。我們看着她出現在樹叢裏,拿着那個包,爬上了大車。她現在穿的是她星期天穿的好衣服,珠鏈、皮鞋、長襪,都一應俱全。
“我記得我跟你説過得把好衣服留在家裏,”爹説。她沒有回答,也不看我們。她把包裹進大車,自己也坐好了。大車往前走了。
“現在還剩下幾個小山包啦,達爾?”瓦達曼説。
“只剩下一個了,”我説。
“翻過這個馬上就進城了。”這座小山是紅沙土的,路兩邊佈滿了黑人的小木屋;前面的天空橫着密密麻麻的電話線,法院的大鐘從樹梢間了出來。車輪在沙土裏低語,彷彿腳下的大地也要我們進城時保持肅靜。山坡開始上升時,我們爬下大車。
我們跟在大車和嘶嘶作響的軲轆後面,經過一所所小木屋,一張張臉突然出現在門口,只見到一對對的眼白。我們聽見了突然發出來的驚喊聲。朱厄爾原來是兩邊調換着張望的,現在他頭直直地對着正前方,我可以看見他的耳朵氣得通紅通紅。三個黑人走在我們前面的路邊上;他們前面十英尺有個白人在走着。我們經過那些黑人時他們的腦袋突然轉了過來,臉上顯出大吃一驚和本能地大怒的神情。
“老天爺呀,”其中的一個説“他們大車上運的是什麼東西?”朱厄爾颼地轉過身去。
“狗孃養的,”他罵道。罵聲出口時他正好和那個白人並排挨齊,那個白人也就停住了腳步。那情況好像是朱厄爾突然之間瞎了眼,因為他轉過身去對着的正好是那個白人。
“達爾!”躺在大車上的卡什喊道。我揪住朱厄爾。那個白人退後去一步,他臉上的表情仍然是放鬆的;緊接着他的下顎緊了,牙關咬得緊緊的。朱厄爾俯身對着他,下巴上的肌變白了。
“你方才説什麼來着?”他説。
“嗨,”我説。
“先生,他不是存心的。朱厄爾,”我説。我揪住他時他正朝那人撲過去。我拽住他的胳膊;跟他推推搡搡。朱厄爾一眼也沒有看我,他想把手臂掙出來。我再朝那個白人看去時,他手裏已經拿着一把打開的折刀了。
“別動手,先生,”我説;“我這不是在攔住他嗎。朱厄爾!”我説。
“以為自己是個城裏人就這麼神氣,”朱厄爾説,一邊着氣,想從我手裏掙出來。
“狗孃養的,”他説。
那人擠了過來,他開始挨近我的身體,眼睛盯着朱厄爾,刀子放低緊貼脅腹。
“誰敢這樣罵我,”他説。爹從車上爬下來了,杜威·德爾也摟住朱厄爾,把他往後推。我放開朱厄爾,轉向那個人。
“等一等,”我説。
“他不是存心的。他病了;昨天晚上他讓火燒傷了,他頭腦不大清楚。”
“不管火不火的,”那人説“我不許別人這樣罵我。”
“他以為你説了他什麼了,”我説。
“我什麼也沒跟他説。我本不認得他。”
“老天爺啊,”爹説“老天爺啊。”
“我知道的,”我説。
“他不是存心的。他收回就是了。”
“那麼讓他説他收回。”
“你把刀子收起來,他會説的。”那個人看看我。他看看朱厄爾。朱厄爾現在安靜下來了。
“把刀子收起來,”我説。
那個人把刀子折了起來。
“看在老天爺的份上,”爹説。
“看在老天爺的份上。”
“告訴他你不是存心的,朱厄爾,”我説。
“我方才以為他説了些什麼話了,”朱厄爾説。
“正因為他是——”
“行了,”我説。
“跟他説你不是存心的。”
“我方才不是存心的,”朱厄爾説。
“他最好還是小心點兒,”那人説。
“罵我是一個——”
“你以為他不敢罵你嗎?”我説。
那人瞅了瞅我。
“我沒這樣説,”他説。
“你連想也別這樣想,”朱厄爾説。
“別説了,”我説。
“走吧。開路吧,爹。”大車往前移動了。那人站在那裏看着我們。朱厄爾沒有回過頭去看。
“朱厄爾可以把他揍扁的,”瓦達曼説。
我們接近山頂了,那些街道就是從這裏開始的,汽車在這裏來回飛馳;兩頭騾子把大車拉上山頂,進入街道。爹勒住牲口。一條街往前延伸,通向開闊的廣場,在那裏,法院前面矗立着一座紀念碑。我們再次登上大車,遇到的行人都轉過臉來,帶着我們知的那種表情;只有朱厄爾沒有上車。大車已經啓動了,他仍然沒有上來。
“上車呀,朱厄爾,”我説。
“快點。咱們離開這兒吧。”可是他仍然不上車,卻把一隻腳擱在後輪轉動着的車軸上,一隻手攀住車頂棚柱,車軸在他腳底下順溜地轉動着,他又提起另外一隻腳,整個人蹲在那兒,筆直地瞪着前方,一動不動,瘦骨嶙峋,脊背直的,彷彿是從一塊窄木板裏刻出來的半蹲的人像。